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怃奈神功》首续

37、第十四回。蜜饮合卺药，温澜潮生（下）

　　天下轻功，数飞燕门最为纯正，一旦修炼至上乘，真气元气必将所剩无几。轻功没有过多伤人技，不做逃命便为飞贼，故而再好也多为江湖人所不齿。
　　飞燕门创始古上，一直做的是江湖邮差行当，早年弟子门阀稀少，男女各有人多情杂，一旦经不住诱惑，经由房事必会泻了丹田气，轻功修行也就到此为止。
　　为了避免门内狐绥鸨合，百年前飞燕门只留女眷，从掌门至弟子，一生不能婚嫁，甚至……
　　“停停！你讲这些我早就知道，挑重点说关键事！”卿晓半路插嘴，身躺床沿头枕胳膊望着他。
　　名元说声好好，也错过身望着她继续讲。
　　飞燕门掌门至孙晓燕已是十七代，她精明利索做事雷厉风行，由她管理后，声势日渐鼎盛，钱财富可敌国，分会更是遍布全国。手下金路使三十八位，银路使铜路使数不胜数。
　　鱼书原名杨燕霜，其母是江淮八艳之首，风尘女子本不该生育，只因孩子父亲许下诺言，愿为赎身舍弃为官，到头来还是负心汉，等了一场空后不得已生下女娃。
　　青楼里带孩子，可想而知有多难。孙掌门那年正直桃李年华，身为金路使给一名官员送信，官邸家中寻不到，经人告知青楼一去，恰巧遇见其母寻短见，可怜母子俩生活凄惨，这才好生收下。
　　飞燕门的弟子，大多也是收留这种小孩子，反正孙掌门这辈子不打算成婚，于是对燕霜视若己出，改命鱼书收为弟子，十几年悉心栽培，严加看护。
　　时光知味，岁月沉香，鱼书不负掌门期望，轻功修为登峰造极，飞燕门里无人出其右。长到碧玉年华，出落的长身玉立，样貌绝世，处处行端妥帖，甚得大家爱戴，故而已定下接管掌门之位。
　　人算不如天算，韶华本多情，女大不中留。美好的日子只到三年前，鱼书接命一封密信，独自送往徐州牧，其长子步西寒长相俊美，风流倜傥，两人一见倾心，可谓郎才女貌。
　　鸿雁传书，暗诉情肠，偷偷交往一年，布西寒日夜期盼，下决心试一试，携重金聘礼叩见孙掌门，若不得鱼书，此生绝不娶妻。
　　孙掌门视钱财如粪土，传位之事才是她重中之重，不用考虑决意不肯。狠下心棒打鸳鸯，鱼书感念养育之恩，只能断了此等天作之合，佳美姻缘。
　　天若有情天亦老，岁月无心人有心，布家人传承黄色土行，世代习武靠军功打下家业。布西寒武功非凡，但他不爱政权，入了东武林地，东圣武林看他仪表堂堂，正义凛然，便任职掌管法务。
　　前不久他来京城办事，刚巧两人街边碰面，复燃了旧情，交付了青春，这才有了孙掌门围堵栾盟主的事。
　　卿晓只听一半，泪水扑簇簇湿了香枕，猩红眼眶盈盈闪动，一直到名元讲完，望着屋顶久久不能平息。
　　好长一阵子没有说话，卿晓往床下一瞧，名元已经起鼾睡熟。
　　望着他黝黑英武的面庞，卿晓内心五味杂陈，叹了叹鱼书往事，比之自己不知是喜是忧。
　　悄悄翻下床，躺到名元一侧，静悄悄握住他一只手，忽而摸到虎口咬痕，一股酸楚由心底涌上心田，头靠他结实的肩膀，想入非非甜入梦乡。
　　轻雾笼红日，晨清梦露新，朵朵花瓣美人，簇拥着花蕊掌门。前有人带路，后有人紧随，小步加急先到名元房前。
　　敲门半天无人应，只好转去卿晓屋，轻敲两下有人吱声，卿晓忙不迭起身来开。
　　问候声姨母好，孙晓燕应好好迈步进屋，就近坐下吩咐下人饭菜摆桌。
　　闲坐无事房中环顾一周，听那卧室里有动静，闪到门前掀开布帘，原来名元在这，难怪他屋里没人。
　　名元唬了一跳，慌张张把卷起的铺盖扔床上。卿晓钻进来不做解释，素颜无粉脂，洁衣有暗香，脸上微微红，气喘带含羞。
　　两人一齐行礼问安，孙掌门却没来由地心跳无措，羞赧妃子红连答几声好，回座喊人斟茶。
