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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物是人非事事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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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今天起你就负责收夜香。”红荼趾高气昂地朝心眉叫道。红荼、白萱是浴红衣的两大贴身侍婢。尤其是红荼仗着是浴红衣的近婢,对什么人都是仰着鼻子说话。
心眉皱着眉头不说话,神情淡漠。红荼见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痛苦求饶心有不甘,于是更加得寸进尺道:“从明天开始,你要鸡鸣时起打扫院落,如今秋至枯叶落得满地都是,我不希望在云横院看见一片枯叶。”她看了一眼心眉的表情,继续道:“日出时分去膳堂帮忙,食时开始收夜香送至洗香堂。教主仁慈只命你做云横院的事,云横院只住了教主,我认为这样你会太清闲,闲人易生事端,所以你收夜香时附带四大护法的穹阑院、我和白萱的廖清坊、以及陌燎教众所住的廊街。”望着心眉越皱越紧的眉头,红荼得意地嚷道:“哦,忘了告诉你了,我陌燎人多地众廊街有三条主道,三十七条岔路。哦,我算算大概晡时你就可以吃饭了。”
“够了,还有什么事情,请一并交代清楚,若没有事的话我先下去了。”心眉说完转身欲走。
“慢着,我还没说完,”红荼一把抓过心眉,仗着自己有点功夫,把心眉甩到脚边。看着趴在地上的心眉,双手撑地,手腕处有几道划伤。红荼居高临下地嘲谑:“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小姐,文宣王妃?我最讨厌像你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做,还娇蛮自以为是。好啊,你既然嫌事少我就成全你。你给我听好了,日入时分去洗浣局人定时分才可回去,你可明白了。”
心眉慢慢起身,背对着红荼,声音淡凉:“既然你已吩咐完毕,我下去了。”
“你!”心眉这种全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惹恼了红荼,她跑到心眉面前,拦住她给了她一个嘴巴子,心眉受不住力,身体晃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点红丝。她愤怒地瞪着红荼,嘴唇紧抿,双拳握的绷紧。她突然扬起了嘴角,举高手用了全身的力气甩了下去。
红荼被她凶恶的眼神摄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眉的手掌已经挨到近处了,躲不过只能眼睁睁地受下。
“啪!”
静默的院落中,这声巴掌声显得尤为刺耳,久久回荡。
心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僵直的手慢慢滑落,鼻子发酸,眼角酸涩,身体不住地哆嗦。她强忍着咽下口中酸涩的苦水,顿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虚软无力。
“你们在干什么!”浴红衣看着心眉,疤痕错落的脸上通红一片,而且是左右两颊。红荼是个左撇子……浴红衣心中有些明了。他的手上还有刚刚用力后的余温,看着低头不语的心眉,眼中似乎生出了些雾气,翘长的睫毛不停地轻颤。心猛的一抽,手指忍不住弹动了一下,喉中有些梗塞,眉间始终没有办法舒展开来,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握成了拳,想放开却握的更紧。浴红衣强压住心中的异动,转身问红荼,语气不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红荼迅速换上哀戚的表情,委屈地答道:“教主,这个贱人不听我的调配,还要打我,幸亏教主来的及时,不然……”她止住话端,惊惶地看着浴红衣愈来愈黑的面孔。
“给我好好说话,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教主!”红荼双膝跪地,“教主红荼刚刚说的句句属实,请教主明断。”
浴红衣视线扫过心眉,问:“慕心眉你可有话说?”
