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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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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桃符饮屠苏,爆竹声中,便是新春。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江南之年俗与西南自然不同。除夕掘元宝,初一祭神像,打野鼓上七鼓,走亲访友拜佛求神,热闹非凡。
林澄虽热衷猎奇,这会儿却没什么玩闹心思。她尚不知如何扭转林家命运,又担心时间久了会遗忘原著细节,这些日子没事儿就在心里梳理原文。
苦思冥想,却不得其法,林澄只觉烦躁,无意间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想却惊动一旁陪睡的王奶妈。
王妈妈一向觉浅,极为警醒。林澄不过翻身几下,她就醒了,以为是自家姑娘发热睡不安稳,立马摸了一把她的额头与后背,见不烫又无汗才放心,又担心是其他不舒服,只好轻声问她。
不想竟把王奶妈吵醒,林澄有些尴尬,她可不想把脚踏上的苏叶也吵醒,让她们围着自己团团转。遂拉了王妈妈躺下,小声地说:“奶妈,我没事。”
王妈妈自然想不到她是睡不着,以为是做噩梦了被惊醒了,便侧着楼住她,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林澄听见这话,心头忽地一动,摇头道:“不是呢,我是看见个好看的姐姐,在和她玩儿。”
在民间,女鬼多半美貌,今儿又是人节,王奶妈却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家姑娘是被脏东西缠上了。她皱着眉头想,明儿得回了太太。一边轻声安慰林澄,哄她入睡。
做下人并不轻松,要在主子起床前准备衣物热水,在主子睡后要收拾好主子衣物之类才能睡。且她们当差皆是一整天,除了吃饭或是主子休息,都只能站着,极为辛苦。林澄也不好意思耽搁王妈妈不多的休息时间,任她哄了一会儿,便假睡过去。
大约是心里事多,她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色渐亮,她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这一睡,就是一上午。待她醒来,已经午时一刻。王妈妈见她醒了,便伺候着穿好衣服,抱她去正屋姚氏处。
林澄见了姚氏就伸手,撒娇道:“妈妈。”
姚氏笑着抱她入怀,摸头摸脸:“好澄儿,”又问,“昨儿睡得可香?”
“好呢,宝儿梦见一个好看的姐姐,她可好看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姐姐!”林澄昨夜听见王妈妈说做梦,灵机一动,想到:古人信梦,何不借托梦告诉林跃姚氏林家未来?
不想姚氏却被吓着了,想起王妈妈的话:“昨儿夜里姑娘做噩梦了,说是梦见个好看的女子,人节忌讳多,只怕不是好东西。”这会儿听此言语,又见林澄眼下青黑,更是笃定,不由叮嘱道,“窈窈不可与她玩耍,看见要躲着可知道?”
林澄一呆,没想到弄巧成拙。想要解释几句,姚氏却越发严肃,还要带她去智通寺进香。
林澄郁卒。
用罢午饭,姚氏便带她去智通寺,求了一堆辟邪物。林澄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
只是托梦一事,却是不得不进行。现在林如海的父亲都还在,早做准备,没准儿还能避开祸事,要是不说,只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家破灭。
无奈姚氏是坚定的鬼神论者,林澄每说昨晚梦见一个姐姐,还没能展开那个姐姐是什么人,她就满心忧虑地带她去进香。
弄得林澄现在屋里床头都挂满了各种佛家辟邪物,连身上都挂得满满当当。
这日,严氏归宁回来,带了她娘家母亲蒋老太太亲手做的几坛干菜,有给姚氏的一份。不想一进正院,便瞧见挂满一身器物的林澄,她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给大姑娘戴这么多东西做甚?”
姚氏便是一阵叹气,将事情说了,加重描述了林澄天天梦见这一段。
严氏一听,瞬间收了笑。林澄一瞧,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虔诚的鬼神论信徒。
果然,严氏哎哟着拍手,道:“这可不好!嫂子可得小心,这样天天来,孩子神魂弱,受不住。”说着,又出主意,“若佛家镇不住,嫂子也去观里瞧瞧,论起驱邪除祟来,道家还擅长些。”
姚氏一听,大觉有理。严氏走时收拾了一堆果肉菜蔬给她,又单给蒋老太太一份,请她转谢。
第二日一早便带林澄去白云观,捐出去二十两银子,换回一堆驱邪符辟邪符安神符固魂符。
然后,林澄就成了佛道辟邪物集大成者。一身佛家辟邪的玉牌银锁檀木串儿,空隙处挂着各种道家符箓。
可谓是甜蜜的负担。
匆匆便是元宵佳节,林家诸女眷相邀赏灯。一群衣裙皆绫罗,簪钗尽珠玉的太太奶奶姑娘,倒是与灯火辉煌的街市相得益彰。
因林澄“神魂不宁”,姚氏便拒了邀约,着人收拾好花园子,与林跃林澄在家过节。树梢亭间廊下,皆挂花灯,灯上写有谜题,林跃姚氏争相猜谜,谁也不服输,王妈妈抱着林澄,在一旁计数,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茶水都没空暇喝。
今年谜面多花草,林跃却是不敌,输了姚氏一块澄泥砚。
呷了口茶,林跃捻须笑道:“太太莫得意,明年我必是要赢回来的,你那顶田黄冻石鼎也莫收着,早晚是我的。”
姚氏抱着林澄坐在套坐褥长椅上,笑道:“老爷可别说大话,谁知你明年是不是还要输我?澄儿,今儿你爹爹开了私库,快来给他背首诗,得他一块好东西。”
林澄早背好几首元宵诗,随口就道:“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林跃笑呵呵让人取了个白玉九连环与她玩。
林澄见了九连环就想起林黛玉,心思一转,道:“爹爹,姐姐也有这个呢!”