　　名元紧跟出屋，孙掌门微笑说道：“隋公子快去前堂，栾盟主找你有要事商量。”
　　行礼出门，卿晓小跑拉住他，凑耳小声嘱咐：“见了盟主，千万让他瞧瞧你的剑伤。”
　　名元有情不愿，见得人多不好意思当众说。卿晓看他踟蹰不动，瞪眼斥责无声，一把推出屋外。
　　回身还未坐下，孙掌门大笑着说：“别担心，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卿晓疑惑眼闪，打趣出言：“掌门有所不知，他呀无能无才，栾盟主能有什么好事找他。”
　　“你太瞧不起他了，名元的事我昨夜听盟主说过。这孩子人不错，盟主非常喜欢，有意收他为徒，这次遇见正想带他去东倾。”
　　孙掌门言语开心，夸赞有佳。卿晓听如潮浪，内心翻澜涌起，愁苦宁思哀焦心疼，强颜欢笑，有言咽闷说不出口。
　　孙掌门虽不经情爱，但见卿晓几分哀愁，断定两人深情浓厚，一边喝茶一边安慰道：“不必烦心，你舍不得他，大不了跟着鱼书，你们一起去东倾多好。”
　　卿晓听的面红耳赤，两人清白原本可以解释，今早被这么多人撞见，此时真是百口莫辩。
　　孙掌门无心多问，七八个丫鬟伺候，喝口稀粥就算饱，其它饭菜根本不动筷。蚕帕沾沾嘴，往后一伸手，立刻有人呈上盒子，红酸枝木阳刻祥凤，摆手支开所有人，轻轻放上桌。
　　全出去关门闭严，孙掌门推给卿晓小声说道：“昨天小姨莽撞，小甥女千万别放心上。”
　　“哪里哪里，是我说错了话，小姨您别生气。”
　　“哈哈……不提了不提了，晴婕妤曾对我有大恩，小姨我没什么好东西，这盒里是一套翡翠饰品，昨日弄坏了你的，作为补偿一定收下。”
　　“不可不可，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值几个钱，收下快收下，里面还有一颗仙芝白凤丸，原是乐蜜国宝公主送给我的，最能滋容养颜调经顺气。年龄大了用不上了，我吃了是糟践东西，你们年轻人最适合不过。”
　　卿晓也知她说得不假，这几样物件价值不菲，况她留了这么多年，都没舍得自己服用，连喊了几声姨母，推手决意不接。
　　孙掌门置之一笑，推到一旁微笑说道：“你先吃点东西吧，一会让我瞧瞧你的伤。”
　　卿晓由衷感激，想要问些生母的事，知她几日操心鱼书不忍打扰。两人对视笑笑，拿起筷子默不作声，还没喝上一口热乎，外面隔窗有人说话，询问掌门商务事宜，孙掌门喝声知道，起身叹气行礼出屋。
　　独留卿晓一人，外头她谁也不认识，出去怕给人添乱，屋中转转坐等闲闷。
　　直到烈阳正午，又来一队摆上午饭，卿晓看着满满一桌，胳膊托腮望着门口出神。
　　又过了半个时辰，名元腾腾跑进屋，卿晓迎上去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栾盟主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名元随口一说，桌边坐入端碗提筷，满嘴塞饭，瞥着卿晓说：“菜都凉了，你怎么不吃呀。”
　　“栾盟主找你有什么事！”
　　听她话里带气，名元怀中掏出两本书，扔桌上嬉皮笑脸道：“真没什么事，就给了两本书让我自学，说是学成了给你疗伤。”
　　“没有别的事吗！”
　　“没有没有，别问了，快吃饭吧，书里的字我肯定认不全，一会你读给我教我练。”
　　“我又不是你师傅，凭什么教你！栾盟主武功盖世，你应该向他讨教。”
　　名元火速放下筷子，双手握住她手，阴阳怪气看着她说：“除你之外，谁也没资格做我的师傅，师傅您老人家快用膳吧。”
　　卿晓笑出一股得意甜腻，抽出手端碗，夹菜递他碗中，两眼放光柔情说道：“你爱吃肉多吃点，补补身子对你的伤有好处。”
　　“嗯，嗯。”名元闷声回应，抬头笑笑大口咽下。
　　“哎对了，你问没问剑伤的事！”
