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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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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峰的紫云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在宗内的几位峰主都到齐了,分坐大殿两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擎苍宗的宗主方致远靠坐在首座上,胸口不住地起伏,宛如一只气炸了的河豚。从得知苏燕辞偷溜出去到现在,他给苏燕辞传信无数,却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现下左看看右看看,见下面的几个人都默不作声,便知道他们也没能找到人,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小师弟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居然现在才发现!你们这些师兄怎么当的!啊?!”
苏燕辞是方致远等人的小师叔——也就是上一任凌霄峰主苏倾辰唯一的徒弟,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便被带回了擎苍宗,与苏倾辰一同住在凌霄峰上。
苏燕辞来到擎苍宗的第六年,苏倾辰仙逝了,其他各峰的峰主也随即离开。方致远继承了宗主之位,之后便与初任峰主的几位师弟师妹将尚且年幼又身患顽疾的苏燕辞接回各自峰上轮流照顾,直到他长大。
如今,看着长大的孩子背着他们不声不响地跑了,可他们却连人什么时候跑的都不知道,只要一想到这个,方致远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窜,压都压不住。
“师兄息怒吧。”天鹤峰的峰主路行全然不顾方致远气得铁青的面色,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回来,其他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找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没下过山,不都好好回来了吗?”江芷兰柳眉一扬,一双丹凤眼斜睨着路行。她是回春峰的峰主,也是苏燕辞唯一的师姐,医术高绝,为人却十分严肃。“他日复一日待在山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偶尔出去散散心怎么了?”
“话虽如此,”姬元白叹了口气,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但燕辞实在不适合外出,而且山下不比宗门里,人多口杂的,万一他——”
他话说一半便猛地停了下来,这一停便被江芷兰截住了话头,“我们可以护着他,但是不能囚住他。你以为这样就是为他好吗?”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够了!!”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方致远看了一眼姬元白和江芷兰,按了按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沉吟片刻后,他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既然他想出去,那便让他在山下多待一段时间吧。”他看向自己的几位师弟,叹了口气,“找几个人去寻一寻,保护好他。今年又要开山收徒了,这次若有合适的孩子,再挑几个送到凌霄峰。”
话落,下面几人的表情霎时间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星夜黯淡,凉风渐起。
灵堂里正中那具漆黑的棺木里,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恐怖尸身,长明灯的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丧幡飘荡,晃动的影子映在墙壁和地面上,犹如乱舞的鬼魅,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如果守灵人是个胆子小的,这会儿多半已经被吓得手软脚软了。
但今天这位显然是个心大的,在这种阴风阵阵的地方,他居然还能睡得雷打不动,以至于连有人走进来他都毫无察觉。
进来的人缓缓掀开尸体身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了白布下面目全非的脸。尸体的形容已经被重新收拾过,但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大睁着,透着一股灰败的绝望和怨恨。
来人的手颤抖着伸向尸体的脸,随后慢慢向下,最终,落在尸体冰冷僵硬的手上。
尸体的双手交叠在腹部,露出的手背上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白,皮肉已经失去生机,变得有些干瘪了。来人牵起尸体的左手,缓缓将衣袖卷起,露出尸体同样泛着青白的左臂……
苏燕辞就着灯火打量着他在赵云姝的住处找到的小东西,那是一枚银色的指环,指环很大,有他的一个指节宽,上面雕刻着一圈极其简单的花纹,从样式和大小上看,应该是个男人的东西。
这指环的样式虽然和精巧两字毫不沾边,却也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苏燕辞的手指在指环的花纹上抚过,拿出了里面唯一的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赵云姝的母亲没见过这东西,但她告诉他,三个月前,赵云天与赵云帆回家的那次,赵云姝曾跟着他们一同出去过,她说赵云天还带了一位朋友回来,就住在城中的客栈里。
修士常有借物传情的,若是碰到心上人,便会将随身之物赠予心上人,以表倾慕,一般都是送簪子、指环、腰佩之类的。这指环普通人不会有,八成就是赵云天那位朋友送给赵云姝的。
玉盒触手生凉,一打开,便有一股淡香伴随着浅薄的雾气从其中飘了出来,雾气散尽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枚通体翠绿的小珠子,他把那小珠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心下微微一沉。
腰间的玉简闪了几下,苏燕辞捏起玉简,一缕银光缓缓流动,片刻后,他的面前浮现出了八个字——我已启程,见面后谈。
韩衾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沿着客栈昏暗的走廊下了楼。
他跟随六师叔知序、八师叔风九华一同前往昊天剑派拜访,没想到刚到昊天剑派没几天,就听说小师叔苏燕辞偷跑出去了,这些日子一直杳无音信。如今突然传信给他,他自然得去看看。
守在大堂里的伙计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韩衾推开客栈的门,正准备一走了之,一转头,就看见客栈对面的墙边站着个身穿月白色劲装的人。街上空空荡荡,那人一声不响,抱剑立在阴影里,乍一看到,能把人吓个半死。
韩衾也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风师叔,您怎么在这儿?”
“你去哪里?”
“我睡不着,出来转转。”一瞬间的慌乱之后,韩衾迅速冷静下来。他明明是看着风九华回去休息的,怎么这会儿他又出来了?
