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怃奈神功》首续

36、第十四回。蜜饮合卺药，温澜潮生（中）

　　赶车一日行驶缓慢，途径孟津、旋门两关，落日住宿一夜无事。次日到达荥阳，正值夕阳西下红霞烂漫。
　　城门外游人不少，热闹集市叫卖喧哗，两人下车舒舒胳膊腿。身后有人大喊闪开，名元回头望去，三位英武青年骑着高头大马，甩鞭噼啪横冲而过。
　　名元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正要告知卿晓，她也瞧的清清楚楚，两人异口同声：“中王的人。”同时点头会心一笑，眼色行事心领神会。
　　停靠简陋酒舍旁，上座点些吃食，眼神不约而同望向城门。三人下马行色匆匆，找到守卫亮出令牌，省去礼节展开画纸，三言两语摇头不知，扔点赏银折返回来。
　　一人留下守住城门，其余两个沿路问寻，无论男女老幼，仔细辨认一个不放过。
　　走到名元这里，最多一盏茶的时间。有人堵着进不得城，身上有伤又不能硬拼，现在驱车跑肯定被他们发现，名元愁的唉声叹气，卿晓却遮嘴笑出了声。
　　“都快急死了，你还笑得出来。”名元压低了声愤恨。
　　卿晓不予理会，抬手往他身后指，名元转身望去，西南角城墙下好像聚集了不少人，一里多地根本听不到声音。
　　“酱肉汤饼两碗！”小伙计拉着高腔一声火燎，扭着弯过来摆上桌，看着名元抹手笑道，“二位客官吃酒不吃？”
　　此时名元一脑门焦躁，肚子虽饿根本无心下饭，更别提喝什么酒，连连摆手让他走开。小伙计笑的更甚，低身又问道：“我家牛骨熬了一上午，这会子又烂又香，公子何不尝几斤。”
　　名元皱眉转身，表现出极不耐烦，刚要出口不用两字，卿晓掏银子笑道：“好东西自然要尝，钱不够再问我要，有几样来几样。”
　　“好嘞。”小二捧手里欢天喜地。
　　“且慢，那边城墙下聚众多人，敢问小哥出什么事了？”卿晓急忙叫住，指着远处乐呵呵问道。
　　小伙计起先摇头不语，抬头望了望，俯下身子腼腆笑道：“不瞒夫人，小人不识他们江湖人士，刚才一群人乌央央要进城，城里面出来一队姑娘要跟他们动手，卫兵怕出事撵到了那边。”
　　卿晓意味深长哦一长声，又拍一块碎银笑道：“东西该上上，看好我家马车，我们去看看热闹。”
　　小伙计频频点头满嘴好好，银块搓入手心，送出两步赶忙回去。卿晓挽住名元胳膊，避开中王手下快步往那儿去。
　　瞧热闹的百姓把里面围的水泄不通，名元慌张往里挤，时不时回头望，一颗心悬在中王手下，没心思打听出了什么事。
　　卿晓表现出从容，拽拽他胳膊让他别往后看，实在过不去了，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瞅，百十号人分裂两撮。正纳闷怎么会有东倾的人，名元随意一瞥张口惊呼：“栾盟主！”
　　卿晓听了乐以忘忧，仅凭一人判定了其中一队，另一队十分明了，排头七八女子，身穿绿燕飘衣，个个形貌昳丽英风彩侠，此间火云烧天，恰如春水入净瓶，鲜花滴蜜蜡。身后还站着一排，五彩的衣着，容貌更加姣好，身姿摇曳亭亭玉立。
　　“双方素无恩仇，她为何堵盟主？”卿晓偷乐轻叹。
　　名元呆头呆脑问她们是谁，卿晓轻蔑一笑，踮脚凑耳小声说：“傻瘸子，咱们来这找谁呀。”
　　“这还用问，当然是飞燕门了。”
　　“嗯，正所谓翠袖锦书鸿飞燕，龙虎三保镇镖局。今日你可有眼福了。”
　　“眼福？”
　　“对啊，全国的金路使都在这，人家姑娘正值妙龄，个个长的更是美颜倾城。”言语嬉闹中，卿晓笑出深深酒窝。
　　名元更是笑出一脸甜腻的褶，看着卿晓也开玩笑：“照你这么说，我今儿可得好好瞧瞧。”卿晓立刻拉下脸，上手掐他胳膊。
　　两人欢乐间，当中传来一声暴怒：“姓栾的少废话，不交出人休想过城！”
　　注意力全部转向栾盟主，他表情无措款步走近，嘻哈腆笑低声应和：“孙掌门您先消消气，这原本是一桩好婚事，看在我……”
　　“好个屁！都是因为你！礼数不周管教不严！”
