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静慕》清宵一半

5、晚来风起撼花铃

　　一
　　城南文宣王府内，王爷的书房是府内的禁地，没有王爷的允许，不论闯入误入者皆你腰斩处之。这里就像是一个燃烧着的熔炉外壁，靠近了难免会被灼伤。
　　“还没有消息！”萧惟衍拍案怒道，“已经两天了，再不把人找到，你们都给我提头来见。”
　　下方跪着的人一身黑色劲装，黑衣大臂处，绣着一个朱字“乌”——文宣王的乌衣铁骑。不同于其他的乌衣骑，王府的都是以影卫的形式存在着，作为一股暗势力与慕相的影，皇帝的冥相互抗衡。那人道了一声属下遵命便消失卧云松风屏后。
　　萧惟衍禀退所有人，他坐到书案前，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消息上，双眉紧簇。
　　王府守卫森严，乌衣铁骑隐藏在各个角落，应该是没人可以轻易进出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慕心眉失踪了，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玩把戏。那天婚宴结束后，他没有回喜房，通宵呆在书房中，没想到倒让人钻了个空子。慕心眉……她不是一个傻子吗，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幕后指使者是谁，萧瞳宇？或者是慕傲杰？还是另有其人？一旦事情败露，势必会挑起自己和丞相之间的不和，到底谁是坐收渔翁之力者。慕心眉……倒让他好奇起来。
　　萧惟衍沉思了半晌，对一旁候着的管家王伯说:“去把慕心眉的陪嫁丫头和当天侍奉她的丫鬟带上来。”
　　没过多久三个丫头跟着王伯进了书房，书房清冷严肃气氛，加上此处是王府的禁地，让三人都紧张不已，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见了萧惟衍，三人纷纷跪下，低垂着头，不敢作声。萧惟衍俯视底下跪着的人，不发话。
　　时间慢慢过去，跪着的人开始不安起来。终于一个穿着翠绿色丫鬟服的丫头颤声问道：“王爷，我家小姐还没有消息吗？”
　　“大胆丫头，不懂规矩。你家小姐既然嫁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你该称呼她王妃而不是小姐。”一旁的王伯厉声训道。
　　下跪着的萍儿哆嗦了一下，张了下嘴想要申辩，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萧惟衍视线停留在萍儿身上，“是啊，我也想知道，王妃的失踪，你这个陪嫁丫鬟知道多少内幕呢。”毫无温度的声音从萍儿头顶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几乎把头贴上了地面。“萍儿不知王爷所谓的是什么意思，小姐，不王妃她一定是被人掳走了，没有什么内幕啊。王爷，你一定要快点把小姐找到啊。”萍儿说着，抽泣起来。
　　萧惟衍冷眼看了下萍儿，转向另一旁跪着的丫鬟，“你们说说看，当晚你们不在房里伺候王妃，去了什么地方？”
　　“王爷，奴婢冤枉啊。那天是王妃不让我们在房里伺候的。可是……那天我和霜儿经过的时候，隐约看到王妃房里有一个红衣男子。我们以为是王爷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
　　“是啊，是啊。我们亲眼看到的。”那个叫霜儿的应声道。
　　“你们胡说，我们家小姐从小生活在府里，没见过什么生人，你们那是什么意思。”萍儿见那两个丫头言语所示，自己家的小姐大婚当天与人私奔，当下气愤不已。她家小姐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那是我们亲眼所见，还会有错。”另外两个丫头也不甘示弱。
　　“吵什么，那天你们看到的人确实是本王。”萧惟衍说道，“你们管好自己的嘴，免得惹祸上身。”
　　“奴婢该死。”两个小丫头吓的魂不附体，趴在地上不敢再多说什么。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见王爷放她们走了，她们急忙起身退出门外。
　　红衣男子？萧惟衍自然知道那人不是自己。那会是谁呢？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二
　　那一梦，梦到许多，细想起来又什么都只是触碰，落不到掌心。就像那只紫玉簪，明明触及了冰凉，到头来还是得不到，碎了一地，细小的晶块拾不了，混作尘泥。
　　“小眉儿，快起来了。”遥远的声音传来，恍然如梦，不对，确实是梦。梦与现实之差仅是梦会醒，而现实只会一步不停地奔赴不期然的地方。心眉酣然梦中，里面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拉着她的耳朵大喊：“小眉儿，起来了。”心眉梦里偷笑，“就是醒了也不起，让他嚷嚷去。”
　　“臭丫头！”易青木拍了下心眉的头，“快起来，黑衣人又来了。”
　　心眉的心一悸，仿佛一根弦，嘣的一声断裂。她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易青木狡猾地勾着嘴角，心眉知道自己又被耍戏弄了，刚要发怒，心却一怔，脑子又有些朦胧起来。
　　昨夜易青木一直不理她，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当她要回房时，手却是是被拽住了。易青木还是不看她，却抓着她的手不放。心眉无奈，任由他他抓着自己的手，自己只好坐在床边陪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在床上？心眉心虚地看了一眼易青木，不知该说什么。
　　“哦，我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要浪费我的钱去抓药。索性就拉你一起上床上来睡喽。”易青木轻快的说，好像没有发生过昨天的不快，让心眉觉得有些恍惚。
　　“哦，”心眉回答，突然她大叫：“什么？一起睡？”
　　“对啊，又被你占了次便宜，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易青木的双手撑在心眉的两侧，笑的贼溜，偏偏还要装的一副委屈的样子。
　　“呃……”可能是晚起的缘故，心眉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怔在那里。
　　易青木哈哈大笑：“笨丫头，骗你的，我就用椅子拼凑着睡了一宿。可怜我带着伤坐了一晚的冷板凳。”说着他那招牌式的怨夫表情再一次上脸。
　　心眉一股脑儿地从床上爬起来，拽起易青木就要解他的腰带，纯粹的想帮他查看伤口。谁知那方又嚷嚷起来：“啊呀，我说眉儿啊，原来你这么心急。为夫带着伤呢，温柔点。”
　　忙碌的手顿时僵住，心眉一把推开易青木，跳下床拖着鞋就往外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
　　易青木抚额，自语：“好像吓到她了。”
　　阖上门的刹那，心眉靠上近旁的墙，手抚上胸口，直想按捺怦然躁动的心跳。恍然间眼里泛起水雾，他才是笨蛋，自己身上还带着伤。有时候他的温柔让自己无法承受，却是是又无法抗拒。
　　“在发什么呆，快回去收拾一下，我们要赶紧离开。不然……恐怕又有麻烦要寻上来了。”不知何时易青木出了房门，站在她的面前。
　　目光细细地描摹了一遍易青木妖娆的容颜，心眉咧嘴一笑：“好的！”
　　那一晚，有些东西在两人之间悄悄改变着。

