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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二十五日,书院休假。山长张遇遂请了院里先生学子及各人眷属,于此日在山中相聚,赏梅吃茶。
      林澄自然也随林跃姚氏去了。一进院里,便去外书房拜见山长,亦即林跃之师。磕了头,叫过师祖父,不想他竟还考较了她几句。见她从容对答,颇为满意:“子归时常夸你聪慧,我还当他慈父心肠,难免过誉几分。这会儿见了你,才知他所言非虚。了空大师为你取名澄,可见他知你甚多,心澄体静,你实是担得起。”又让林跃好生教养,“不必拘泥于儿女之限,她既聪慧,便尽心教导,便是不得出闺阁,如何不算淑质英才?”
      旁边众先生也随之赞誉,还有个先生直夸她会取名字:“前日我见了林师兄家那只小狸奴,才知雪媚娘这名字真真是取得极好。雪者,白也;媚者,娇柔也。难为她小小年纪就想得这般周全。”
      这一顿猛夸,让林澄尴尬不已,疯狂地在心里吐槽:太尴尬了!太尴尬了!脚趾已经扣出一座能流芳千古的苏州园林了!
      幸而女眷们要去赏梅进香,林澄得以逃出尴尬之境。
      书院在白云山,山后有一古刹,其来历,便是数代祖居山下的人也难以说清,几经改朝换代之事,也不曾断了传承。书院至寺院,则是大片空地。数年前,书院山长与寺中主持便合议种红梅,这些年一株两株陆陆续续种着,如今已然种成梅林。至腊月,梅花枝头绽放,点点攒集,一眼望去,尽皆红色,似红海一般。红梅树下则有青石小路蜿蜒林中,游人信步其上,或赏梅或赋诗,是极便宜的。
      林祎亦随林路前来拜见张山长。这会儿和几个孩子在红梅小道上撒欢,旁边跟着一群张开手臂,时刻准备护主的丫头。跑着,林祎就热情地邀请林澄一起。林澄自然不肯,她可不想自己像只小鸡仔似的跌跌撞撞地跑,旁边还有一群鸡妈妈翅膀大开,随时准备护崽。
      小鸡仔咕哝一句“姑姑好懒”,撒开腿又跑开了。林澄不理他,自顾自地偷听姚氏几人说古。
      林家与此庙极其亲近,虽非家庙,却年年有供奉,却是因忠毅侯之故。林公讳才缨,表字叔冕,幼时随祖父回乡,偶过此寺,有老僧抚其发顶,断言:“此子盖世英才,将相王侯之命,泽被宗族四世。”又十年,前朝哀帝失鹿,各豪杰竞相起义,共逐中原。林公明断,随金陵穆王爷辅佐高祖起事,后入内阁封侯爵,庇佑林氏一族数代。
      林澄听着,不由苦思:姓穆的王爷?那个朝代姓穆?不说大一统时期,就是南北朝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姓萧姓高姓拓拔,姓石姓孟姓慕容,这都没有姓穆的啊?难不成这是传说中的架空?
      林澄想不通,恰好又遇见前来赏梅的了空主持,只好先放下。
      了空是姑苏颇有名望的大师,诸女眷见到他,纷纷问好。了空主持笑着回了几句吉祥话,便瞧向林澄,和善地道:“几日不见,小檀越可好?”
      林澄为人戒备心重,林跃姚氏二人,起初林澄也是不信的。了空却是不同,大抵是因为他修佛,素习和善,便是林澄第一次见他,都没生出戒备,只以为他关心自己处境,就道:“主持,我很好呢!爹爹妈妈对我极好。”
      了空笑道:“如此便好。”又问了几句林澄的起居,听她常提吃果子,就道,“寺里倒有几棵不错的桃树,小檀越喜欢,待来年春日,可来赏花吃桃,尽有的。”
      那桃树,乃是了空之师檀一主持手植,初时树高不过一三岁稚子,如今却已亭亭如盖。每年春日,花开灼灼,远而望之,烂漫若霞;便是夏日花落,亦有桃叶蔚然,撑出一片清凉之地,小沙弥常于树下休憩。
      这般果树,寺里自然看重。尤其是每年结下的桃儿,各家皆求,便是林家,一年也只得两筐。
      诸女眷在一旁听见了空之语,不禁惊诧:这姑娘有何特别?竟惹得了空主持这般看顾。
      众人一行说笑一行漫步,一刻钟,便至寺前,林澄抬头欲看寺名,不想先瞧见门前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再看匾额,只见“智通寺”三字。
      她不由心下惊呼:这不是贾雨村闲游时遇到的破庙吗?
      姓穆!东安郡王!林澄想到先时众人议论着的金陵穆家,顿开茅塞,想到穆莳此人。刹那间,她突然又想起,林祎口中的“海叔父”,加上林姓,可不就是林海么?!