　　“问过了，盟主说，伤我的剑是一把太阳之剑，必须用太阴的剑方能化消。”
　　“太阴的剑？”卿晓低声嘟囔，咬着筷子思虑片刻，困惑不解之时，陡然和煦微风轻拂面，脸上阴云转晴，放下碗筷跑进卧室。
　　名元挠腮凝望，瞧她翻出所有行囊，忽而找到七星乌陨匕，拔出匕刃快步跑来，名元见之大惊高喊：“你想干什么？”
　　“傻瘸子，这把就是太阴之剑！”
　　“好好好你先放下！一见你拿它，我心里头就害怕！”
　　“怕什么我又不捅你！一会在你伤口试一段，希望有什么效果。”
　　“还说什么不捅我，你拿刀子在我身上划拉，比捅了我都疼。”
　　“大老爷们儿怕什么疼！别吃了跟我过来！”
　　卿晓神情激动，但她一双笑眼出卖了言语恶意，名元当然听出了她的急切，老老实实跟进卧室，坐床边撩衣揭布。卿晓细看一眼，伤口已经红肿发黑，离近嗅一嗅还散发些许异味。
　　名元瞧她泪落滴衣，愁眉咬唇迟迟不动手，一把夺过匕首，往里面坐坐笑着说：“你离远点，我自己来。”
　　卿晓复又夺过来，嗔视一眼厉声嚷道：“你自己怎么能瞧得清楚，万一划歪又多一道伤。”
　　“没事我……”
　　“手拿开！忍着点别喊疼。”
　　名元听之任之，不闭双眼看着她刮去死肉青浓，咬着牙一声不吭。
　　一刻时只割断四五根金线，卿晓腰酸背痛坐直身，边擦汗边吐气，名元两眼通红催促道：“别停下，全割了吧，是好是坏听天由命！”
　　卿晓心有不忍，生刀拉肉疼如凌迟，不过已经开刀哪儿能收手，点头同意让他忍者点。
　　整段清伤用了一个时辰，缝合伤口抹匀粉药，卿晓剪出细布，环腰包扎。
　　最疼的过去，名元得意舒舒气，低头歇一眼，丽人红白透亮，鼻尖渗珠。吸鼻嗅一气，红袖芬芳馥郁，沁汗留香。
　　疼痛早已丢尽，爱意窜上心头，伸臂想要抱抱她，忽听一声翠笑：“好了！这几天好好休息，不能做大动作。”收了痴念，点头答谢。
　　余事已了，饭也吃饱，名元卧床静养，身上开始泛疼。卿晓翻书细看，两本看完叠放在一旁，瞧他睡熟心中思虑：“这两本《天运非子》和《行君书》乃是法家经典，早已普及民间。其中记载的独步天云和长行八拳，算不上上乘武技，全看个人气学修为。如果算进仙尊提的八本，减去已知三本，再减去儒家两本，只剩佛家一本了。”
　　想着想着日头落下，晚饭送达卿晓推醒名元，帮忙穿衣小声笑道：“傻瘸子，看书只能修身养性，这些最多算口诀，趁着栾盟主还在，你快去学武功招式。”
　　“学什么学，中午人就走了。”
　　“走了？怎么不早说。”
　　“你别急，这次有四位高手送鱼书姐，其中刘景川大哥是法家弟子，路上他会教我。”
　　既是如此，卿晓不必多问，扶到外面又吃一顿，无心下饭呆想半晌：“我俩已是八王眼中钉肉中刺，跟着鱼书也只能安稳半路，一旦离了队，凭这傻子的功夫，绝对到不了庭南。孙掌门也许说得对，只要我俩能在一起，身世早晚会弄明白。不如追随东盟主，名元习武功成才，刚好改天换命。就怕万一……”
　　名元连叫三声，总算把她从沉思里拽了出来，还没问句想什么，卿晓即刻说道：“咱们不去庭南了，跟着队伍往东找盟主。”
　　“找盟主？”
　　“嗯，他有意收你为徒。”
　　“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师哥和小师妹还在等我。”
　　“你不会让他们自己回中原吗。”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
　　“要去你去，我不去了！”卿晓气恼一嗓，背过身暗自抹泪。
　　名元赶忙去哄，越是百般逗她去庭南，卿晓听了越是厌恶，一心只恨名元心里没有她。狠心踹上一脚，回到卧室躺下，名元解释了一夜，没一句回心转意。
　　第二日还是不说找盟主，卿晓听的厌烦不想理他，鱼书那头没收拾妥，只好又住一日。