　　“易青木，我们不是在逃难吗？”心眉拽了一下身边的悠然自得的易青木闷闷地问道。这分明就是在逛市啊。
　　“眉儿不怕，不是有我在么。”易青木笑着揉揉心眉的头发。心眉在一旁纳闷，他受伤了耶，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但也终究没说什么，毕竟有他在，真的很放心，很安心。
　　他们就这样招摇过市，男的一袭红衣，女的一身绿衫。那女子拉拉男子的长衫，闷闷不乐：“易青木，为什么你要穿一身红的。”
　　“因为好看呗，你不觉的这样穿显得我姿容好。”男子笑道，顺便向两旁抛几个媚眼。身边的女子更加不乐意了，踹了男子一脚，“可是，为什么我要穿绿色的。”
　　“这样的小眉儿娇俏的很，”末了还不忘带上一句：“我喜欢。”
　　“你不觉得，红的和绿的搭在一起很突兀么，呃……是俗气。”
　　“……”
　　路人看着两人，纷纷侧目而笑。真是很可爱的一对，很让人羡慕。

　　易青木从一个叫“锦楼”的成衣庄的里间走出，一袭白衣，脱俗俊雅。心眉不禁有些痴了，易青木见她如此，倒紧张起来，他伸出手在心眉眼前晃晃，“不好看吗？”
　　“不是，不是，很好看啊。真是出乎人意料，平时你就像是个妖精一样，没想到换了个行头，妖精变谪仙了。”心眉的眼笑成一弯月。
　　易青木突然凑到心眉的耳边，调笑道：“那眉儿是喜欢妖精还是仙子？”
　　心眉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最讨厌的就是你！”说完，甩头就往外走。
　　易青木微笑着跟上，心中隐现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样的日子还有多少。

　　三
　　萧惟衍书房
　　“追查慕心眉一事怎么样了？今天已经第三天了。”萧惟衍面无表情的说。
　　“启禀王爷，发现王妃行踪。”乌衣男子回答，“王妃就在京城，身边还有一个红衣男子。”
　　又是红衣男子，“红衣男子是什么来头？”萧惟衍问道。
　　“属下调查过，几个月前有人发现他与形似王妃的女子有接触，其他的无从查证。”
　　“无从查证？”萧惟衍暗思不语，手指在书案上缓慢地划圈。“你说和慕心眉形似的女子？可有去查一下？”
　　“亦无可考。”乌衣男子沉思了一下，有些犹豫，“只是……有件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说！”
　　“慕家那里有消息说，王妃那几个月似乎有些异常。”
　　萧惟衍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眼睛迸射出的讯息越发尖锐起来：“是何异常？”
　　“王妃的贴身丫鬟经常独自一人，不在旁侍奉。”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慕心眉本人。”萧惟衍双瞳微眯，抬脚走到书案后的太师椅那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说一下那个红衣男子，他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日常起居，并无异常，不过听他们入住的客栈老板说，王妃称该男子‘易青木’。”
　　“易青木，姓易？”
　　“王爷是不是也想到了，只是似乎不太可能，属下去查过那件事，确实无人生还。”
　　“如果真是，那就有趣了。易青木……”萧惟衍脸上露出得胜的笑容。
　　“你们继续盯着，务必把她给我带回来。没事就下去吧。”