“哪个姐姐?”
“就是我梦里那个。她那个也是玉的。”
林跃知道林澄近日常梦见一个女子,但他是孔门子弟,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姚氏担忧,四处求神拜佛,他为让姚氏心安,也没太阻拦。没想到太太求了神佛拜了三清,依旧无用。他不由也起了几分疑心,觉得避而不谈未必有用,让林澄仔细地说。
林澄早在心里打好草稿。怕他们不信,一出口就是重磅炸弹:“那个姐姐也姓林,叫黛玉。她爹爹本来在扬州做官,不过后来她妈妈弟弟睡过去了,她爹爹就送她去了外祖母家,她外祖母家好大呢,门前还有好大两蹲石狮子!叫什么荣国府的。可是后来姐姐的爹爹也睡在木箱里了,再后来,姐姐也进去了。”
林跃听见,端茶的手就是一顿,与姚氏互看一眼,京中嫡支长子定下的亲事,正是荣国府!
姚氏立马让丫头们出去。林跃语气都变了,急道:“宝儿,这位林姐姐的爹爹叫什么?”
“叫,叫如海!姐姐的老师这样叫他。”
“她外祖母家姓什么,还有什么人?”林跃这会儿手都抖了,京中族侄林海表字正是如海。
“什么真假的假,他们家好多人的,姐姐有两个舅舅,叫政老爷赦大老爷的,她还有好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还有珠大爷琏二爷宝二爷。”
贾代善有二子,贾赦贾政,林跃在京中长大,自然清楚。听到此,只觉天旋地转:这梦乃是林海家事!
林跃再没心思赏灯取乐,与姚氏匆匆回房商议此事。
林澄也被王妈妈带回西厢房。她知道林跃姚氏这是吓着了。摩挲着玉连环,她不觉唏嘘,如今这样赏玉戴金的富贵之家,谁能想到几年后就衣食不足流寓他乡呢?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倒是林家的命运写照。若是与林跃姚氏未有这么一段父母缘分,她自然不会多管。如今却是不同。
林跃姚氏吓得脸色苍白,相互扶持着,坐到炕踏上。
紧紧攥着妻子姚氏的手,林跃许久才道:“太太,托梦给澄儿的女子,只怕是海哥儿之女。”
姚氏无言。梦里,林海一家四口尽皆夭亡。然那时,其女尚在闺中,林海只怕也是壮年。壮年无子而亡。林家最有力的嫡系断绝。
林姚皆是有见识之人,清楚梦中之事若是真事,意味着什么:林家数代积累,可不止家中珍宝钱财,更有良田庄园数顷。若无高官相护,无异于小儿抱金,匹夫怀玉,早晚因这偌大产业家破人亡。林家宗族破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夫妻二人必不得善终。
若是林澄能听到这话,得说句“真相了”,书中,林如海去后两三年,林家尚存的几门堂族便破败了,幸存的子孙流寓各省。如今可不是人口流动频繁的现代,这时候多是一族聚居,轻易不会背井离乡,若有,多半也是故乡难容。
林跃脸色煞白,茶水都倒在衣服上了都不知道。姚氏叹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老爷,幸而如今海哥儿还未成亲,便真是侄女托梦,若早告诉踔大伯,让他有所防范,必不至于落得如此境遇。”
林跃木然,许久才点头,语气发涩,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古人之言,果是不错。若不是收养宝儿,我们如何能知道这事儿呢?”
姚氏叹道:“如何不是?本只想着养个孩儿以解寂寞,不想有此幸事。难怪了空大师批语说,必有善果。”
夫妻二人叹息不已,在灯下低声筹谋诸事,几经斟酌,写好密信。
直至月上三更,夫妻二人方洗漱歇息,却是一夜无眠。
晨光微熹,便匆匆起身,打发亲信悄悄往京中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