　　“哎呦大妹子，咱们先进城好不好，今晚我请客，酒桌上我给您赔不是。”
　　“想得美！不交人，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你也过不去！”
　　……
　　栾盟主再次压低声赔罪，卿晓得空小声奚落：“多大的事，这孙掌门也太不留情面了。”
　　名元目不斜视，歪头应和：“听说她四十好几，怎么看上去一点不老，甚至比少女还美。”
　　卿晓不悦斜去一眼，伸手揪他耳朵，拧了半圈红脸气道：“我好看还是她好看！”名元忍疼不叫唤，捂住耳朵连说你你。
　　卿晓翘嘴甜笑，松手饶过他，伸头看去，孙掌门好似掉泪，双目怒视粗气恨道：“鱼书是我最疼爱的弟子，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便宜了那个混蛋！”
　　“好妹妹息怒息怒，都是年轻人吗，多情多爱不懂事。您大人大量网开一面，回去我决不饶他，一定让他登门谢罪！”
　　“用不着！违法乱纪理应处斩。”
　　“哈哈哈，大可不必大可不必。现在米已成炊，别跟小孩子们一般计较，不如您应允了吧。”
　　“姓栾的！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管他什么身世显赫，富家公子，这门婚事我绝不同意！”
　　听到此处，卿晓忍不住摇头嘟囔：“真是个老顽固，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男欢女爱，就你多管闲事。”
　　孙掌门逖听遐视，这一句听得真真切切，人群中目光锁定卿晓，一个闪身快如霹雳。移位回来，手上多了一把凰首金簪，手劲捏握宝簪成团，目空一切当中嘲笑：“牙尖嘴利，没大没小。”
　　卿晓瞬间散发披肩，头顶摸摸发中空空，羞愧难当当即恶语相向。名元怕事闹大，赶忙一手捂住她骂骂咧咧的嘴，另一手拦腰往外扭。
　　众人腾出空他俩得以出来，中王手下原本是来看热闹，若没有这么一出，想是寻不到他俩。
　　展开画像确认无误，颠步飞起身前拦道，话也不问伸手拉住卿晓，名元抬腿踢开，四人打将起来。
　　看客们多有奇怪，怎么好端端外面动起了手，这可比里面吵架有意思多了，纷纷转过来围上他们。
　　名元伤势未愈使不上劲，连接两人招式，慌乱中胸口挨上一掌，钻心剧痛红血染衣。
　　按住胸口抬眼望，正前一道白光劈掌，后仰躲开正欲翻滚，另一人踩住脚面。卿晓扑怀帮忙止血，对于身后全无防备，又一掌势大力沉，不偏不倚打中后背。
　　几日劳累不曾睡好，这一记重击恰巧错了心脉筋骨，由此脑中缺血，两眼昏花满天繁星，全身绵软四肢无力。名元怀中搂紧，叫一声没有回应，坐下来听喘气，嘴角流出鲜血，微微弱弱一个跑字。
　　名元愤怒的嚎叫已然听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卿晓勉强直起身，恍惚中看见，孙掌门出掌推倒一人，迷糊中听见骂声：“你们这些男人，只会欺负弱女子，没一个好东西！”
　　卿晓害怕她推的是名元，仔细看还是视野模糊，两胳膊实在撑不住复又躺了下来。名元慌张张跑来抱怀，卿晓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视线忽然摸黑，胸中好似五指抠心，疼痛难忍抓过来名元一手，含到嘴中使劲咬，气力陡然用尽，就此昏厥再也听不到名元的呼喊声。
　　朗月当空宣明照，无云撒星倾吐心。屋中灯火温润暖，卿晓床中翻转身，初醒人坐起，捂着心口隐隐痛，口干舌燥渴难忍。
　　房内无人照料她，独自穿鞋下床找，轻挪两步，气息憋闷不通畅，堵塞心口绞肉疼。
　　扶着墙一点点出了卧房，正室里坐着一个小姑娘，撑椅托腮睡得正香，除她之外房中再无他人。穿门一阵邪风，周身寒冷又添无限恨。
　　悄悄走到桌旁，端起茶壶里面空空，放下落桌有声，小姑娘被惊醒揉了揉眼，看到卿晓起身快语：“姐姐醒了，快回去躺下，要什么我给你拿。”
　　一路搀扶回去，卿晓细看她不过将笄之年，俏丽可爱香包鸭腮。屁股沾床笑脸羞道：“小妹妹，跟我一起来的大哥哥去哪里了？”