一肚子怨气早已化作销肌蚀骨悲伤,让心眉说不出话来。她目无焦距地看着地面,仿佛没有听到浴红衣的问话。
心眉呆滞的眼神让浴红衣心中的那股异动再一次滋生,快速泛滥开来。“既然如此,慕心眉你就照办吧。”他恼怒地甩下话,不顾那两个神情各异的女人,飞快地离开了。
二
顶着两片红肿的脸颊,拖着疲惫的身躯,心眉回到茅庐,想躺到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走到床边发现自己的床铺上躺着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心眉把自己吓了一跳。“你……”话还未出口,床上的人痛苦地低吟了一声,眼皮抖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心眉终于想起是今天救的少年,就是因为他,她今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没想到他被带到她的住处来了,也是,除了她谁还会收容他呢。心眉抚额,无奈地深叹了口气。
这些没有逃过韩千叶的眼睛,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浑身无力加上手脚筋尽断,他努力了多次依然只是在床上扭动。
心眉叫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伤的那么重乱动什么。”
“你把我扔出去吧,废人一个,留着只会连累了你。”韩千叶痛苦地闭上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颜色褪尽,干燥的双唇开裂了许多条口子,血凝固在唇上依然改不了惨白的颜色。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在水牢里撑了三天都未想过死,出来了反而自暴自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死了,只会让伤害你的人更加的高兴,因为你死的没有一点价值,只配让人嘲笑。”她坚定地看着韩千叶,他那双原本枯若死水的眼眸变得清亮,眼中的恨意迸发出摄人的光彩。
“是,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报仇,韩家一百多口人,金罍千名教众的仇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最后四个字,韩千叶咬牙切齿地吼出。
心眉仿佛听到了牙齿相互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她心一颤,尽管易青木变得很奇怪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要他死,想到褪尽颜色的易青木倒在血泊中,面色惨白的样子,心眉的心就忍不住抽搐。
“你怎么了?”韩千叶似乎看出心眉的异样,问道。
“没……没什么,那个你饿不饿?”心眉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屋子很小,她一转身就靠上了桌子,桌子上放着两个棕色的瓷瓶,想到可能是莫离留下的,心眉心里一阵感动。“这里有药,我帮你上药吧。”
“不要!”韩千叶大声吼道,脸上浮出可疑的粉色。
“可是你身上的伤很严重,不上药你会死的。”心眉不解地看着他。
“那也不要你帮我上药,不要就是不要。”韩千叶更大声地否决。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啊,这里就我们两个,除了我谁那么好心会帮你上药,这里的每个人说不定都巴不得你死呢。”心眉显然还没有想到韩千叶之所以不要她上药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何况韩千叶全身都有伤。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嗦。”
“你……”心眉刚想反驳,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心眉和韩千叶对视了一眼,韩千叶眼中蓄满仇恨,让心眉为之一怔。
心眉放下手中的瓶子,跑去开门,莫离一身黑色劲装出现在门口。“莫离大哥!”看到他心眉一天的不快烟消云散。
莫离一成不变的冷峻没有表情的脸上,在见到心眉后也舒缓开来。
“莫离大哥怎么来了?”心眉招呼莫离坐下,伸手去给他倒茶,“呃,对不住,好像没有水了。”
“没事,”莫离语气柔和地说。他的视线转向躺在床上的韩千叶,面上恢复了冷漠。
韩千叶也不搭理莫离,闭上眼假寐,深锁的眉头宣告着他的愤怒,他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冲动。
心眉感觉到环转在两人之间的不友好的波动,她几步向前不动声色地挡在床前,面朝向莫离说:“莫离大哥今来是为何事?”
