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的钗头凤》为文者

3、第三章 父母之爱子

　　这也许是他对我最后的仁慈吧，回到家中后，我发现并没有人来通报家门我被夫家休了，也没有听到街坊领居说三道四的声音，我想他在这之中也与他母亲斡旋了很久吧。
　　到家的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平静的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和母亲，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甚至被扫地出门的准备。是呀，出了一个下堂妇是对家族多么大的侮辱，何况是在一个只有独女的家庭。然而我没有等来应有的斥责，来的反而是阿娘的一个温暖怀抱。她压着哭腔，哽咽着说：“我的心肝，可苦了你了。都是阿娘的错，为你择了这么个夫婿。”
　　我愣了，离开家太久，我已经忘了，一个慈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我忘了阿娘是我的阿娘呀！这场破败的婚事明明是我自己欣喜接受的，阿娘却一股脑的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阿娘的声音温柔、阿娘的怀抱温暖，快把我冰冷的心捂热了。然后那些伤开始作痛起来，那些杂陈的情绪翻涌起来。我在阿娘的怀里放声大哭，就像小时那样。
　　时间并不会因为人感官的麻木而多做停留，我像个空壳一样在家中平静的呆了数月，隐约就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这已是爹爹和阿娘尽了最大努力为我造的一个风雨中的安乐窝了。
　　一个嫁做人妇的女儿，没有婆家人的陪伴，只身回到娘家，一呆就是数月，任被谁看了去，都不免生出那许多猜测。众口铄金，流言是最不讲道理的，也是最有力的证据。在众人的口中我以各种理由成了陆家的下堂妇，但众多说法中，“女子无才便是德”成了大家的默契。一个被父母精心将养出来的饱读诗书的女子，成了阻人前途的妖精。我在内心不禁叩问着——女子的生活就这般无趣且残酷吗？可为了不让爹爹和阿娘担心，我须得像从小被教导的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当我还没有对流言表示悲愤的时候，爹爹反而显得更加愤怒且无奈了。他愤怒于世人的无知，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世间最没有道理的话，不知“博学而省，志明无过”用在女子身上同样适用，不知他百般呵护长大的女儿是多么的骄矜自持，温良懂礼。仿佛一纸休书就要把他们一起压在五行山下，一辈子抬不起头。他心疼孩子，更愤怒于世道不公。
　　然而父亲的愤怒与世道而言，无足轻重，所以他也只能无奈。无奈于对流言的无能为力，以及对帮我摆脱如今处境的力不从心。当那些曾踏破门槛想迎娶我进门而不得的人，再次踏破我家门槛时，父亲更显出了他的忧虑神色。
　　这些人不再那么谦虚有礼，仿佛带着一种高贵姿态来“求亲”，好像我们会一准会答应他们的求亲，如果做人小妾也算娶的话，这大概也算求亲吧。
　　我能看出来，接连几天陆续打发走来说亲的人后，父亲显出了疲态和犹豫。他和阿娘商量着，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配得上我婉儿的，什么娶来做贵妾！这是什么话？再贵的妾也终究是妾，与妻隔着一条鸿沟。
　　阿娘劝解着爹爹，却不禁垂下泪来。那咱们婉儿能怎么办？此刻你我尚在世间，还能为孩子周全一二。若有一天你我不在了，她一个女儿家，没有夫家依靠，孤苦伶仃立于世间，你要她如何自处，要她怎么活？阿娘的声音压得极小，我却听得真切。
　　是呀，如阿娘所说女孩儿要独活于世太难了，我曾在夜深时分暗暗想着，就这样一了百了吧。我不断咀嚼着当我拿着他给我的那封皱皱巴巴的休书时，我的灵魂仿佛被撕扯成两半的感觉。我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在这里或在那里都一样，在人间或在地狱都一样。
　　可当我看着两鬓微霜的爹娘时，我又为我怀抱着这样的念头而深感愧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尚在，难道我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孝至极！倘若我去了，今生的骨肉缘分只得换来一生的伤痛和世人更多无端的揣测。我恨，恨就算我去了，也不能为自己辩白，不能为父亲母亲辩白。不！我不能把这份罪过交给爹娘去担。我得磊落地活在世人的眼里。
　　但一个下堂妇，还能要求怎么样？被人家明媒正娶，登堂入室地做正妻吗？简直是痴人说梦。可上天也许是待我不薄的。

作者有话说

　　那时候的她，大概就是过着这样无聊且惨烈的生活吧，真想抱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