风九华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燕辞找你了?”
“没有啊,师叔——”
韩衾倏地闭了嘴,因为风九华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下一瞬就要被罚去严霜峰练剑一个月,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他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风九华绕着韩衾踱了几步,“你们那点小心思,哪次瞒过我了?”
韩衾心想还是有瞒过去的,但这话说出来就是找死了,他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六师叔知序,便渐渐放下心来,小心翼翼道:“凌霄峰上清冷孤寂,小师叔一个人待久了,难免会觉得孤单。师叔,我不太明白,小师叔的修为足以自保,何况他还带着师尊和各位师叔送给他的防身之物,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们一向最疼他的吗?不如……”
他话还说完,风九华的眼刀又扫了过来,吓得他又立刻闭了嘴。
“日后你就会明白的,他不同于你我。”风九华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子,脸上是一种韩衾从未见过的凝重。
“还有……”他看了眼韩衾,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拍了拍韩衾的肩膀道:“宗主那里我去说,你走吧。”
等韩衾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后,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被人推了开来,知序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灯影里的风九华,显然刚刚二人的对话他都已经听到了,此刻那张娃娃脸上带着狐狸一样狡黠的笑,“你明知道宗主有多紧张他,最明智的做法,难道不该是把他带回去吗?”
风九华反问:“那师兄为什么不跟上去呢?”
“因为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知序耸了耸肩,弯成两道弧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半晌,他幽幽地提醒道:“燕辞若是在外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一阵夜风袭来,灯火明灭间,风九华的脸在光影晃动中忽隐忽现,眉宇之间满是寒气。
苏燕辞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倚坐在一个巨大的冰窟深处,手脚被沉重的铁链锁住,一并锁住的,还有他体内的灵力。
他的周遭是数尺厚的寒冰,呼啸的风裹挟着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吹到身上,便慢慢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而后,那些冰晶逐渐蔓延到他的胸口、四肢……渐渐将他的身体冻住。刺骨的寒意如刀般渐渐侵袭进他的四肢百骸,他打了个寒颤,身体一轻,猛然坐了起来。
那种冰冷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体内,苏燕辞喘了几口气,低声咳嗽起来。
梦里那个巨大的冰窟,是擎苍宗用于惩罚犯下大错的弟子的地方,名为玄洞。那地方风雪不断,滴水成冰,凡是入内受罚的弟子,都会被玄洞内的锁链锁住灵力,即便是修为再高也无济于事。
而今,执掌擎苍宗司刑堂的是苏燕辞的六师兄——凌涯峰峰主知序。所有因触犯门规要被送入玄洞的宗内弟子都要由他亲自押送进去,刑罚结束后,再由他亲自带出来。在擎苍宗,入玄洞是除了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以外最严厉的惩罚,在苏燕辞的记忆里,他只在六七岁的时候跟随知序去过一次玄洞,那次也只不过是在洞口停留了片刻,并没有真正进去过。
可为什么梦中的一切带给他的感觉会那么真实?仿佛自己真的曾经经历过一样。
苏燕辞盯着自己修长的双手,微微出神。
窗外突然亮了一瞬,他迅速起身推开房门,就见赵宅上空已经修补好的大阵上正缓缓荡开一个光圈,光圈的中心飘起一缕黑烟,紧接着,便有点点飞灰从空中落了下来,苏燕辞立刻飞身上了房顶,那光圈正在逐渐消散,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赵宅上方飞快离去。他立刻追了上去,可那身影动作极快,几息的功夫,就在街上的拐角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燕辞跟了上去,黯淡的光线下,一根泛着蓝色微光的翎羽正躺在石板路上。他捡起那根翎羽,发现那翎羽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随手拈了一下,沾了一手焦灰。
他带着那翎羽回到赵家,正准备回去休息,就瞥见赵宅深处还有一处院子里亮着灯火,仔细一看,那好像是赵鹏的住处。
望舒曾说赵鹏很可能隐瞒了一些事,既然横竖也已经睡不着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过去看看。
房顶的瓦片上落满了灰尘,苏燕辞左右看了看,心想若是望舒在就好了,这种三更半夜听墙角的事,还是他来做比较合适。
他接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一撩衣摆半跪了下来,轻轻掀开了面前的瓦片。
灯光从瓦片的缝隙里透了出来,房间里空无一人,苏燕辞挑了挑眉,侧耳听了片刻,发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想来赵鹏与赵夫人并不在房间里。
这么晚了,他们会去做什么?刚刚触动大阵的又是什么人呢?
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赵云帆,但这三件事若真的是同一人所为,那他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如果今夜触动大阵的人就是赵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的目标真的只是这三个小辈的话,为何已经平静了数日的赵家,还会再起波澜呢?
他皱了皱眉,想起了自己之前发现的东西。
正想得出神,苏燕辞自肩膀滑落的头发却突然轻轻飘了起来!他神色一凛,手下一撑,起身的同时抬腿就朝身后扫去!一击落空后他迅速闪身退开,却发现刚刚他站的地方并没有人!苏燕辞一惊,正要拔剑,右手手腕却被人猛然扣住,接着另一只手从他颈侧探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随后,那人便自他身后贴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别说话,你不想被人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