《诸相百幕》小叮当司令

2、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娘子！”看着嫦娥的身体渐渐向着天空而去，我抓住了她的手，她却不受控制地向上飞去。
　　“不要！”我再如何踮起脚尖，再如何站在高处，我都无法再触碰到她，她离我越来越远。
　　“夫君！”她好像哭了，我看不太清，不过怎么有水滴在脸上。
　　我深知那仙丹的厉害，当初王母娘娘赐予我时便叮嘱过我要思虑好了再服下，可谁料出了这变故。
　　我痴痴地望着她，她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了，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我抬手一摸，我何时流的泪？
　　自嫦娥飞天后，我每日除了耕地和狩猎，都在院儿里坐着，万一哪天她就回来了呢？不过，看那么多修行的人想成仙，天上真有那么好吗？
　　人的一生好长又好短，余生我都没有再见过嫦娥。某天，我在院儿里乘凉，困倦了，便阖眼睡了。恍然间，我来到了一座桥前，旁边有一口显眼的大锅，仔细一瞧，那锅旁还有一名女子，用大勺子从锅里舀汤盛满手中的碗递给过路的人。
　　“敢问姑娘，此为何处？”我上前去询问。
　　“奈何桥头。”那位姑娘递给了我一碗汤，我伸手接过了。
　　“您是，孟婆？”我惊诧却又了然，四周打量了一圈，想必这河便是忘川河，这桥便是奈何桥，而这汤……
　　孟婆没有理我，继续给我身后的人分发汤。
　　我这是来到冥界了？喝了这碗汤，是不是与嫦娥有关的记忆就会忘记了？可是，我还不想忘啊。就这样，我在桥头站了三天三夜，在冥界，我的身体不会有任何感觉，而除了惆怅与忧伤，我的心里再没有任何知觉。
　　“大人，可否不喝这汤？”终于，我鼓起勇气去问孟婆，“我还不想忘。”
　　“入畜生道方可保留前世记忆。”孟婆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或许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内心毫无波澜。
　　“如此，甚好。”我将那汤还给了孟婆，毅然上了桥入了畜生道。
　　再次睁眼，周围毛茸茸的一片，我面前有五只兔子盯着我看。
　　“夫君，咱们小玉真可爱！”雌兔对雄兔说。
　　“对啊娘亲，小妹好生可爱！”小兔子叽叽喳喳的，都在夸我。
　　我这是成了兔子！兔子也会说话吗？而且，她们说“小妹”，我莫不是……我低头一看，果然，我是一只雌兔！
　　据说父母已经升仙了，那我是神仙的女儿了，我是不是可以去寻嫦娥了？而我的年岁越来越大，我竟能化成人形，只是一对长耳朵和屁股上的尾巴始终不能消失。
　　这一日，父亲被玉帝召去天庭，几日后，他归来便将我们一家人聚集起来，想来是有大事要讲。
　　“天庭有一位嫦娥仙子，为了防止贼人偷盗，与贼人争斗败了下风，只得自己吞下灵药升了天。”父亲叹了口气，气氛霎时变得凝重起来，“今日我上天庭时便瞧见她被绑去了广寒宫，听说那广寒宫为极寒之地，而玉帝下令将她一人囚禁广寒宫，不准人进出。”
　　我心下一惊，未曾想到，吞了灵药的她到了天上没有过上好日子反倒是被囚禁了！
　　正当我思索如何上天之时，却听父亲道：“仙子在广寒宫想来是孤独得很，我想送一个孩子去伴她。”
　　我正欲开口，却被母亲打断：“我不同意！哪一个孩子不是我的心头肉！夫君，你好狠的心！”
　　“若是哪天我也被囚禁，你们可愿来伴我？”父亲叹了口气，眼睛却生了水雾，“仙子她做的是好事，留的却是骂名，我能不同情她吗？”
　　母亲不说话了，良久也叹了口气：“也罢也罢。”
　　“你们哪一个想去陪伴仙子的？”父亲问。
　　一片沉默中，我轻轻举起了手：“父亲，我去。”
　　“孩子，你可想好了，到天上……”母亲有些激动，话音未落却被我打断。
　　“母亲，我想好了，仙子是个可怜人，我愿意去。”我直直地盯着母亲的双眼，直到母亲将我拥入怀中。
　　次日，我便随着父亲上了天庭。天庭真大，父亲带我叩见了玉帝，玉帝同意让我去陪伴嫦娥了。
　　虽然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我却对这一世的亲人们仍有不舍。我站在广寒宫门口轻轻抱了一下父亲。
　　“小玉长大了。”父亲抬手轻拭了一下眼角，“父亲会常来看你的。”
　　我点点头，与父亲分别了。
　　我伸手去推这宫门，宫门极冷，我卯足了劲去推这门，这门似有千斤重，始终推不开。我忘了我不是前世那个大力的神射手了，我只是一只柔弱的小兔子。
