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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七回。孤舟远影近,榴岸花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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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直刺心窝,犹似长剑划开了往日旧梦,血流当泪,无眼开明,谁将昨日之音重现,散了旧情复燃牵绕。
岳不凡失明已久,身前的姑娘他看不到,却又分明看得清楚,时光恍如昨日,一张俏丽的面庞,泪眼带怨含威,微茫茫有了英涟面容。
可叹可惜可恨可怜,多少红颜胭脂悴,多少相思海棠碎,任它雨打风逝去,唯有痴情心不干。
千言万语藏心不说,松了琴弦收了古筝,名元随之落地,卿晓趴怀恸哭。
岳不凡双脚缓缓着地,愚钝钝欲言又止,憨态态偷看多痴,蠢蒙蒙伸手回缩,傻乎乎转身回头,笨呆呆迈步慢走。
三步没出,想起还有要事没办,仰头冲天柔声道:“小丫头,你过来!”卿晓听到他召唤,匆忙跑过去,磕头言谢,张口尊称。
“龙神隐刺收钱办事,从没有空手而归,可今天你的事让我为难。你的病瞒不了我,今天把你带走,交给八王也是一具尸首。跟着他还有一线生机,你说我该怎么办?”
听他说到一线生机,卿晓双手撑地瘫软无力,久久愁思心难平,眼角带泪低眉苦叹:“多谢岳前辈不杀之恩,大恩大德晚辈此生铭记。”
“此事不必再提,往后不许跟任何人说。”
“嗯,有劳前辈为我考虑周全,小女的事中王全知道,现如今……您还是帮我转交一封书信吧。中王若问,您就说我问不清身世,宁死不愿跟您走。七日之后,他们定会派人去昭花湖,等到他们接我,我早已不在人间,此事与你们再无牵连。”
岳不凡深思过后点了点头,许久说了声:“你是关联人,一切听你安排吧,只怕自此以后,世间天翻地覆。”
卿晓磕头再谢,岳不凡轻手轻抬,书案自行放平,狻猊马车中拿来纸笔方砚。卿晓欠身道谢,一人研墨一人执笔书写,折纸夹如木板信封,另加白玉如意做为信物,恭敬交付龙神两人,目送远去直至消失天际。
河水淘淘手绢,回来给名元擦擦脸,清风一过凉飕飕,名元深咳一声猛然坐起身,宝剑即可吸入手,立刻摆出拼命的架势。
卿晓揉摸他后背好一顿安抚,讲清刚才发生的事,名元虚惊一场放下短剑,两人抱头喜哭。
歇了一会又回船上,卿晓抓心喊疼,名元瞧她面色惨白,尤其额头冒汗不止,问她怎么了,卿晓只说刚才惊吓未消。
先不急着赶路,抬眼望果园离岸不远,背上她去石榴林歇歇,树荫下缓缓精神再走。
茂密成排似林,走进去绿枝清凉,坐地上花团锦簇,转头看蝶花疏影,抬头望灿云新晴。两人粗布洁衣,风吹花落身,更显人间娇艳,卿晓笑笑怡然美哉。
“在这歇着哪儿也别去,我摘几个大石榴给你吃。”
名元君子信诺,卿晓美人初醉,不消一时半刻,名元捧着几个长裂的石榴跑来,一边去皮剥籽,一边哄她开心。
两人言语多情,卿晓脸色渐变红润,听着他的甜言蜜语,自己痛心哀愁:“原来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不能长相厮守。”
思绪翻飞,愣愣看着名元,任由时光这般虚度,裙中兜满了火红的石榴籽。名元白布缠手,害怕有血不干净,手心撮几粒喂她嘴里,望着她小声问:“甜不甜?”
撩拨青丝花容貌,榴花难堪羞瓣红,点头称赞霡霂笑,口唇蝶忙比蜜甜。况是青春日将暮,叶落花飞悔意别,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名元再抓一把,喂到嘴边随口说出:“石榴可是个吉祥果,老人们常说,吃了它可以多子多福。”
晴天情海轰雷掣电,震地耳鸣,击得人惊。卿晓蘧然心急,站起来身形摇晃,石榴籽洒落满地,委屈泪爬满面庞。名元扶住她双肩,卿晓攥紧手心告诫自己:“生命如此短暂,不能再错过机会,无论是好是坏,名元你要听我实话实说!”
“姗姗你怎么了?”
两人站立相对,四眼相望,卿晓心潮澎湃,羞言难吐,扑身入怀,抬眼望着他语弱情浓:“名元,我……你愿不愿意跟我成……”
关键处戛然而止,卿晓心跳太快,急火烧心剜肉剧痛,头昏脑涨五脏俱焚。瘫软倒下名元一把搂起来,却见她上气不接下气,捂住嘴忍着不敢吐。
“成什么!姗姗成什么呀?”