“帮他上药。”又是面无表情,平淡无澜。
“恩,”心眉应了一声,“啊?你帮他上药?”心眉疑惑地盯着莫离的眼睛,那方被她盯久了,偏转了下头,应了一声,从衣服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盯着心眉虽然消下去还是有些红肿的脸,说:“这个给你。”
心头又是一阵感动,原来人在逆境,会丛生出那么多的情感,只要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就足以感激涕零。
“我不要你假好心,你滚,我不要你给我上药!”沉浸在感动中的心眉被韩千叶歇斯底里地抗拒声唤回。
“你浑身都是伤,难到还要慕姑娘帮你上药不成。”言下之意,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她。莫离摆着一贯的冰山脸,手上已经忙活开了。他解开韩千叶的腰带,手突然顿住,随即转头,对心眉说:“你出去。”
心眉大窘,她终于明白为何韩千叶那小子死活不让她上药了,她握了握手中的瓷瓶,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莫离千年不化的寒冰脸尽然有些融动的迹象。
心眉一直呆在门外,实在是她没有地方可去。想到明天一天的事情就觉得又累又无力。她斜靠着泥墙,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自己的左脸,火辣辣地触觉已经淡去,心怵绝望的感觉却依然萦绕心头,这是第二次了。重逢后他们接触了三次,却挨了两个巴掌。嘴角一抹苦笑怎么也抹不去,眼下已是黯然一片。
直到莫离从屋里出来,心眉才收起情绪和莫离打招呼:“莫离大哥他怎么样了?”说着头看向门内。
“伤口处理过了,看他还有精神大吼大叫就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恩,谢谢。”心眉朝莫离笑笑。
三
熬药、煮粥、处理伤口……一顿忙活下来已是快到人定时分了,在过两个时辰就是鸡鸣了,心眉疲惫地歪倒在桌旁,眼皮不自觉的就要粘合在一起。她单手托头,奈何脑袋一直要从掌心滑落,重重地撞在桌上,索性双手一伸往桌上一趴迷迷糊糊入梦了。
“喂……喂……喂……”模糊间,心眉似乎听到有人声,头仿佛在桌上生了根怎么也抬不起来,浑身虚软无力。不一会儿,意识完全脱离,她再一次梦寻庄周去了。
“嘭!”
“谁?”心眉蹦的一下跳起来,左右张望。目光寻至床榻,只见靠床的一张木凳被推倒在地,韩千叶半个身子悬在床沿,痛苦地哼哼出声。
“你怎么啦?”心眉赶紧跑过去,她一手扶起韩千叶的左肩,一手托住他的肋下,吃劲地把他挪到床上,助他躺下。
忙活完已经气喘吁吁,睡意全无了,看了看天离那会儿还有些时间,心眉走回桌边想在瞌会儿。
“你……”韩千叶说了一个字就使劲地喘了几下。
心眉值得走过去,帮他顺顺气。被扰了睡眠,任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住了,心眉气咋呼:“你到底要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我明天可是一整天的事要忙活,不像你只要躺着。”刚说完她就后悔不迭,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心虚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韩千叶羞怒的脸上压抑着痛苦,他咬着发白的唇,身子似乎在颤抖。
心眉见此更加的自责起来,她靠到床沿嗫嚅:“对不起啦,你不要这样。”
韩千叶放过自己的唇,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知道,”心眉迷惘地摇摇头,“我觉得易青木不是浴红衣太过分了,那样对你,你只是个孩子……他……”
“孩子?”韩千叶冷笑地打断,“原来你救我只是因为自己母性泛滥?哈哈哈……咳咳……”未完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咳咳……你应该把我丢掉,也不必受陌燎那群畜生的羞辱了……”
“其实……”心眉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说出自己留下的事情,想了一阵,说:“其实,我之所以留下是为了找人。”
“找人?”韩千叶恢复了平静,似乎很有兴趣听心眉说有关她的事情。
“恩!”心眉郑重地点头。
“那人可有找到?”
“找到了……没……”心眉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怎么又有又无的?”韩千叶深感莫名地斜了心眉一眼。
“不知道,人是找到了,可是又不确定是不是他。”心眉消沉地扯了下嘴角,她没打算告诉韩千叶她要找的人是易青木,也就是现在的浴红衣——他的杀父灭族的仇人。
“恩,”韩千叶恩了一下表示理解了,他对陌燎的芥蒂不是一般的深,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心眉要找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目光投向心眉,问:“你明天要做那么多事,明摆着那帮畜生在折磨你,你怎么就这么顺从地应了?”说完还不忘鄙视的白了她一眼。