　　而门却自己开了，门内站着的便是我心心念念的人，我想伸手去抱一抱她，却见她双眸疏离得很，一身冷气，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我轻轻进了门，又使劲关上了门，便快步跟上她，进了大殿。
　　“我不需要人陪。”嫦娥突然定在原处冷声道。
　　我一头撞在了她的背上，我从未觉得她如此高过，足足比这一世的我高了一个半的头。我的鼻子撞得生疼，而下一瞬间，就有温热的感觉从鼻孔流出。我抬手一摸，是血，我惊得说不出话，我一只小兔子能有多少血，流几次鼻血我不就没了吗！恐惧和疼痛让我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狠心的嫦娥转过身来，看见我的一瞬间她的眼里有错愕，而后蹙起了眉，从袖子里掏出了手帕，俯身将我的鼻血轻轻拭去了。她牵过了我的右手将手指上的血擦干净，又将我的右手举过我的头顶。
　　“别动。”她握住我的左手手腕，将我牵紧了大殿里。
　　“我是不是……要死，死了……”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打嗝。她好温柔，很前世一样温柔，而且她的样貌也没有变，跟前世一样美。
　　她抬起手顿了一下，而后摸了摸我的头：“瞎说。”
　　看着她前后差别这么大，我意识到我这副可爱的兔子模样可以给我带来巨大的便利，我也不再纠结前世威猛高大的形象与今生的落差了，转而利用起这副相貌。
　　“姐，姐姐，抱，抱抱……”我嘴一撇就要开哭。
　　果然她心软了，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我，还在我头顶温柔地说：“好好，抱抱。”
　　我将高举着的右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顺手抱住了她。已经太久没有抱她了，已经忘了她的怀抱是如此的柔软，以至于我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我感觉好冷，我将身子缩成了一团取暖却无济于事，直到再次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才放松了身体。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我在一方小榻上，榻上只有我一人，仿佛昨晚的温暖怀抱只是幻觉。我下床去寻她，却见她缓步走来，手中端了碗汤水。我探头去看，那是一碗黑糊糊的汤水，她不会想毒死我然后把我吃了吧？！
　　我猛然站起身，却起得太猛又跌坐了下去。
　　“怎么了？”她端着那汤水坐在了我的身边，“这广寒宫是极寒之地，你虽为半仙却也抵不住这寒冷，喝了这汤药今后便再不觉冷。”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要毒死我呢，是了，我的娘子很善良的，哪会害人性命啊。我接过汤药一股脑喝了下去，苦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
　　我张大嘴巴吐了吐舌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苦……”
　　谁曾想，她拿出一颗金丹塞到了我的嘴巴里：“这是我特地向老君讨要的丹药，能止苦。”
　　我瞪大了眼睛，砸吧砸吧嘴，金丹入口即化，果然，苦涩的味道消失殆尽，太神奇了！而我的身体也仿若有一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真的不冷了。我抱住她，用力过猛，直接将她扑倒在榻上。
　　她一手抱住我，一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她将我抱在了她的腿上，像哄小孩一样轻声道：“现在感觉如何？不会死了吧？”
　　我摇摇头，直直地盯着她。前世我与她一直没有孩子，想必她也很想做母亲吧，可今生我也无法给她一个孩子了。
　　“谢谢仙子姐姐。”我回想着今生这十多年我学会的装傻充愣，现在表现得淋漓尽致，“仙子姐姐你真好！”
　　“不要叫我仙子，叫姐姐就好。”她摸了摸我的头，“你几岁了？”
　　“我十岁有五了，不过一月之后我便十六岁啦！”我笑嘻嘻地牵过她的手晃了晃又捏了捏。
　　她也没在意，只摸摸我的头，将我放在了榻上，指了指对面的那扇门：“我的房间在那，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我跳下床去牵她的手：“姐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啊？”
