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来处是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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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
未曾想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乌溪丝毫不作停留，直接抢上前一步，将褚子陵手中昏睡的人抢了过来，景北渊随即闪身拦住了褚子陵，“他是要在救人，让你的人先退出谷外！”
褚子陵明显不信，正要发作，然而景北渊下一句话，却听得他全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将山河珠拿出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你从何处得知……”山河珠是褚氏一族世代守护的至宝，传言其中蕴藏着毁天灭地、颠覆乾坤的神秘力量，这人是谁，如何竟似对此事了如指掌？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景北渊自然没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他这张脸上没有笑意时，是有些骇人的，一双温润的眸子此刻格外幽深，压得褚子陵一阵窒息，“当年你用那珠子将人救了回来送往异世，今日要把人留下，也非那珠子不可，你若还想要她活命，就快些拿出来！”
攥着褚子陵主动拿出的山河珠，回到乌溪身边，景北渊的嗓音有些滞涩，却带来了希望，“子舒，且安心，人还有救！”
周子舒眼眶蓦然红了。
“当真？”温客行惊喜道。
将珠子交到乌溪手上，景北渊退后一步守着，乌溪在做的事，他插不上手。褚子陵命大军退出谷外后，也跟着站在边上，木然地盯着乌溪施救，看不出在想什么。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尽数化为紧张，众人都屏住呼吸，一错不错地盯着乌溪的动作。手上利落地结了几个旁人看不懂的印，但见那珠子光芒大盛，将二人包裹在里面，那耀目的光刺得众人眼珠生疼，叫人瞧不真切。
待光芒散尽，乌溪周身竟已完全被汗水打湿了，身形摇摇欲坠，景北渊立即上前扶住他，乌溪力竭，索性靠在他肩头，深深地喘过几口气，才道：“成了！”
声音十分低哑，竟是难得一见的虚弱。
所有人的眼里都有了光，景北渊却只沉默地看着那几日不见，又见消瘦的身躯，叹息着说道：“这孩子幼时机灵得紧，半分亏都不肯吃，长大了倒竟干傻事！”
晋州城那些年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过往，他从不回忆，唯有这个差点做他义女的孩子，成了亘在九霄和子舒之间的裂痕，始终不能放下。
他们都曾为了那个人口中的大业，害死了她。
“北渊，她刚刚说‘杀人偿命’！”痴痴地瞧着爱徒恬静的睡颜，周子舒低声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惨淡，“当年九霄就要我‘偿命’……”
“子舒……”景北渊的脸色登时白了，唯有他才能体会“杀人偿命”这四个字，压在周子舒心上的分量有多重！
“可她说的是这命由她来偿！”周子舒猛然抬头，神色几近癫狂。
乌溪包扎伤口的动作一顿，景北渊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蒋家上下都是冤死在我手上的，她凭什么替我偿命？她什么都知道，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周子舒面无表情地咳出一口血来，茫然地道：“为什么不恨？”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不是恨？”褚子陵攥住周子舒染血的前襟，“你可知我在晋州城找到她那天有多开心，我是为了叫她活下去，才将身世告诉她，我只是想让她活下去，有错么？”
“事到如今，谁的错，还重要么？”韩英终于开口，他的泪早已流尽，脸上只余一片木然，“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明白，那夜阿凝临走时说的，她永远也无法得到幸福，是什么意思！”
他的阿凝，是笑着迎接死亡的。
“咳咳……”
突兀的喘息声响起，早就守在一旁的曹蔚宁赶忙将人扶起来，顾湘凑上前来，惊喜道：“阿凝，你醒啦？”
却见他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极淡的笑意，如果忽略那眼底极深的痛楚，必会叫人认为他此刻心情不错，少年沙哑的嗓音在众人间响起，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阿凝姐姐说，她求仁得仁，师父不必为她伤心。”
“她还想让我告诉大家，她已平安回到了她来的地方，不过……”抚着胸前被处理地极好的箭伤，张成岭神色间尽是挣扎，面色更苍白了些，喃喃道：“是我对不住她，这是她唯一的一个心愿，我却不能为她完成。”
若是不曾被大巫发觉，或许还能瞒天过海，如今这件事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寒意漫上心头，周子舒蓦地撑起身子，几步冲到张成岭面前，视线如利刃射向他，厉声逼道：“她还想瞒我们什么？”