“呃……其实……”心眉支吾,其实心里很明白。她是在顺从,她的处境是很可怜,可是她就希望易青木在看到她时能心生些怜悯。她留下来是想弄清楚易青木性情大变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在负气,因为他的一句话“慕心眉你就照办吧”所以她就照办了,她想让他愧疚,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
“喂!”韩千叶手脚不能动,他喂了几声也不见那个女人应,有些冒火。
“啊?”心眉唤回神智,迷茫地看着韩千叶。突然她似乎想起些什么,她眼睛一眯,小脸一皱,脸上的疤痕也随之变了形,显得有些滑稽。“你还没说你叫我有什么事呢,怎么就扯远了。”
“呃,我……”韩千叶没缓过神,一时也不记得刚刚叫她所谓何事了。
“怎么吞吞吐吐的,莫非……那个……”
韩千叶盯着她,想听听她会说出些什么。
“难道你要出恭?啊?怎么办,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你……”
韩千叶满脸黑线地看着心眉转来转去,自顾烦恼,嘴角有些抽搐。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喊停。“你可不可以不要转了,我不要呃……那个……”
他好笑地看着眼前满脸疤痕的女子,突然觉得她其实很可爱。
“我是想叫你上床来睡,我手脚不能动,不会对你做出什么无理的事来的。”他垂眸想了一下,“如果你不放心,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他想这样一个丑丫头,听到他说这些应该会很高兴吧,好歹他也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相貌堂堂……他的思绪很快被心眉的大笑声打断,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哈哈哈……”心眉朗声大笑,笑毕她咧着嘴角说:“臭小子你说笑呢?你一个小孩能对我做什么。”
心眉的话吞没在韩千叶锐利严肃的视线中。
韩千叶不满地瞪着心眉,心眉只得心虚地哼哼。她一骨碌地爬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挪了个位置,放到了里床。然后自个往外沿一躺,背对着他,好像睡着了。其实这么一顿忙活下来,心眉早就睡意全无。其实这张床都不能称之为床,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勉强容下两个人,加上韩千叶重伤碰不得的,心眉只能算是搭在床沿,半个身子在外,睡的很不舒服,不断得翻身。
“喂,睡不着么?”韩千叶感觉到心眉在动,轻声问道。
“恩,你也是么?要不一起说说话?”心眉翻过身朝向韩千叶。
吹了蜡烛的屋子里暗沉沉的,月光照射下,心眉的身上淡淡的浮了层光晕,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柔和。韩千叶听着,像是回到了幼时母亲的怀里,母亲也是这般温柔地哄着他——“叶儿”,不知不觉间,脸上已辟开了两条小涧,泪水湿滑了如木的枯颜。“恩!”他应道。
“我叫心眉,心上眉间的心眉,你呢?”
“韩千叶。”
“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二个朋友,第一个是莫离大哥。你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在我身边,我很珍惜。”
“你是我在这里的唯一的朋友。这里的其他人都是畜生,猪狗不如!”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
“其实我不是小孩子。”韩千叶有些呐呐地说。
“恩?”
“其实我已经十五了,下个月过了生辰就要十六了,本来……”本来家父家母已经开始为他筹划生辰的事宜了,谁知……想到这里,韩千叶又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怎么可能,你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心眉有些不信,由于躺在床上全身放松下来,心眉又有了些睡意,此时他的声音软绵绵的,有些意兴阑珊。
“真的,我们韩家的子孙都比较晚成,过了十六岁就好了,长的会比常人还快些。”韩千叶闷闷地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恩……”心眉含糊地回应。
“我的师父快要来救我了,估计也就这两天的功夫。心眉,我们再忍一忍,师父来了就可以救我们出去了,到时候……那个……恩……我会对你负责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的飞快,生怕说慢了会漏掉。可是过了很久,回应他的只有心眉平稳的呼吸声,韩千叶扯了下嘴角,闭上了眼睛。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韩家的仇,我迟早来报。浴红衣,我会让你后悔留下了我。
