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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来去匆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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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听到的是阿娘模糊的声音,她握着那具□□的手,一声一声地喊着“婉儿”。我还隐约感觉爹爹在和大夫交谈,说什么我却听不真切,只是末了,爹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必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结果吧。
要是我随着一阵风走了,那具身体是不是再也睁不开眼睛了?那样我就解脱了吧?那爹爹和阿娘……
然后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端着一碗药进来了,他慌忙地探过头,许是想看看床榻上的人,而后又似觉不妥,将药碗郑重地递给了母亲,退出了里间,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一碗温热的汤药下去,我感觉漂浮的我随着那具身体慢慢热了起来,我越来越重,然后昏昏沉沉地躺进了原本属于我的躯体里,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时,我感觉到了阿娘掌心的温热,真切的。
我转过头对阿娘说道:“阿娘,婉儿让你担心了,别怕,婉儿不走,婉儿还要给您尽孝呢。”
阿娘用手抚着我湿润的脸颊,呜咽地道:“阿娘就知道,婉儿最孝顺了,肯定舍不得我和你爹。没事了,没事了,大夫说这寒症发出来就好了,孩子,没事了,别怕。”阿娘这话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随后爹爹带着大夫进来了,把过脉,一阵问诊过后对爹爹道:“恭喜通判大人,此番虽凶险却让小姐这寒症彻底发了出来,病就算是好了一半,之后可得注意,切莫再受风寒,用温热生津的药,慢慢养着,身体是会好起来的,可俗话说‘情深不寿’,小姐这心里的郁结也需得释怀,才能真正药到病除。”
老太医的话说的很有分寸,这话明面听着像是说我的病大好了,但要根治似是不能了,只能慢慢将养着,至于而后养不养得好?几时好?就要看我的造化了。
阿娘怎会听不出,她沉默着,我隔着纱帘对老太医道谢,而后听着太医和父亲退出了里间。我笑着反握着阿娘的手,对阿娘说:“别怕,等开春,女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娘这才展颜道:“咱们婉儿,福大命大,这回又遇贵人,这病定是能大好的。”
话到此处我才想到爹爹说的那位从越州来的朋友,幸亏他请来了太医才救我于危难中,莫大的恩情必要当面致谢的。
当然还要感谢那将我送回的白衣先生,思虑中,一个问题也闯进了我的脑海,那在中院偶遇的白衣男子莫不就是爹爹的好友?
可那人一张清俊的脸、挺拔的身姿却不像个四旬之人,倒像个年纪稍长的清客,应是那贵人带的门客吧,且爹爹当时正在会客,那人应该不是。
我记得他很中意我的那副“白雪覆梅”图,为表感谢不如送于那位先生。而那越州来的贵人,如此大恩,又是长辈。我礼应与爹爹一同出面致谢才是。
母亲见我神思不属的,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忧心道:“婉儿,你怎么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对阿娘道:“阿娘说的对,这病定能大好,这回多亏了爹爹的好友请来了太医,才救得婉儿性命,得重谢这贵人和太医,但婉儿还想致谢一人,却碍于如今这身份不便出面,请阿娘帮帮忙。”
随即,我将园中之事简便说予了阿娘。
因那先生除了初赏梅图时做出了忘我的唐突之举外,之后彬彬有礼,并没有什么越距行为,加之那羞赧的神情与话语也并无恶意,想来那神情是才子多漫浪吧,我便没有把这些尽说予阿娘。
虽呛咳致晕也与他有关,但毕竟这畏寒之症是个慢症候,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如不是他及时将我送来,恐怕……
阿娘也想到了这里,她抬手抚着心口,忙道:“此番这症候来得突然,若不是你说的那位白衣先生相助,我婉儿恐怕……阿娘真是细思极恐呀!你说的对,那位先生咱们须得谢!我这就去跟你爹爹讲,找出那天救你的先生。”说罢,阿娘便要起身去寻爹爹。
我急忙拉住了阿娘,问道:“难道阿娘那天没有见到那救我的位先生吗?”