　　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她愣了一下，转而回牵了我的手，走进了她的房间。
　　嫦娥的房间不大，颇似上一世的家。我心中有点怅惘，那个地方，这一世我也去看过，不过，已经荒了，只留门边一棵郁郁葱葱的桂树还立在那里。
　　是了，嫦娥是十分喜爱桂的，日常用的熏香都是用桂制成的，仔细一嗅，果然，房间里充斥了桂的馨香。
　　“姐姐，你喜欢桂么？”我只觉嫦娥性子冷得很，与前世大不相同，想寻个话头。
　　嫦娥顿了顿，点了点头。
　　本以为这个问题有去无回，未曾想，还没沉默多久，嫦娥便开口了：“我的夫君喜桂。”
　　她垂着眼，我的眼睛自小便不大好，所以我便也瞧不清她眸子里的情绪，只觉气氛一下沉闷了许多。
　　“你很想他么？”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她，这句话藏了我的私心。
　　她点了点头，最后叹了口气。
　　眼看气氛不对，虽觉开心，但我还是岔开话题，指着床榻道：“你们神仙也要睡觉么？”
　　“有这样的习惯。”嫦娥低头看了看我这一身，有些诧异，“你没带些衣物？”
　　“我是兔子，不用衣物呀，这套还是我能幻化人形后娘给我买的，不过平日在家也用不着，这不是出门了嘛。”我笑嘻嘻的，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兔子了，对于自己的话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
　　嫦娥一时语塞，起身去取了一件自己的肚兜和裤子给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先穿我的。”
　　目光一触即她手上的衣物，我的脸便开始发烫，虽说已经是一只成熟的雌性大兔子了，可是肚兜什么的，也太……但我仍将其拿了过来抱在了怀里，不过，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
　　“沐浴吧。”嫦娥拿上了自己的衣物，径直向外走去。
　　我愣在原地，只听前面一句冷冷的女声：“还不跟来？”
　　我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然后，就来到了后院的温泉处。谁曾想，这极寒之地竟有温泉？而这温泉边上的女子正褪去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将自己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了空气中。
　　我咽了下口水，直觉告诉自己应该挪开眼睛，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直勾勾地盯着嫦娥，甚至，想看她转过来。可事实却并未如我所愿，她跨进了温泉池里，旖旎的风光消失了，只看见她的头靠在温泉边的玉枕上。
　　我磨磨蹭蹭地脱衣服，瞟了几眼嫦娥，看她始终阖着眼，方才脱完衣服，跨入温泉池里。我靠在她旁边，却又不敢离她太近，她身上有一股寒气，温泉水温度再高，也抵不住那寒气朝我涌来。
　　她拧着眉，猛地睁了眼，眼神迷茫了刹那，又站了起来。
　　我忙别开眼，不敢看她。
　　谁料我却被她抱了起来，她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身上变得滑溜溜的，我低头一看，原来是胰子，不过真的好痒，我又憋着笑，眼泪都憋出来了。
　　“怎么了？”兴许是瞧见了我的眼泪，嫦娥放了胰子，边往我身上浇水，边问。
　　“痒痒……”我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故意撇着嘴，尽量装成一幅无辜的样子看着她。
　　而我这副无害的模样搭配我的演技，果然，她蹙了蹙眉，停了手上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离我远了点，示意我自己洗。
　　“哦……”我撇了撇嘴，以为能得到啥好处呢，结果……唉！以前的她对我可好了，现在怎么这么冷漠！我迟早有一天会让她对我好的！还要比以前更好！
　　我恨恨得搓着自己的手臂，搓红了都不知道，最后却把自己疼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幅躯体可是柔弱的小兔子。我很白的，不能说是跟嫦娥一样白，好歹我也是白毛的兔子，自是比一般人要白，我全身上下都是白的，甚至头发、眉毛和睫毛都是白的。所以，当我使劲搓了手臂后，手臂红得像要渗血一样。