四
鸡鸣三声,天还未亮,就着月光云横院中树影婆娑。秋静,入夜更是只零落着沙沙树叶声。
嚓——
嚓——
……
嚓——
园中的镜湖边,晃动着一个身影,有气无力地拖着竹枝扫帚,一下一下地机械运动,伴随着不断的哈欠声。一阵风至,好不容易垒起来的枯叶又被吹散。
“啊——”心眉压低声音怒吼一声,手中的扫帚被狠狠地甩在地上。她发了疯似地去踢那些吹乱了的树叶,直到那些树叶完全被踩烂捻碎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了,喘着粗气。之前被欺负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心眉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完,她拍拍衣裤,从地上拾起扫帚,一声不吭地重新扫起地来。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她手中的扫帚划过地面发出的嚓嚓声,还有树叶滚落水中发出“噗”的声响。
倏然间,右肩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心眉猛地扭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地上余着一小节枯枝,她重重地舒了口气。刚要回头,后背又来了一下,一块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到了心眉的面前。“谁!是谁!”她颤着声音急促地喊道,环视四周还是什么都没有。
握着扫帚的手心有些冒汗,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心眉举起手中的扫帚,一步一步的往石头掷来的方向走去。
心眉猛地顿住,后脊发凉,手中的扫帚又被握的紧了些。她一个转身,手中扫帚一甩,后面依旧什么都没有。心眉慌了,明明是寒夜,她贴身的小衣还是湿透了,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嗖——
一个黑影从心眉眼前越过,速度之快让人无法看清。但是擦过心眉的脸颊是冰冷一片。
心眉终于受不住大喊一声扔掉手中的扫帚转身就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一直感觉那个黑影就在后面追逐,时不时地从她的身边擦过,让她心惊肉跳。
心眉再一次地回头探望,后面黑洞洞的,她似乎迷路了,走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嘭——”心眉撞上了什么,跑的太快,反弹力变得极大,她咚得一下摔坐在了地上。她吃痛的抬起头,对上了浴红衣阴冷的眼睛。
“我……”心眉避开浴红衣盛怒的眼睛,视线却撞上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东西。“啊——啊——”她不受控制地大声尖叫,歇斯底里,直到声嘶力竭。她浑身颤抖地蜷缩起来,手臂圈住双腿,头埋在双腿上,眼泪落满腮边,嘴里还在呜呜地低咽。
浴红衣看了一眼那个还可以称之为人的东西,全身的肉都被剁成了肉泥,出手的人手法很好,那些破碎的肉还顽强地挂在身上。胸腹上的口子大多很大,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的内脏。头发已经连着头皮被扯了下来,扔在他的脚边。面目全非,嘴里还在无力的哼哼……血淌了一地,并且还在向前扩张领土……
心眉无力地抬起头,血已经到达她的脚边。她从地上弹坐起来,甩掉脚上的鞋,哭着冲到浴红衣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不肯放手。
“带下去。”浴红衣厌恶地看了一眼血泊中的人,冷声下令。暗处跳出几个黑衣人,一眨眼的功夫,连带着地上的那团肉消失了。只留地上的那片血红,证明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感觉到心眉的颤抖,浴红衣把视线投放到她的身上,冷绝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他不自觉地想揽着她,手一动发现手上的丝空还没收起来,泛着冷光的兵刃上血慢慢地渗入,最后消失不见,原本银色的剑刃变成了淡红色。
心眉抬起埋在浴红衣胸口的脑袋,正好看到了剑刃嗜血这一幕。她使劲推开眼前的胸膛,蹒跚地后退了几步,眼中尽是讶异和伤痛。
胸口的温热突然消失,浴红衣眼中失落一闪而逝。狭长的双目盯着心眉,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朝心眉走了两步,伸手把她拉到跟前,拽住她的右肩,嘴巴凑在她的耳畔,说:“怎么,你这是怕我,还是厌恶。”
心眉抗拒地往后退,又被拉了回来:“这个时候在这里看见你可真让我诧异,你说该怎么处置你呢?”
