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杜九十酒

3、入城

　　苏燕辞知道自己摔倒了，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感觉到痛，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些了，捂着心口紧紧蜷着身子，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抵御疼痛上。

　　以往从心口痛到发病，总是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次却不知怎么了，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周身的灵力已然开始乱窜起来。

　　有人握住了他的肩膀，他想说别管我，但是一开口，除了闷哼就发不出别的声音了，只好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充满铁锈味，指尖也开始变得冰凉。朦胧中，他听到白羽一声惊呼，接着便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先是感觉自己的背上透进一股微弱的暖意，接着，那股暖意自后心慢慢流淌过全身，寒意尽褪，他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但还是浑身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顺着四肢百骸被了抽出去一样，连眼皮都沉重异常。

　　这种无力的感觉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不寻常的是此刻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束缚住了，还一阵阵颠簸，鼻端萦绕着一阵冷冽的气息，说不出什么味道，只是冰雪般的冷和凉，然后就是白羽魔音灌耳一般的唠叨和哒哒的马蹄声……他一惊，混沌的意识立即回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就见暖阳当空，自己则被人安放在马背上，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披风，而那股暖意和周身凛冽的气息，全都来源于他身后倚靠的那个人——望舒。

　　“醒了？”望舒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他的声音低缓而沉稳，胸膛微微的震颤透过层层衣料传递给了苏燕辞。苏燕辞皱了皱眉，他从没和别人靠得这么近过，此时只感觉浑身不自在，腰上用力，就想拉开自己和身后这人的距离。

　　可他暗自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让自己的身体挪动半分，无奈只好放弃了挣扎，认命地闭上眼，“这是去哪儿？”

　　“去赵家，”白羽策马靠近，“赵家派了人来，说咱们发现的那具尸体是他们家主的大儿子，要请咱们回去呢，眼下已经到临川城外了！”他说着吸了口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腿，又看了看身后，叹道：“可惜他们就一辆马车，用来运尸体了，哎！你怎么又把眼闭上了？”

　　不然呢？睁眼看自己躺在别人身上，起又起不来的尴尬境地吗？苏燕辞不想理他，低低地咳了两声：“我没说要去赵家。”

　　“我知道。”白羽翻了个白眼，嘴皮子一掀，滔滔不绝起来：“赵家这少爷算是咱们一起找到的，按理说咱们也算是他们家的恩人。所以他们一提让咱们同去，我就替你答应下来了。不然能怎么办呢？你突然躺了，他要跟赵家人回去，我又拖着条断腿，眼神儿也不好使了，难不成让他们回去，咱俩在外头自生自灭吗？”

　　“……”苏燕辞无话可说。

　　白羽口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望舒，他本就是替赵家寻人，现在人找到了，当然要跟赵家人回去，还有……

　　苏燕辞歪了下头。自己昏倒前感觉后颈痛了下，应该是被这人捏的。也不知道白羽那些“据说”、“听说”来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这人拿钱办事，肯定多多少少会惹上些是非，那和他同行岂不是要麻烦缠身？

　　可自己现在坐都坐不起来，能怎么办？

　　“要进城了。”身后的望舒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的身子扶正。接着，苏燕辞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一晃而过，睁开眼就见一截白纱挡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一躲，打起精神问：“你做什么？”

　　望舒将手中的斗笠戴在他头上，“我觉得此刻你应该是不想让人看到你这幅动弹不得的样子。”

　　“……”你又知道了？

　　一行人进了城门，汇入城内的车水马龙之中。

　　临川城里热闹非常，据说这里曾被数千年前的大乱波及，一度成为一座荒城，后来又有许多无处可去的人来到此处，一点一点将这荒城重建起来。这座城虽然无人管辖，但千百年下来，城中已经形成了许多默认的城规。南来北往的各方势力汇聚于此，鱼龙混杂却又井然有序。城中的建筑并不像其他城池一样整齐，各式各样的房舍里出外进地穿插在长街两侧，参差不齐却并不杂乱。街上熙熙攘攘，吆喝声不断，商铺门前的幌子从进城开始，沿着歪歪扭扭的街道一直延伸到了另一边的城门。

　　赵宅在这寸土寸金的临川城里占了不小的一块地，青墙黛瓦十分气派。一个老仆正带着两个小厮等在门口，那老仆是个“罗锅”，腰背弓得像座桥，连抬头都有些费力。估计等的时间不短了，他布满褶子的脸上已经现出些许疲惫的神色，仿佛下一瞬就会直接趴到地上去似的。

　　见到他们，老头哆嗦着向前迎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随后那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宅子。没一会儿，赵宅里就跑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皆是满脸疲惫哀痛，看样子应该是家主夫妇。望舒一拽缰绳让马停下，几个人从他们身边掠过，奔向队伍后面的那辆马车，片刻后，就传来了那位夫人的哭喊。

