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杜九十酒

5、逗弄

　　第二天，苏燕辞被一阵鸟叫声吵醒，他眨了眨眼，就看见昨天夜里还空无一物的窗边，现在却放着什么东西。

　　他自认自己还算警觉，但是昨夜有人开窗，他却一点都没能发觉。

　　窗边放着的是两个小巧的瓷瓶，瓶身上印着的正是先前他去过的那家商行的标志。丹药的清苦气丝丝缕缕从瓶中透出来，苏燕辞被这药味一熏，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去商行的事只有望舒知道，这东西多半便是望舒放在这里的。这人不是不见好处不出手吗？这次怎么转性子了？

　　他将药收了起来，才发瓶子下面压了一张纸笺，一展开，遒劲有力的字迹便映入眼帘——这次算欠的，等我回来一并还。

　　他就知道这人没这么好心，果然……

　　不过这个“等我回来”……难不成他是去寻找那位赵云帆了？

　　苏燕辞盯着手中的纸笺微微出神。

　　这个望舒来历神秘，身份成谜，行事似乎也全凭自己心意，看起来是个恣意洒脱的人。但是偶尔一两个瞬间，苏燕辞会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他的眼神会变得极其深沉冷漠，带着浓浓的疏离感。

　　有这种眼神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真的如他所表现的那样散漫不羁？

　　赵家一片愁云惨淡，悲痛之后，他们开始为赵云天操办后事。

　　赵云天的尸身要在灵堂里停放七天后才能下葬，家主赵鹏守在灵堂里，面色凝重地看着忙碌的下人们，时不时地叹口气。而赵章则一直紧皱着眉，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偶尔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他儿子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望舒虽答应会帮忙找人，但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上心。看赵章这样子，估计是敢怒不敢言，憋得难受又毫无办法。

　　苏燕辞远远地看了会儿，便转身去了白羽的住处。

　　白羽正拖着断腿在院子里晃荡，一见他来便吓得倒退了一步，满脸惊慌，“你做什么？我的腿已经好了！”

　　苏燕辞一扬眉，淡淡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腿，“真的？”

　　“真的！”白羽十分笃定。

　　“哦……”苏燕辞了然地点了点头，从身上摸出带给他的丹药，“那既然如此，这药就不用吃了。”说着手掌微微一倾，便作势要把那瓷瓶扔了。

　　白羽一急，慌忙上前阻止，“别别——”

　　“你不是好了么？”苏燕辞把拿药的手背到身后，眼里似笑非笑。

　　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除了师兄师姐和几个亲传师侄外，其他的人他都懒得应付。不过大概是因为白羽的本体是只鹤，即使化成了人形，在苏燕辞眼里仍然是一只毛绒绒的鸟，所以每次看到他，苏燕辞都有种想把这小崽子惹炸毛的冲动。

　　刚刚搬去凌霄峰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师兄们怕他一个人闷，就弄了几只小兽养在峰顶的雅舍里。但是没过多久，那些养在院子里的小兽就变得越来越虚弱，到后来，竟然开始接连死去。他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的灵力寒凉，又不会控制，将那些小兽给冻死了。

　　后来他学会了控制灵力，不会再害死那些小东西，但也再没有养过了。

　　不过眼前这一只倒是完全不必担心。

　　白羽梗着脖子支吾了半天，泄气道：“我没好，就是怕你又像上次那样突然捏过来，疼死了！”

　　上次苏燕辞捏他那几下，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想发抖。

　　苏燕辞挑了下嘴角，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白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翻了个白眼，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刚伸手准备去拿桌上的药，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他飞快缩手，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被打了个正着，”啪“的一声脆响，手背立刻就红了一片。

　　“你干嘛？！”他捧着自己通红的手吹了吹，不满地问。

　　“不急。”苏燕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先回答我的问题。”

　　白羽一脸的不忿，又碍于他的威势不得不向他低头，一边咕哝一边坐了下来，“你想问什么？”

　　苏燕辞想了想，问道：“在破庙里的那天夜里，望舒有没有做过什么？”