他嘴边呼出的气,摩挲着心眉的脸颊,她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浴红衣注意到心眉冻得发紫的脚,有些心颤。视线不知不觉间移到了她泛白的唇边,浴红衣突然有种冲动要吻上去,让那惨白的颜色消失。察觉到自己不寻常的想法,浴红衣心里没了主意,手却先一步行动了。
臀上传来的疼痛让心眉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诧异地望向浴红衣,遇上了他寒冰般的面孔。
“滚!马上给我滚出去,这次饶你一命,再有下次,”浴红衣盯着面无血色的心眉,一字一顿地说:“杀,无,赦”
心眉恍恍惚惚地在云横院乱串,她根本就找不到来时的路。
晃过假山、洞门,那片狰狞的血红又一次逼入心眉的眼中,脑海里立即浮现那团肉糜和蠕动的内脏,心眉的胃立马翻江倒海起来。她颤抖着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极力的克制住呼之欲出的尖叫。
“当我的话是白说么,你怎么还在这里?”浴红衣气愤的声音隔空传来。心眉挣扎着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惨白依旧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冒出几个字:“我……走不出去。”
“当我是白痴么,你既然走的进来会走不出去?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活腻了。”浴红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心眉的身边,心眉无动于衷,她真的被吓坏了。
倏然,心眉猛的抬头,眼中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她用劲拽住浴红衣的右臂,语无伦次地说道:“鬼,有鬼……它……”
“住口,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吗?鬼,你是想说是鬼引你来的?”浴红衣扯开心眉讽刺地说:“不巧的是,我在这云横院住了这么久也没见过。”
“我……它还用石头砸我,我的肩膀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心眉显然对浴红衣的讽刺很排斥,努力地想证明自己的话。
可惜浴红衣没有再给她机会,他吹了个口哨。嗖的一声,树上再一次飞下来一个人,只是这次来的是青煞莫离。
莫离单膝下跪,一手撑地,“教主。”
“恩,”他的视线指向慕心眉,“把她给我带出去。”
“是。”莫离起身,走向心眉,用眼神示意她跟着。
谁知那方压根无视他递来的目光。心眉瞪着浴红衣,坚持着希望他相信她。结果可想而知,浴红衣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欲走。
心眉咬咬牙,伸手拦住他。她左手按住浴红衣的胸膛,右手伸向自己的衣襟口,手紧了紧,蓦地拉下,露出纤瘦的左肩。
“你……”浴红衣想要训斥,看到心眉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交错着一条条暗红的疤痕,竟是比脸上的还要深还要多,肩胛处确实有一块青紫。
心剧烈的绞痛,手不自觉的想要帮她拉上襟口,不知道是想掩住她身上的春光,还是躲避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带来的震撼。就是那么无意识的,浴红衣的手已经举到心眉的面前。
心眉侧身闪过,自己理好衣服。她走到莫离身边,拉拉他的衣袖:“莫离大哥,走吧。”
“站住!”浴红衣突然叫住他们,他走到心眉跟前,俯身看她,面上冰冷。“你怎么可以做出刚刚那种举动,你不知道这里还有……”他蓦地收口。他想说什么?他想说这里除了他还有其他男人在,可是为什么可以除了他自己……
“心眉受教了。”心眉福了福身,跟在莫离身后离开了。转身的一瞬,浴红衣似乎在她脸上读出了嘲讽,心下愤然,狠狠地掰断了手边的树枝。
五
莫离走到云横院的月门前,回头看看心眉。那个女人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赤着的一只脚有些发紫,显得极为可怜。她似乎感觉到莫离在看她,朝着莫离咧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莫离大哥现在什么时辰了?”心眉气喘吁吁地跑到莫离跟前,扶住月门,一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气。
莫离看看天,“大概快要卯时三刻了吧。”
“啊,这么晚了,我要去膳堂了,你走好。”心眉火急火燎地跑开了。
“慕姑娘”听到莫离在喊她,心眉赶紧刹住脚步,“什么?”