　　“嘶……”我碰了一下那里，着实有点疼。
　　听到我的声音，嫦娥看向了我的手臂，她怔了一瞬，靠近我了一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手臂，兴许是看见我皱眉了，她将我直接打横抱起，跨出了水池。
　　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力气原来这么大，还是说神仙的力气都这么大啊，我记得以前的她还很娇弱的。
　　她抱了我就走，我看着离我们越来越远的衣物，有点着急，指着那边道：“衣裳，衣裳！”
　　下一秒就感觉身上的水干了，干净的衣裳直接穿到了自己的身上，抬头看，嫦娥的也穿上了。
　　神仙都这么厉害的吗？那刚刚她为何要自己将衣物抱过去，随着我的思考，我的疑问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习惯罢了。”回答我的又是一句“习惯”，看来她确实很想念人间的生活，那是不是证明她是真的很想念我？
　　我窃喜，手一抓，便抓到了一个坠子，那是我送她的水滴形的玉坠子，她还戴着啊。我垂下手，抬头看了一眼她，原本柔和的下颌线，此时竟愈发明显，她瘦了啊。我的心揪了一瞬，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将我放在了榻上，扭头去找了药膏来给我涂抹。
　　“你不是神仙么？神仙不是会‘咻’的一下把我治好么？”我望着她眨巴眨巴眼。
　　她原本蹦起的脸兀得露出了笑意：“你虽为半仙却属于凡间，我不可干预。”
　　“哦……”我晃了晃脑袋，做神仙还有这么多条条框框呢？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不自觉伸出了手抚上了她的脸庞，仿佛还像从前那样，我狩猎受了伤，回到家躺在床上，她为我上药。
　　看到她眸中竟有些慌乱与无措，我惊得放下了手，捏了捏手指，别开了眼。
　　她也反应过来了，起身收好药膏，手一挥，这蜡烛便灭了。我自觉往里挪动，只觉身边一沉，身上便覆盖了一层被子。
　　我侧过身去看她，她也看着我，已然黑暗的环境致使我看清了她的眸子，真美，好像吻一吻她的双眸。我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过去，此时却没有感受到温泉池中她周身的寒气，我便直接没脸没皮地钻进了她的怀里。
　　“怎么了？”她愣了一下，竟抱住了我。
　　“害怕。”我小声道，悄悄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背，怕她发现，当即又缩了回来。
　　“不怕。”她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还哼起了那时我二人常听的歌谣。
　　我抬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贪心的偷吻了一口，便马上将头埋回了她的颈窝。
　　还未等我入睡，哼着歌谣的声音变得不大流畅，鼻音变重了，我往后挪了挪，抬头一看，她哭了。
　　我伸手拭掉了她的泪，拍拍她的头，念了几句每当她落泪时我总会说的话：“小气包包卖花椒。”
　　这句话也是听我娘亲说的，虽然不知道娘亲为何这样说，但是每次听到心情就会好一点，所以我也喜欢这样对她说。
　　落泪的她骤然停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而后眼里又布满了失望，嗫嚅道：“你不是他，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我笑了，没理会她惊诧的表情，纵然手臂疼痛，我还是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眼角。
　　“你，怎么会……”她尚在震惊中，身体微微颤抖，任由我亲吻她。
　　“很想你，想了你一辈子。”我盯着她的眼睛，我的眼睛渐渐被水雾模糊了，最终那水雾化为了泪珠，顺着眼角流了下去。
　　“我也……”没由她把话说完，我吻上了她的唇。
　　不论现在我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只知道，我想她，想了一辈子，我爱她，爱到了这一世。
　　不论哪一世，我都爱她。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