　　第三日傍晚，饭菜上桌卿晓无心动筷。名元身骨好了大半，端碗夹菜一口口喂，卿晓甩臭脸一胳膊推开，油污泼了一地。
　　名元生出气怒，想她同样有伤，咽下气收拾碎碗，另换好的乖乖哄道：“别气了，都两天了，小祖宗你吃两口吧。”
　　“不吃！”
　　“好好好，这些你不爱吃，我出去给你买些好吃的，解你嘴馋行了吧。”
　　“用不着我不饿！”
　　名元不管她是真是假，出去也算透透气。等到月高星密，抱着一堆零食走进来。
　　此时房中多了鱼书，她俩坐在桌边闲聊起劲。名元乐呵呵放下东西，一边摆放一边笑道：“鱼书姐也在呀，刚好你们都尝尝，没想到卖点心的，荥阳竟比雒阳还多。”
　　两人看他买了糖蒸酥烙，果脯蜜饯，还有杨梅、荔枝、雪糖沾酸楂，不一会点心水果摆了一桌。
　　“太好了，我正想吃些酸的，名元弟弟你可真用心，我都没想到让她们出去买。”鱼书高兴的抚掌欢笑，想吃哪样用手一指，名元立刻递过去。
　　鱼书吃了一会，看卿晓稳坐不动，嚼着酸梅笑道：“妹妹别光顾着看，你怎么不吃呀。”
　　卿晓咽气吐笑，心中恨恨，我心里可比你嘴上酸！脸上不改笑容满面，连说几声姐姐你吃。起身正想拿百花糕，名元先一步拿起，伸手递去，卿晓拍手打掉，自己走过去捡起来。
　　名元大气不敢喘，两人一同蹲下，卿晓冲他耳朵压低了声喊：“用不着你拿！我自己有手！”
　　名元长吐一口憋闷气，走远些坐到门旁角落，低头画地听她们碎语闲言。
　　砰一声巨响，毫无征兆下，有人撞墙闯入，顷刻间墙倒屋塌。鱼书离得最近，脚持轻功踏云飞走，卿晓慌不择路，抬腿大迈，跳摔了出去。
　　两人同时摔到门口，一个捂肚子，一个捂胸口。名元先扶身旁的鱼书，一声关切：“姐姐没事吧？”
　　一声姐姐差点没把卿晓的魂气飞，歪头紧盯名元，切齿怒目抓肉心疼。
　　“没事，就是有点心跳心慌，怕是动了气。”鱼书吐息运气缓缓地说。
　　两手拉住名元慢慢站起身，屋中尘土落地，瞧清撞墙人，立刻大喊道：“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叫人来！”
　　“用不着，你们先出去，我来对付。”名元自信狂言，扶鱼书两步出屋。
　　回来抱起卿晓，胳膊架上腿，卿晓一掌砸肩当即怒喊：“别碰我！”
　　名元无心搭理，蹲下抱满怀，起胳膊往上抬，卿晓浑身无力挣脱不得，牙咬的咯咯响，眉挑得比山高，一张脸似热油泼水烈火加薪，胳膊肘顶开距离，牙缝中挤出一句：“离我远点！”
　　到外头轻轻放下，卿晓身未站稳伸掌便推，好巧不巧推到名元胸口，那伤口似是裂开，鲜血慢慢浸透了前身。
　　卿晓哎呀一声尖叫，刚才的怒火瞬间转忧，责骂他一句：“你怎么不躲！”
　　名元握住她手谎称无碍，正要问她刚才摔到没，屋中那狂声大笑道：“好吃好吃！今天吃多了油腻，刚好助我消化消化。”
　　两人转头看去，说话人肚腹滚圆，身高顶梁，满脸横肉卷发赤须。蹲在地上，顾自扒砖剔木，抓起果品直往嘴里塞，夹带着碎石木屑，咀嚼声响一并咽下。
　　名元走近些问道：“你是谁！”那人毫不理会，名元悄默默跑去拿剑，燃光回来挡住卿晓。
　　屋外风风呼呼，听得隔墙外多人动起手来。不一会打进这院，鱼书卿晓规避一旁，名元得空持剑相助。
　　一步没迈，头顶飘落一位翩翩公子，他持扇遮面悠然落地，身未着地内气出声：“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不伤人命，只为带走公主。”
　　名元大摆斗武的架势，屋中又响起躁耳笑声。甩剑铮铮作响，卿晓却跑过来大嚷：“你们找的人是我，让他们收手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