阿娘看我手伸出来,怕又染了寒气,便匆匆转身,给我掖好被子角,坐回了床边。
阿娘说那日她与父亲近午时才迎到了父亲的好友,许久不见,父亲与好友相谈甚欢,一盏茶的功夫双方才察觉到一行人都是风雪在身,母亲连忙致歉,安排他们到中院厢房换衣服。
哪知道未多时,有后院的丫头来报小姐晕过去了,待爹爹和她带着太医过来时,我已经被丫鬟仆从们安置在了榻上,里外都是熟面孔并未见到那位先生,想是那人为了女子的名节问题,避嫌便离开了。因事出突然,只得先请赶过风雪的一行人先用热汤饭,让管家安排他们各自住下。
当时混乱,什么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匆匆之间没有人会在意。屋里伺候的丫头们也因着小姐病重而无暇他顾,于是那位白衣客便变成了一位神秘人。
我思索片刻道:“母亲,这位先生不曾露面,想必是为着女儿的名节,此时若大张旗鼓地寻不但枉费了那人的心意,也无端引来猜测。那人想来是贵人的门客,不如请那贵人帮个忙。”
母亲思忖了片刻:“想来也是,我让你爹爹备一份厚礼送于贵人,再请他帮个忙。只是若他直接问门客那日偶遇你的是谁,不是平白惹人非议吗?”
我拉着母亲,缓缓道:“母亲不必担心,婉儿有办法,那贵人既是爹爹的好友,必然是可靠之人,这事告诉贵人请他帮个忙也无妨。爹爹要谢那贵人,不妨再多添个彩头,那日我在中院的廊下画了一幅‘白雪覆梅’图,阿娘可告于爹爹,将那副图也一并赠与贵人,请贵人和门客酒宴齐聚时猜猜这枝头有几多残梅,这雪里有几片残瓣,便知一二了,届时,请贵人将这梅图赠予那先生。”
一时说了这么些话,我已经体力不济了,随即又咳了起来。母亲忙拿了些温水,喂我服下。她惊讶道:“这是个好办法,一则那贵人赠门客的画,不会让旁人把口实落在你身上,二则那先生得了画,也知你感谢之意,三则也平添了些宴饮雅趣,还能让贵人得个喜好风雅、于下同乐的名,你放心,娘一定办妥帖,只是你别再思虑过多了,娘怕你身子撑不住。”
说罢,阿娘又俯下身摸了摸我微微发烫的脸,唉声叹气道:“这般周全的心思你是从哪里学的?”阿娘怜爱且不忍地看着我,“孩子,想必在那边的日子不好过吧,要你事事周全,哎娘真是……”
在家的日子,我想尽量表现得像未出阁之前,烂漫的、开怀的、豁达的那个女孩儿,这样父亲和阿娘便会觉得那破败的婚姻也没能摧残我几分吧?但我忘了,生我养我的母亲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最熟悉的女儿原本是什么样子,咽泪装欢骗不了她。
她看着我微红的眼止住了话头,为我掖好被角,嘱咐了丫鬟几句便手轻脚轻地出了门。
预想之中,一切都能安排得很好,但还没来得及着手,那一行人就匆匆踏雪而去。大雪掩盖了马蹄,好像谁都不曾来过,厉风却吹不散声音,因为那句本该当面道的“多谢,珍重”还没来得及出口。
那晚我与娘商谈后,娘与父亲商量于次日宴请贵人一行人,如果身体尚可,我可于宴饮之前于内院向贵人道谢。
但有句俗语道“人算不如天算”。
当晚子时,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众人,随即我听到了召集人手的脚步声、马的嘶鸣声,快而急促。最后,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夜晚归于了平静。
我唤来丫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丫头和我一起在后院也只听到一阵声响,只能隐约猜测今日午时来的那一队人兴许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