      林澄呆了。
      祖上乃公侯之家、第五代子孙叫林海的姑苏林家,东安郡王穆莳,贴有身后眼前一联的智通寺。
      这不就是红楼梦吗?!
      得知这是红楼世界,林澄可没能够一睹绛珠仙草真容的兴奋,更没什么拯救十二钗的心思。她这会儿恨不得化身咆哮帝:自己这个林竟然是林妹妹那个林!
      一时细想书中所言,又觉忧心忡忡。
      红楼开篇的林家,虽支庶不盛,林如海也有几门堂族。然林如海去世后,贾家再说林家,竟都是“人都死绝了”“实在没人了”“贫到吃不上饭了”!又说便是有人,也是“各省流寓不定,不在苏州”。
      若是只看了书。林澄还不会有何怀疑。如今亲眼见了林家的繁荣,她却是大为不解。林家可不是落魄的家族。不说京中嫡支,便是姑苏几支,亦是不弱。族长林琚官至太常寺卿,林跃之父林琬生前乃翰林院侍讲学士。便是如今林家子孙衰微,也有个做知县的族人,林跃林路虽未入仕,却是在享誉江南的白云书院任教,林江诸小辈也渐有功名。
      即便林家子孙福运低,出息的子弟皆没了,也尚有几门得力姻亲呢!林琚林路之妻,乃宜兴王家之女;林江之妻,则出自扬州李家旁支,其父为河间盐运使同知;冉氏之父为辽东知府;林琚之女林蹊,嫁入海宁徐家嫡支,其夫婿,正是此任姑苏知府。
      这些都是极近的姻亲,若林家有难,虽不至于鼎力相助,却不会冷眼望着林家妇孺衣食无继,悲惨死去。
      林澄不解,心道:总不至于这些人家的顶梁柱短短几年都没了吧?
      可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通如今呼奴唤婢,家资丰厚的林家,为何不过几年就风流云散,子孙连祖籍姑苏都待不得。
      林澄深深叹气。她竟然这样没有福运?不说林跃夫妻对她如同亲生让她不舍,就是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堕落”日子,也让现代打工人乐不思蜀好么!能躺平做富二代了谁愿意做内卷的穷一代?!
      她都已经兴奋躺平,准备做一辈子米虫了,老天爷却劈头给了她一闷棍,打得她头晕眼花——她居然穿到了红楼世界,还穿到那个贾府嘴里“人都死绝了”的姑苏林家?!林澄越想越郁闷,恨得在心里画圈圈:难不成她只有穷命没有暴富运?
      这叫什么?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
      林澄蔫头耷脑地。既难过自己倒霉,莫名其妙穿到古代,还穿到下场悲惨的姑苏林家;又为林跃姚氏忧心,按原著行文,最后林家乃是家败人亡,极凄凉的境遇,身为林家子的林跃,如何能独善其身?
      她怎么愿意林跃姚氏落得晚景凄凉,老来流离失所的下场?她被收养的这几个月,过得当真极快活,是真心实意地把林跃夫妻当作爹爹妈妈的。
      要让林跃姚氏老有所依,不像书中那般流寓各所。自然得改变林家结局才是。只是这如何改变,林澄却一时没个主意。
      众女眷烧香拜佛求签问禅,忙得不亦乐乎。姚氏亦求了一签,又欲添香油钱,见林澄神情萎靡,以为是她在佛堂无趣,便让丫头婆子带她往后院看花儿去。
      林澄趴在王奶妈怀里,虽是四处探看貌似好奇,心里却记着林家败落之事。一时行至后院,竟遇见一个个半大孩童,穿着靛青旧袄,手里拿着一卷诗三百。看见林澄诸人,低着头站在路旁。
      林澄却觉这人眼熟,悄悄打量几番,心里冒出个念头:当时宋斐也在,他不会也穿了来吧?
      想着就说要下地走走,王奶妈连忙放她下去。
      林澄仔细一看,见他五官神似宋斐,便故作好奇道:“哥哥也读诗吗?爹爹也在教我背,有一首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好像还说有人叫在河之洲呢!”
      王奶妈苏叶之人见她如此,只当她好奇,且又是个半大孩子,也不拘着她。
      宋斐穿来古代,得寺庙主持所救,如今行事说话,极其小心。见一群丫头仆妇围着一个小姑娘过来,知道是这里富贵人家的小姐,他也不欲多事,低着头,礼让她们一行人过去。不想却听见那小姑娘如此之语。
      魏在河魏之洲正是他舅舅家的双胞胎表弟!