张成岭偏过头，不敢去与他对视，眼底的水光被他硬逼了回去，轻声开口，说得却毫不相关的话题，“初时我是很害怕的，以为自己撞上了鬼，赔上了性命，报仇也无望。后来发现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却能时时听到她的心声，便安心了些，无论如何，这个从天而降的姐姐对我总是没恶意的。”
韩英听得极为入神，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说话间，少年神色带上了几分怀念，“阿凝姐姐真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了，她很快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也发现我对外界是有感知的，更知道我笨，”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符合这个年纪的羞涩，“每个招式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拆解开来，练给我看，说这叫什么‘肌肉记忆’！”
那孩子从前的刻苦拼命都有了答案，周子舒慢慢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他，丹田处暖意融融，温客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在他周身游走，却始终暖不了那颗冰冻的心。
“也是从那时起，我清楚地知道，她从没想过要永远占据我的身子，即使她作为张成岭的这段时光，是那样的快活！”他似在说给别人听，又似在说给自己，“她不止一次说过，偷来的命，总是要还回的，可是她却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她永远做张成岭！”
对上褚子陵看疯子似的眼神，张成岭一下子笑得充满恶意，“忘记跟先生介绍我自己了，晚辈张成岭，师承五湖盟之镜湖剑派。”
残阳如血，映着张成岭半边侧颜殷红，众人瞧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
曾经单纯的少年，早已长大！
说他是迁怒也好，是泄恨也罢，他永远做不到阿凝姐姐那般“不怨天不尤人”，平静地接受命运给她的一切不公，人心都是偏的，不是么？
“也是我四季山庄的传人。”周子舒喑哑的声音淡淡响起。
张成岭一愣，心中蓦然有了一些欢喜，又有了一些不知所措，挣扎着爬起身，跪在周子舒身前，俯身叩首，“四季山庄不肖二弟子张成岭，拜见师父！”「1」
“周子舒，你们又在故弄什么玄虚？”褚子陵暴怒着，嘶吼着，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眼底涌现出带着绝望的伤痛，空洞凄怆。
“你其实已经信了，不是么？”
张成岭目光凶狠，几欲择人而噬，“你以为的‘平安归来’，其实只是她的一缕游魂，终有一日，会烟消云散！”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了所有人心里，让人有种窒息的痛。
极度的愤怒与悲痛叫他的面孔逐渐扭曲，张成岭怆然一笑，“遇上韩大哥后，她也曾努力想过活下去的！”
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已叫韩英心头微微泛起甜意，阿凝……阿凝……
“可是你的出现彻底打碎的她的希望，曾经拼尽全力去阻止的每一个悲剧，都成了一场笑话！她在见到师父时有多开心，在得知自己身世时就有多绝望，是你，亲手扼杀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那样残酷惨烈的结局，就在张成岭眼前一一发生，而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什么也做不了。
无尽的痛悔，正在心中恣意撕扯着，褚子陵惨笑喷出一口血来，他不知道周子舒对于小雪有多重要，也不必再知道。他只是终于明白，这一次，碧落黄泉，他的小雪再不能回来了！
这世间谁也不是谁的谁，各自南北东西任寂寥，「2」可偏偏是她，为他受尽了零碎的折磨。
无言地看向景北渊，周子舒神情空洞已极，整个人竟已瞧不出半分生气儿，唯眼底浓烈的哀求叫景北渊不忍直视，他知道，若那孩子回不来，他认识的周子舒，也再回不来了。
他闭了闭眼，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再无保留。
“前次疗伤，小毒物察觉到这孩子的魂魄有了些许变化，查遍典籍，才找到关于山河珠的零星记载，或许有一线生机，我们快马前来，是想将这个消息告知，谁知才到青崖山，乌溪就发觉这孩子的魂魄急剧衰弱，竟已开始消散，不得已只得将她的魂魄收入山河珠中安养！”
说到这，景北渊隐晦地瞧了眼周子舒，才接着道：“只是将来如何，怕是要她的造化了。”
“无妨，”周子舒心中生出一点暖意，“一年，十年，百年，总等得起！”
其时，天边夕阳如火，染红一片晚霞，也燃起了众人心底的微弱希冀。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来处是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