　　这个问题他一早就想问了，这次发作与以往不同，片刻时间他就已经神智不清了，根本无力控制自己体内失控的灵力，若是没人出手帮忙，此刻恐怕连尸体都已经冷透了。那破庙里只有他们三个，白羽一个小崽子，自己都顾不上，更别说帮他了，因此，那天夜里只可能是望舒救了他。

　　先前他曾想亲口问问望舒，可是看望舒的样子，嘴里肯定没一句正经话，问了也是白问。

　　“做过什么……”白羽茫然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恍然，“你是问你晕过去之后他做过什么吗？”

　　……这不是废话吗？

　　“这个啊，我记得当时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嘴唇都咬烂了，还流了好多血，我差点就以为你要死了呢！”白羽夸张地比划着，“然后我就看到他扶着你，手在你脖子上这么一碰，你就晕过去了。”

　　“然后呢？”苏燕辞问。这些他都还隐约记得，他在意的是这之后的事情。

　　“然后他就跟我说你没事，让我出去等着。”

　　苏燕辞一愣，出去等？他拧眉看着白羽，“他说让你出去等，你就真的出去等了？”

　　“那……那有什么办法？！”白羽一脸心虚，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自己的眼睛戳了戳，“你是没看见他当时那个样子，那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吓死人了！我要不是跑得快，估计就要被他给劈了！”他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嘟囔道：“我早就看他不像好人，你看吧……”

　　苏燕辞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怂包，被人一瞪就吓成这样，顿时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他本以为当时白羽在场，从白羽这里应该能知道些什么，没想到绕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哎！”白羽见他沉默不语，便凑了过来，满脸好奇地问：“你们什么关系啊？”

　　苏燕辞闻言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白羽讪讪地回答，那个时候他曾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望舒在干什么他完全不懂，但就是感觉他们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也许是错觉，他心说，指着桌上的瓷瓶问：“我能吃药了吗？”

　　出了白羽的住处后，苏燕辞伸手把自己腰间的玉简摘了下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望舒很奇怪，他得弄清楚这人究竟是谁。

　　不远处，两个小厮架着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姑娘匆匆走过，那姑娘披头散发，满目惊恐，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正是赵鹏那位疯子侄女赵云姝。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带着神情恍惚的赵云姝到了赵宅深处一座满地狼藉的院子前，他们在门外喊了几声“三夫人”，之前跟在赵云姝身边的那位夫人便慌慌张张地从另一侧跑了过来，边抹眼泪边扶着她往里走。

　　就在两人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赵云姝却倏地甩开那位三夫人的手，大叫着转身朝外跑去！三夫人毫无防备，被甩了个趔趄，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唤人也没人应，正急得要哭时，却见赵云姝的身形猛地一顿，倒地晕了过去。

　　苏燕辞收回手，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指着地上的赵云姝问：“你是她母亲？”

　　那位三夫人愣愣地点了下头，片刻后，她倏地两眼一亮，抖着嗓子问：“仙长……您能……能救她吗？”

　　见苏燕辞没说话，三夫人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她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满是黯淡和疲惫，看着地上的女儿惨淡一笑，“我也知道多半是治不好了，但就是……就是忍不住问问，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倒在地上的姑娘喃喃着什么，神情痛苦，似乎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苏燕辞在赵云姝的额头碰了碰，一朵晶莹的冰花便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眉心。那冰花不大，层层透明的细长花瓣缓缓舒展着，几息之后，便似渗入了皮肉一般，只留下一片不甚明显的白痕。

　　这个小术法有宁心安神的功效，对于受惊过度的赵云姝应该会起些作用，至少她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地上的赵云姝便转醒过来，她没再大喊大闹，眼神涣散地半睁着，安安静静的任由她的母亲把她扶了起来。

　　“赵鹏说，她是被赵云海的尸身吓成这样的？”

　　三夫人点了点头，请苏燕辞在院中稍坐，自己则扶着女儿进了房间。

　　这院子里简直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满地都是翻倒的花草和乱七八糟的瓷片，甚至还有珠钗妆匣。想来赵云姝的疯病已经让周围人身心俱疲，连住处都无暇收拾了。

　　苏燕辞最烦杂乱，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拂袖一挥，一阵稀里哗啦的碰撞声随之响起，片刻后，地上散乱的东西便都被扫到了墙角。

　　他的心情好了点，满意地舒了口气，正准备坐下，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