      宋斐心中大骇,只觉心乱如麻,不过他在现代也是近三十的人,不至于当场失态,暗自凝神,笑道:“是呢,这是册《诗经》,小姐说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正是开篇的《关雎》。这两句诗是极有名的,想来有许多人用作名字,我亦有一对表弟取自这两句。”
      林澄听了这话,便知这真是宋斐。
      她见宋斐一身破旧棉袄,嘴上起了一层皮,手上还生了冻疮。他从前可是饫甘餍肥的豪门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这样,只怕日子过得艰难。她身上的荷包倒是有两个二两的喜鹊登梅式的金锞子,只是若直接给他,王奶妈这些人会拦着,拿出去用还会徒惹风波,给宋斐带来麻烦。
      林澄暗自思虑,想到前几日姚氏曾派人布施,还送了僧衣僧袍给智通寺,计上心来,打算借姚氏之手给宋斐送东西。
      定下计策,她就拉着宋斐的袖子,道:“哥哥像爹爹,都爱读诗,哥哥你能不能教我背诗啊?”
      宋斐一愣,摸不清她意欲何为。他也想借此确定她的身份,略一思索,就道:“我从前刚启蒙时,学堂先生教了许多简单易上口的诗句,小姐年纪小,背这些倒正好。”说着,把《咏鹅》《画》《静夜思》这些小学一二年级必学古诗词全教给她。意图以此为暗示。
      背至小娃撑小艇一诗,庙里的猫突然跑出来,白白胖胖的一团,苏叶就笑:“姑娘你瞧那猫,像我们家的雪媚娘呢!”
      林澄回头一看,见那猫毛色雪白,胖乎乎一团,很是喜欢,猫过来后,便顺势蹲在地上撸猫。
      宋斐一听雪媚娘这名字,便想到陆漾那只猫,豌豆黄,也确定这小姑娘真是同乡。他也不再试探,语气轻快地道:“这猫极聪明,听说年后会产幼崽,庙里如今有许多猫,幼猫都是送人了的,小姐若喜欢,明年春天倒是可以向主持求一只。”如此,他们也能再见一次,商量一下事情。
      林澄笑得眼睛弯弯的,道:“好啊!”
      如今白日极短,未免夜里归家不便,张夫人遂将晚宴安排在申正时分,一时席散,天边尚有残阳,缕缕红色霞光,飘散人间,便是这冷寂雪地,都照出几分暖意。林澄靠着姚氏,心下亦觉温暖,随林跃诵着“梅雪争春”一诗,声音清脆,语中带笑。
      林跃见她实在聪慧,倒多几分遗憾。他如今年老,看人事却与少时不同,也念着膝下有毓秀子孙,以期黄发之年可得怡然。
      夜里,他便对姚氏说了这话,姚氏却道:“若不是个女孩儿,怎么能这么好收养呢?老爷既忧心,不若待她大了招个女婿在家,不使她外嫁,如此,我夫妻二人也能有所依靠。”
      林跃喟然一叹。林家宗族虽非险恶虎狼之辈,却也非大慈大悲观世音,不过肉骨凡胎罢了,非奸非圣,亦有私心。他膝下无子,如今林家各房亦无可出继子嗣,待他夫妻二人百年,家产自然归于宗族。便是林琚也不会允许他收养外姓子嗣承继家业。
      林澄却是不懂林跃姚氏老无所依之忧心。她如今既焦虑如何使林家逃脱家败人亡的命运,又惦记给宋斐送衣食。
      次日一早,林澄便说起宋斐:“那个哥哥很好的,还教我背诗呢!”
      姚氏仔细一问,知是寄住寺中的孩童,见他小小年纪孤身寄住寺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出怜悯之心,让人做了两身厚实冬衣,收拾了几大盒吃食送去。
      林澄怕他没钱,悄悄把几个银锞子铰碎,趁姚氏不备,塞进冬衣里。
      宋斐就着冷水,正吃着一个馒头,外面就有小沙弥喊:“宋小郎,主持叫你呢!”去主持那里回来,馒头准得冷掉,宋斐可不想抱着硬邦邦的馒头磨牙似的啃,连忙三两口塞进嘴里,直噎得他捶胸。
      不想主持却给他一堆衣服点心:“林家送来的,说是谢你教他家姑娘念诗。既是谢礼,你自拿回去吧。”
      智通寺和尚众多,虽是出家人,日常念佛诵经,受佛法熏陶,俗人心性却不比红尘众人少几分。便是哪个小沙弥多吃了一样素点心,都有人不乐。了空自然心里明了,故此,虽留宋斐在寺中居住,告诫诸僧不许欺辱他,却未给他多少衣食关照。如今是林家给他送礼相谢,自然惹不了是非。
      宋斐心知是那位小老乡送的。谢过主持并林家下人便回屋。换了新袄,就悠闲地坐在炕榻上拆点心。
      拆开这盒乃是花生糖,用花生芝麻江米炒制而成,酥酥脆脆,甜咸皆有,甜口甜度适宜,咸口咸香浓郁。林澄吃过,觉得还不错,让人装了许多。
      宋斐许久没有吃过这样有滋有味的东西,一吃就停不下来,不觉感慨:同是穿越,小老乡都已经混成吃香喝辣的大小姐了,而他还在温暖线上挣扎。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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