卿晓抬抬眼皮两眼摸黑,临走也看不见心爱的人,散了精神气魂离魄散,强忍在嘴里的血最后还是喷出来,人也应声栽头。
夜黑风高月牙短,赶路行车颠簸狂,放不下生死离别,未说完心中愁事。卿晓气息微弱,睁眼昏昏暗暗,车内摇晃的她头晕恶心,车外鞭马加急,车轮滚滚扬土尘尘。
撑身靠篷低头看,身上换了新白衣,掀掀衣领胸口还是一片黑,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喊不大声名元未有听见,直到她伸出一手勉强抓住名元衣服,赶紧拉马停住,抱出车嘘寒问暖。
“姗姗你再忍一忍,咱们就快到丹阳郡了,见了安灵她一定能医治好。”
“来不及了,你送我去俊星池吧,我不想……不想死在外边。”
名元紧紧抱入怀中,怕是松手人就走了,含着热泪淡笑说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是我粗心大意,该死的是我,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强撑抬头,伸手摸摸他脸顺便捂住他嘴,泪眼纵横哭声吟吟:“不是你,全是我的错,早该听你的。以后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只能陪你到这了。”
名元再难含住泪,流下来喊了声姗姗。
卿晓强打精神摘下手中物,名元顺手握住听她笑道:“这个玉镯是你买给我的,我不想带去阴间,收好了别丢,见了它你还能想起我。”
两人各握一半,名元怎愿意抽走,连带手镯握住她手,任由眼泪肆意流淌。抬袖擦干强颜欢笑,再抱紧些深深一吻,握着玉帮她套上,语气不受控制带上了哭腔:“你去阴间我也去,下了地府,舂臼石压,火烤油锅,所有的惩罚我来替你受,你只管美美地转世。”
抚汗清风沁人心,春潮荡漾暖江红,抱紧不丢收了泪,只此一刻值千金。事态紧急不敢耽搁,名元抱着她赶车,启程不忘安慰一句:“死的事还早,你心里一定要有信念,千万不能垮了身,等你好了,咱们庭南成亲!”
未说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卿晓像是吃了一颗救命丸,打了一针强心剂,有了不舍心,加了求生欲。静躺他怀中热血奔涌,像一条长江激流,永无停滞和封冻,时时浪花飞溅,涛声如歌。
赶马不停,一路打听,直奔庭南宝参堂。半夜三更,人稀路长,匾额高悬大门敞开,门旁坐着一人,见了车马疾步奔来。名元没开口,她倒抢先嚷道:“名元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安灵她根本没有吃药,你们为什么合伙骗我!”
“没时间废话!快跟我进屋。”
不敢有丝毫歇息,名元抱着卿晓,飞步安灵屋撞开门,轻轻放到安灵床上,放到这算是放下了一半担心。
名元无视安灵在场,趴在床沿握住卿晓手,另一手温柔抚摸她的面颊,笑中带泪小声唤道:“珊珊醒醒,千万不能睡过去。”
安灵凝眉叹气,推推名元肩膀说道:“你别叫醒她,这个时候多休养最好。”
名元心里再有不舍,此刻又怎会不听安灵的话,哦一声抹掉眼泪,站起身正要让位,握卿晓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赶紧再趴下来喜极而泣:“不走不走,姗姗你想说什么。”
“傻……瘸子。”
“唉,我在这我在这,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刚才,刚才我做了个梦,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你背着我回家。趴在你身上……身上,我感觉好温暖,好踏实。”
名元黄豆大的眼泪,扑嗒扑嗒掉地上,卿晓半睁眼望着上面,名元扭开脸默默擦掉,安灵听到这也是热泪盈眶。
“就快……就快到家了。”
名元听到这句,刚刚放下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扑到她身上忙说没有还早。
安灵只感觉一阵鼻酸,捏鼻往上看,止了这头眼里更难受。探头瞧瞧,卿晓脸色苍白只剩微弱气息,赶忙搀住名元腋下,边拉起来边说:“名元哥你快出去,再让姐姐激动只会加重病情。”
名元立刻明白,推安灵坐下,想要看着她把脉就医。安灵给个颜色指了指门,名元摇头不动身子,安灵不得已压低了声告诫:“你在这我没办法瞧。”
名元表情苦楚还是不走,安灵扯着衣袖强推出外。回到床边解衣把脉,眼流泪水自言自语,“福大命大呀,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名元哥给你吃了什么药?”
卿晓无力睁眼,弹动玉指,安灵一把握住,看她喘气中似有话语,微弱如风吹烛光听不清说些什么,俯身凑耳慢慢品。
嘀嘀咕咕含糊说完,嵇安灵脸上显红,点着头张口惊叹:“原来如此!姐姐别再动了,能睡就睡,睡不着就想以后的好日子。”
整衣盖被,卿晓眼角一滴眼泪落枕,安灵带笑转身出屋。门外名元立刻问话:“怎么样了?你一定要救她!”