　　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走了过来，勉强笑了笑，“多谢三位将我侄儿云天带回来，我……大哥大嫂正伤心，就请三位随我入内休息吧。”他说着看向苏燕辞，“在下赵章，还未请教仙长如何称呼？”

　　身后陡然一轻，望舒翻身下了马，苏燕辞发现他并没有遮住脸，看来白羽的“据说”也不怎么可信。

　　望舒向赵章介绍道：“这位，你叫他苏公子就行了，那个小崽子姓白，麻烦赵四爷派个人安顿一下他。”

　　“这是自然，里边请。”

　　两个小厮带着白羽离开，苏燕辞活动了下，感觉力气有所恢复，便也下了马，跟着赵章往宅子里走。

　　赵宅之中花木繁茂，水榭楼台、假山流水应有尽有，称得上一步一景。苏燕辞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宅子上空居然布有大阵，只不过这阵法已经残破，有和没有也没多大区别。而刚才那群赵家人中，也就只有那位家主的修为还算可以，想来这赵家或许曾经是个望族，但如今，只能算是个没落户了。

　　他们跟着赵章进了内院，赵家人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按理说赵章只需要给他们带下路就行了，毕竟现在肯定有不少事等着他去办。但奇怪的是，赵章将他们安顿好后，居然不急着离开，反而东拉西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望舒自顾自喝茶，半晌后才开口道：“赵四爷请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要替你们找人，就一定会做到的。眼下，赵四爷不妨先去处理其他事情。”

　　他说起话来，语调里总带着一股悠闲散漫，但这样的散漫并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无端对他生出一种信任，有种只要他出手，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的感觉。

　　赵章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闻言松了口气，拱手道了声“多谢”，便忙不迭的离开了。苏燕辞看着他走出院子，才转头问望舒：“看来另一位还没有找到的，就是这位赵四爷家的儿子了？”

　　望舒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个女子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响彻了整座赵宅！二人一愣，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两人赶至垂花门，就见赵家的外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赵云天的尸体就放在院子正中，周围挤了一堆人，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正发了疯似的在那堆人中横冲直撞，似乎想冲出人群离开这里，旁边的人纷纷上前按住她，但那姑娘却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拼了命的挣扎反抗，哭喊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把赵家的房顶给震下来。

　　苏燕辞抬起手才想起自己刚刚熬过了一次病发，灵力半点儿都打不出，只好看向身边的望舒。却见他正双手环胸，十分悠闲地靠在一旁，半点儿都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奇怪：“赵家人好歹是你的雇主，你不去搭把手？”

　　望舒挑眉看着他，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们是雇我去找人，又不是让我来抓疯子的，要我出手，得先付我报酬。”

　　“……”苏燕辞扫了他一眼。

　　南境云渺山有一种蚕，名为青蚕。青蚕百年才长成一条，吐出玄色的蚕丝，织成的绸缎柔滑如水，流光四溢，因此得名流云锦。流云锦不染尘埃，不惧水火，一尺之数可敌万金，这人穿着一身流云锦，显然不是缺钱的人，一个没落的赵家，能给他什么报酬？

　　苏燕辞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闲人。”望舒冲他笑了笑，“你没听那小崽子说吗？我居无定所四处游荡，闲来无事当然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里的桂花酿天下一绝，刚好现在无事可做，不如一起去尝尝？”

　　“不去。”

　　“行吧，既然你不去，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闲人”反手把斗笠一戴，消失在了门后。

　　人堆中那个发疯的姑娘已经被打昏，一位愁容满面的夫人指挥着下人把她带走了。而其他人则将地上的尸体抬了下去，院中渐渐平静下来。

　　苏燕辞去了赵家人给白羽安排的住处，赵家不知从哪儿找来个一步三晃的老头给他看病，一见他这伤势，老头就连连摆手，那表情跟他要命不久矣了似的。苏燕辞不顾他的哀嚎在他的断腿上捏了两下，发现他腿上几乎已经摸不到骨头了，看样子是被那个石威一掌打碎了。

　　皮肉伤不难治，苏燕辞招来一个小厮，问了城中最近的商行所在。他这次走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药，赵家也不像有什么好药的样子，还是得去商行看看。

　　小厮指给他的商行就在长街正中，里面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苏燕辞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有点不想进去。

　　他不适应来这样拥挤嘈杂的地方，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有点后悔，早知道是这样，直接找个小厮来买不就好了么？何必自己跑这一趟。

　　“不如，我替你进去？”

　　他正暗自纠结，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望舒正坐在街边酒楼的二楼窗边朝下看。见他回头，望舒微微一笑，深邃的眉眼竟带了点温柔的意思。

　　苏燕辞一愣，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会露出那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