　　“易青木。”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眉儿很感兴趣么？”
　　“不是的，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只是突然想多了解你一点。”
　　“……”
　　山谷旷野，小溪潺潺，山花烂漫，碧空白云，悠远静谧。易青木和心眉背靠背倚着老槐树，如此美景，不可方物，谁忍打扰。
　　“眉儿听说过易家吗？”易青木的声音似空谷传来，不知为什么，心眉听着有些遥远。
　　“易家原来是一商贾之家，在迦澜国可谓盛极一时。可是生意做大了难免遭人妒忌，当然也包括当时的皇帝。他怕易家的强盛会威胁到皇室，就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满门抄斩。”
　　易青木平静地说着，让心眉感觉他在诉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莫须有，一个莫须有，就满门抄斩。心眉停下自己跳动的思维，回头。易青木轻抿着薄唇，眼神发散呆呆地望着前方，身上不再有他妖娆的气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落寞。身上还是那件她帮他挑的白衫，她说这样的易青木从妖精蜕变成了谪仙。可是心眉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强烈地希望他换回红衣，白色让易青木显得更加的单薄孤寂。心眉一滞，心好像被狠狠掐住一般，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不由自主地转身环住他的精窄的腰身。
　　“眉儿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易青木沙哑地问。
　　“没有。”心眉把头靠上易青木的背，易青木不再言语，没有人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温柔。
　　“骗你的，笨丫头，哈哈哈哈，你果然不聪明啊。”易青木突然大声笑道，他突然起身，没有防备的心眉往前一冲。出乎意料的，易青木没有来扶住她，心眉跌倒在一片青葱翠草间，甚是狼狈，看着他的背影，落寞如秋。

　　四
　　从街口到客栈她整整走了半个时辰，平日里都是易青木带着她走的街道，她心目中从街头可以望到街尾的里街竟然会横生出这么多岔路石桥来。精疲力尽的心眉趴在桌上，看着手中的药丸，眼睛开始迷蒙起来，脑子里还在转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手里的东西叫什么来着，恩好像叫“更漏”，说什么有假死的功效。吃了它就会瞬间脉搏呼吸停止，就好像死了一般，两天后便会醒来，是易青木走之前留给她的，让她好以防万一。心眉不解，死了还以防什么万一，还不如给她留点毒药防身来的实在。她又想，这个药丸会不会失效，本来是假死的结果真亡了不是很冤。
　　脑子还在不知疲倦地乱转，事实上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想了些什么，烛光昏暗，眼前的一小点火光，从中心向外延展，颜色由深入浅，光芒由清明变得迷幻。心眉的眼皮已经开始打颤，眼前似是隔了一层昏黄，可她还在想着。易青木走了，心眉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隐约听到来找他的人说什么尸体……失踪……反正易青木让她回客栈等她，她就乖乖在房里等他回来了。可是，怎么去了那么久。

　　就在心眉快要入梦的时候，两个乌衣劲装男子出现在她的身后，右手大臂上绣了一个“乌”字。
　　“王妃，请随我们回府。”
　　心眉吓了一跳，思维也瞬间清明起来，全无了方才的睡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是王府的人？”
　　“王妃，请随我们回府。”
　　该来的还是来了，心眉叹了口气。想到易青木要自己等他回来，心里就一阵窒闷。可是一想到上次的刺杀，她就忍不住后怕，不能等到他回来了，也不要再拖累他。她知道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心眉看了那两人一眼说：“我和你们回去，但是我要先给我的朋友留个字条。”

　　“王爷，王妃已经回府。”
　　“恩，没事就下去吧。”
　　“王爷……这是王妃给易青木留的字条。属下恐有不妥便带来了。”
　　萧惟衍看了一下字条，重新叠好，递给下跪着的男子，“你仍旧把它放回去。”
　　“属下遵命！”
　　慕心眉，本王倒想看看你要玩什么把戏。

　　心眉被人抗在肩上，跑了不知多久，被颠的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她被放在一个院落中，乌衣人就隐入暗处不见了。心眉瞅着觉得眼熟，曲径通幽处，一飞檐翘角的房屋乍现。朱漆红门，彩画镂窗。恍然间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嫁为人妇，易青木……那一月之约，会生出多少变数？
　　“我的王妃，你总算回来了。”一个声音严寒彻骨，冷不防的从背后传来，吓得心眉几欲呼出声来，她不敢回头，顿觉得头皮发麻。
　　“五天，王妃也该玩够了吧。”萧惟衍走到心眉跟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心眉吃痛的闷哼了一声，被迫抬起头来。“是你！”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心眉心中暗想：本想装作傻子，一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也好避开一些不得已。如今，是没法再装的了。
　　萧惟衍看着心眉微蹙的眉头，心里也是打翻了五味瓶。他也是阅人无数，却是是独独对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挂心。原本，若是娶了一个无关的女子，或者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是个傻子，自己也可无所顾忌了，如今面对她……理智一想，若她的出现时阴谋的一部分，那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没想到，你是丞相的千金。”萧惟衍与心眉就着房中的圆桌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开了，“没想到，你是慕心眉。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你家有妻室，惧妻如虎。”
　　慕心眉局促的玩着手中的杯子，支吾道：“心眉不谙世事，无心欺瞒王爷，望王爷勿怪。”
　　窗外，入秋的庭院，落叶洋洋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