安灵微笑点头,领着他去往安知屋,路上小声解释:“中医理论和武学修行是一样的,都讲究天人合一。”
“别给我说这些,能治不能治?”
“名元哥你放心,身形交给我,吃了四药保证无事。神魂能不能保住,全看她对你有多少不舍情。”
名元还想再问,两人已到安知门前。安灵咣咣砸门,屋内点灯问谁,屋外大声催促快起来。
“别催了别催了!自己不睡觉,闹腾的我也睡不成,早说过他们俩不会来。”气话说完,开门见到名元,脱口喊道,“真来了!”
“你快去把白莲拿来!”
“这么晚了,要是被父亲发现怎么办?”
“救人要紧!快去!”
安知应了一声好,一边穿衣提鞋,一边奔向药藏室。安灵交代好他,随后跑回住室,名元跟着她心急如焚,蹦到身前拦住喊:“妹妹你快告诉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看他满头大汗,眼睛红红嘴巴干干,安灵突然笑出了声,拍拍他胸脯安慰,边走边逗趣道:“你要做的事最关键,一会儿进了屋,多说几句情爱话。你答应的娶人家过门,以后如何准备,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告诉她。”
名元脚步停下,复又追上去说:“我说、我说,这些都好办,其余还有什么,你写的四味药家里都有吗?”
“别急别急,先吃白莲圣花和龟息丸,我家里没有的,咱们再想办法。”
名元拉住她吼道:“想什么办法!药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取!”
安灵摇头大笑,羡慕的双眼似桃花绽放,多情的口齿似脂粉欲滴。一路放心放心的说,拉上手领回屋,推人进去,关门等药。
听了安魂语,吃了续命药,这边放下床帘,三人门外商量,安灵开始排兵布阵。
“我延缓了她的生息,能活几天全看她的意志。接下来要去找灰岩石斛和仙芝蜈蛊草,你们俩分头去取吧。”
名元率先请缨,进一步急切问道:“两味药草,哪一个难寻?”
安灵抿嘴三思,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灵芝我家有的是,所谓蜈蛊草,无非是让最毒的蛊虫咬上一口。这方圆百里,还真有一处苗家蛊巫坊,求人办事不难。要说石斛,确实有点难度,不仅路远,现如今更是稀少,只怕……”
“在哪里?我现在就去!”
不等安灵答,安知笑脸抢着说:“西南百里开外,密丛林竹岩山应该有,当地人……”
话说半截,名元转身就跑,安灵叫住他说:“名元哥你等等!记住一定要带土带根!”
“好。”说完转身又跑。
“等等!”
“还有什么?”
“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明天晚上人必须回来!大不了我用九死还魂草替代。”
“不能替代!你说的石斛我一定带回来。”出言坚定有力,出门割开车马绳,名元骑上骏马奔入黑夜。
马蹄声渐远,安知长叹一口气,脸愁如枯木,屋外大声怕惊扰家人,推着妹妹回屋,闭严实小声说:“你不该让他去!”
“不让他去你说这时候谁去。”
“蛊巫坊跟咱家有仇怨,他去求药轻而易举,我去,只怕难活着回来。”
安灵先跑去看一眼床上人,再回来脸露微笑,眉眼冷嘲道:“换做你去找石斛,你能保证带回来吗?”
安知慢慢坐到椅上,愁容不改绷嘴绞舌,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安灵就知道他哥哥成不了,双眼成圆活泼灵动,拍着他的肩膀,嘴噘得比天高,嘲讽的话说不停:“安知哥呀知哥,我好像听人说过,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什么博得千金轻一笑,怎么真到了舍己救人的时候,你屁都不敢放一声。”
安知红了脸庞站起身,扬手正要打,安灵挺起胸膛看着他,毫无惧怕破笑出言:“哎呦不得了,咱家可出了一个会打人的男子汉!”
安知坐下不理,安灵继续羞辱:“让你去找药,两个你都不敢!也跟人家名元哥学学,看看什么叫深情不移,为爱舍命。”
句句挖苦,安知不气反笑,伸脖子凑脸笑道:“你不要只取笑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了。你呀,早就喜欢上人家了,巴不得卿晓姐姐活不过来,自己好钻空子嫁人!”
安灵羞得地缝想钻,双腮红彤彤热辣滚烫,手脚齐上打了又打,自己撂狠话:“你不去,明天我去!”
安知两手抱头,露出脸望着她笑:“算了吧,一个还没救过来,你再搭上一命,名元哥这辈子娶谁呀,明天还是我去吧。”
兄妹俩言语玩笑惯了,打打闹闹,玩玩笑笑,不敢大声吵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