　　小姑娘笑声狂朗，音甜语脆地说：“姐姐放心，你家夫君就在前院。我家掌门和盟主找他有事，差不多快回来了。”
　　“别这么叫，我们没有成亲！之前装束为了掩人耳目，全是无奈之举。”
　　小姑娘听了漏齿笑得灿烂，坐近身只叫半句姐姐，外面一群人跫然声响，一阵欢声笑语后，开门走进五位姑娘，名元后脚跟着他们进屋。
　　小姑娘跑去搬凳，卿晓同时起身行礼。排头姑娘脚步轻盈，一步大迈率先扶助，看着卿晓爽快笑道：“快坐下快坐下，妹妹有伤不能走动。前几月我去过五学门，送信的时候咱们见过面，时间久了城外竟没认出来。”
　　卿晓对她毫无印象，出于礼貌点头笑笑。姑娘扶她坐下，望着身后名元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掌门今夜有要事不能前来，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名元大谈不用，卿晓一双眼不离姑娘，端庄伊丽眉清目秀，举止优雅落落大方。听他们只言片语，已然知道身在何处，受人搭救心中有愧，不敢坐下连忙起身道：“之前出言不逊，得罪了孙掌门，望姐姐托话致歉。”
　　姑娘爽言爽语：“你道什么歉！只管等她明天给你赔不是。”
　　小姑娘跑来放下凳子，拉拉姑娘笑脸说道：“鱼书姐身子不好，你们坐下再说。”鱼书姑娘回头瞪她一眼，蹬脚踹走凳子，回头又劝卿晓，两人一同坐在床边。
　　房中无人再开口，尴尬到静闻落针。卿晓得以近距离瞥看姑娘，星辰入眼，远山画眉，肤如凝脂，颜若春花，颈中吊挂一粒海贝珍珠，淡淡炫灿白沙滩，玉峰粉沟妆玉豚。低眉低眼失落自艾，再看一眼自惭形秽。
　　鱼书左右看人多，执手大笑着说：“香笺、红笺你们四个快去熬药，跳跳你去收拾一下隔壁，隋兄弟今夜要住。”
　　五人知情达意，轻脚出了屋，鱼书瞧见名元站着不走，想他在也无妨，开口直言道：“荥阳分会虽小，人多倒也住得下，东盟主今夜留宿，八王不敢派人来。妹妹你们不必拘束，陪我安住些时日，等收拾好了，咱们一起往南去。”
　　卿晓大有疑惑，但此间不宜多问，等她走了问问名元便可。
　　两人聊了一刻闲天，跳跳姑娘端碗跑进来，刚进卧室鱼书指人气道：“先别端进来，外面放温了再喝。”
　　名元赶忙手中接过药，大咧着嘴笑问：“你怎么叫这么个怪名？”
　　鱼书听问开怀大笑，美若四季开春百花争艳，笑语似歌：“哈哈哈……我们练功都是飞，就她一人只会跳，不叫跳跳叫什么！”跳跳听了涨脸紫红，双手捂住跑开。
　　夜寒生烟药淼淼，窗门起风轻飘飘，鱼书姑娘起身惊道：“不行不行，药味太冲，我胃里倒酸，隋兄弟这里交给你了，我先走明天再来。”话没说完，捂嘴迈步身子已出去半拉。
　　名元端着碗先去关门，再回来笑脸开花，还未开口卿晓先一语讥讽：“哎呀，咱俩一路走来，我还从没见你这么高兴！你不如留在这女儿国吧。”
　　名元立刻绷住脸，药放床头才敢抬眼，卿晓此时摇头斜视撑眼翘眉，名元小口呼吸拉来小凳，徐徐坐下抬头哄道：“留什么留，这女儿国不咋地，你瞧她们个个歪瓜裂枣样貌丑陋，若都是你这般美若天仙，牛托马拽也拉我不走。”
　　卿晓听了怔了脸面，心想这傻子几时开了窍，谁教他的这么会哄人，正要讽刺两句，他却大笑说道：“先把药喝了吧，鱼书姐交代过，你背心中了长行八拳，我以后说话必须小心，万不可惹你生气发怒。”
　　卿晓哼出一声苦笑，双手垂在腿上揉搓起手腕玉镯，一股有口难言的憋闷，心中愤愤恨道：“我就知道不是哄我开心！怕我生气还在这故意气我。”
　　名元送药到她嘴边，恶臭扑鼻卿晓抬手推开，伸脚踢他板脸怒道：“她说什么你都听，我说什么都是耳旁风。”
　　“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你的话就是圣旨君言。”名元笑容不改唯唯诺诺说，摸碗不烫轻嗅一鼻，味道确实难闻，轻轻坐去床边哄她，“不难闻呀，这点药味也能把她吓跑，我闻着还挺香。”