莫离双腿一蹬地脚尖一点,跃到心眉身边。“慕姑娘,其实你不必要……”
“停!”心眉右手举到莫离嘴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朝着他莞尔一笑,说:“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唤回以前的易青木吧。”
“你……”
“呵呵,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是女人的直觉。”她得意的模样和刚刚面如死灰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正好,我也想!所以我不会放弃的。因为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心眉挥挥拳,表示自己的强悍。
“蟑螂?”莫离疑惑地看着她。
“哈哈哈,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心眉耸耸肩,正欲离开,莫离递给她一双鞋子。
“嗯?”心眉疑惑地盯着那双鞋,视线落在莫离的脚上。不知何时他脱下了自己的鞋,洁白的长袜上,脚底边缘裹上了一层尘土。
莫离的脸颊微醺,咳嗽了两声,把鞋子递给心眉,故作冷漠地说:“你怎么袜都不穿一双。这鞋你先将就着穿,我会轻功,马上去买一双也是易事。”
心眉也不和他客气,嘿嘿两声就接过了。“谢谢你,莫离大哥。”
“咳……那个,膳堂的在那边,你走反了。”
“啊?哦,谢谢,再见!”心眉朝着莫离弯了弯腰,套上鞋子就跑了。男人的鞋子本来就大,加上心眉的脚小,这下可好就像是筷筒里面的一只筷子,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了。跑远了,她还不忘回头,朝莫离挥挥手:“莫离大哥,你的鞋子像只船一样,好大啊。”
隔得太远,心眉看不到莫离局促的表情。
莫离久久不能平静,他开始疑惑让心眉卷入这是非之中是不是错了。
心眉到膳堂时,红荼已经候着多时了。见她过来,马上直起脸,冷笑道:“你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慕小姐你矜贵,现在还躺在床上等着丫鬟婆子伺候呢。”
心眉不理睬她,自个就要往里面走。
“慢着!”红荼喊住她,“现在膳堂也不需要你这个千金小姐来多手脚了,你去收夜香吧,别忘了还有廊街的三街三十九岔。对了,粪车在院门外的围墙边,哈哈哈……”
心眉仰天翻了个白眼,朝院门外去了。
“站住,你爹娘没有教你规矩啊!”红荼拦住她,趾高气昂地说:“临走之前,连奴婢告退都不会说吗?”
心眉冷笑,她不打算再忍气吞声。今天受的惊吓已经让她足够足够了。“红荼姑娘,我自称奴婢这一声你可受不起。”
“是吗?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受不起了?”红荼对她的话完全嗤之以鼻。
“教主为上,你为下,你自称一声奴婢。”心眉嗤笑道:“对你家教主我都没称奴,对着你倒是特殊化了。难道你想僭权越位?不过红荼姑娘你这么聪明,这种蠢念头应该不会有吧。”
“你胡说,我当然……”红荼慌张的争辩。
其实心眉也知道她不会,因为她不够聪明也不够胆大。心眉嘲笑地扬了扬唇角,越过红荼,朝院门外去了。
“那个女人果然狠毒。”心眉腹诽,眼见着晡时快到了,还有数不清马桶等着她去收。陌燎已经不止是个山庄了,正如红荼所说,地广人众,三街三十九岔她完全不记得哪条是她走过的了。从早到现在肚子空空,胃有些绞痛,自从被掠她似乎还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餐饭。心眉无精打采地靠着廊桥石柱,板车斜靠在一边,车上的桶中散发着恶心的臭味,凡有人经过,无不掩鼻疾走,她也视而不见。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啊?这身材可真俊。”
心眉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副鬼样子还能称的上俊?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从她身后走出,身上穿了和莫离相似的衣服。见到心眉的脸后,那人大抽了一口气,还骂骂咧咧了起来。
“我说这么俊的小娘子怎么会持粪桶,原来是个这样的货色。娘的,真是浪费了那么诱人的身段。”
忽然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围着心眉转了几圈,啧啧出声。
心眉有些慌张,她直觉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刚想逃开,后退了几步,那人已经拱上前来,把心眉逼到墙上。两只手不规矩的在心眉身上游走,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浪费了,小东西,爷让你好好爽爽。”
每一次触碰,都如针扎般让心眉难受。“滚开!你放开我!”心眉对之拳打脚踢,奈何猴脸男人是练功夫的,她的挣扎无疑成了挠痒,在猴脸男人眼里更是变成了赤裸裸的勾引——欲拒还迎。
“小娘们,不要急,让我好好亲亲你。”猴脸男人的嘴直冲冲地朝心眉面上贴,嘴里的异味也直冲心眉的鼻尖,她突然觉得夜香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心眉心慌,头拼命地摇着,她无法忍受这么恶心的亲吻,可是无论她怎么叫喊、怎么踢踹、怎么躲避,都改变不了那人的脸越来越近的事实。终于她绝望了,停止了挣扎,缓缓闭上眼睛,之余一行清泪。可是在旁人看来,她的不挣扎完全变成了默许,甚至还有人指指点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