　　“傻瘸子呀傻瘸子，那是药难闻吗，是因为她身得梦兰。”
　　“梦兰是什么？”
　　“你……算了，给你说你也不懂。我渴了，你快给我倒杯水喝。”
　　听言如旨，慌忙出外寻水。不一会掂壶倒茶，卿晓连饮了几杯，揉胸顺气心口依然隐痛，不免哀愁思虑：“长行八拳乃法家绝学，拳掌刚猛断骨搓筋，中招不死也残，喝药也是无济于事，如今寸心受创，希望这傻子别再惹我生气。”
　　顺窗远望残月凄凄，一声哀叹楚楚可怜。又闻臭气，低头见碗已到嘴边，瞥一眼黑水浓稠，嗅一下苦臭腥膻。脸转厌恶，胃口干哕，说一声快拿开！捏住鼻子往外一推，半碗药撒了出去。
　　名元大叫一声哎呦，急忙脱衣抖水，露出胸前一道血红迹。他自疼的咧嘴，扫一眼卿晓滴泪红眼，暗生一丝窘态，马上忍痛变笑轻声劝道：“没事、没事，这碗凉了，我再去端一碗。”
　　卿晓巾帕擦泪，过了一会见他当真端来一碗，躺下装睡闭眼快语：“端走，快端走，这药我死也不喝。”
　　名元劝一会不见她起身，再次药放床头，探身子哄道：“苦口良药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前些日你天天给我念叨，如今轮到自个你全然忘了。”
　　卿晓扭头一抹香笑，名元见之有效，凑近些悦耳乐道：“天下不分食和药，人吃五谷杂粮香了口，自然要来点苦药补补身子。”言语朴实有理，卿晓轻眨眼眸，捂住嘴笑的窃喜圆满，坐起身花目盯他。
　　名元端碗先尝一口，慢慢递到卿晓嘴边，一边轻吹一边柔声说：“小心有点烫，你先抿一口尝尝。平常你爱甜的酸的，天天挑好的吃哪能不生病，今儿个也该喝点苦的压压嘴。”
　　卿晓点头答嗯，小喝一口，尝若啮檗吞针，咽不下去又不能吐，挤眼捏鼻顺气吞了下去。名元瞧她表情夸张，憨态中不乏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卿晓眸闪晶莹如囍烛，羞脸红似窗花纸，推住碗说：“不行不行，太苦了，实在喝不下。”
　　“我陪你喝！”名元大嗓门笑喊，端起两碗互相倒匀，挑一碗递过去说，“这样刚好不烫，咱俩一人一碗，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谁要是喝不完，就让他……"
　　“哎……不许发誓！我喝我喝。”
　　卿晓说完伸手接过，名元一口喝了一半，面不改色笑脸依旧。卿晓两手端着自己这碗，眼有泪珠喜庆含着，深情痴望愁苦难安，脑中昏昏想：“傻子呀傻子，你是假装不知结婚礼节，还是真心骗我喝下这碗药。既然老天赐咱俩交杯药，绝不能起毒誓，誓言还是我来说吧。”
　　就算它苦胜黄连熊胆，毒赢砒霜鸩酒，卿晓闭眼喝一半，嘴中碎碎念。名元模模糊糊听见她说什么同，什么死，以为她说些药苦难喝的事，呵呵傻笑不在意，一口喝光放置一旁。卿晓不歇紧随喝光，拿起两个空碗，俯身塞到床下，一仰一扣平放地上。
　　“喝了药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吧。”名元长舒一气高兴说完，扶她慢慢躺下顺便拉被盖好。
　　放下床帘正想走，卿晓伸手拉住，隔着蚊帘喊了一声哎。名元掀起半扇，脸上嘲笑嘴上柔言，“不用怕，我就睡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喊一声我就来。”
　　卿晓看他退步走，没等他吹灯，坐起身大喊：“回来！”
　　“又怎么了活祖宗？”
　　卿晓下床掀帘，背对着他纠结扭捏，想要留他住下，但是羞言难启齿。忽然眸光一闪，转身笑道：“刚才鱼书姐说，她也要去庭南，有什么事非要跟咱们一起？”
　　“太晚了，你先睡吧，明早我再告诉你。”
　　卿晓变脸发怒，指着名元说：“我不等明天！你去把隔壁屋铺盖抱来，今天必须睡在这！”名元听她言语凶狠，怕她动气伤心，连哄几声好，拔腿跑了出去。
　　携着被褥回来，卿晓床边麻溜铺好，吹灯躺平开始讲述其中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