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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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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势反复,又折腾了一个日夜,才感觉好些了,勉强能够下地。
玉瑶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十分虔诚。
春和整理好床铺,转身看着玉瑶笑:“病好了,全都依托姐姐悉心照顾,和神佛有什么相干。”
“病了一场,人更瘦了。”玉瑶捏着春和空荡荡的袖口,“赶明儿要重新上报衣裳尺寸了。”
两人正细细地说着小话,没听见外头来了人。
来人做嬷嬷打扮,一身暗金色的绸缎衣裳,下摆处用金线勾出一个“福”字,气度沉稳,不怒自威。
站在门口问道:“哪位是春和?”
春和被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去行了个蹲礼:“我是。”
“来,跟我走一趟。”
“嬷嬷。”玉瑶到底有些资历,行礼后问道:“敢问嬷嬷是哪个宫里的?可否告知去向?我这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回头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嬷嬷面无表情,答道:“玉瑶姑娘关心妹妹我能理解,但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恕不能相告。”
说完看向春和:“春和姑娘,请吧。”
春和内心揣揣,进宫时日尚短,不认得人,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丢给玉瑶一个安慰的眼神,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停在一座大红的殿宇前面。
春和抬头望去,上书“慈宁宫”三个大字。
春和内心咯噔一下。
慈宁宫是太后的居所,可太后怎么会传唤一个普通宫女?
难道是身份暴露了?
进了殿门,嬷嬷嘱咐道:
“春和姑娘,此刻正是太后用早膳的时辰,你且先等等。”
“是。”
嬷嬷说完,径直进了主屋,春和站在院子里,脊背挺直,心却一寸一寸跌落下去。
既是用早膳,大可换个时辰传唤宫人,既唤了人,又不让进去,恐怕是成心想要责罚。
春和刚刚进宫能做出多大错事惊动太后,并亲自处罚?
所以惩罚的对象必然是幼清。
看来太后真的知道了。
想明白这点,春和反而不慌乱了,主要是地位悬殊,她现在是太后一抬脚就能踩死的蚂蚁,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就不做蜉蝣撼树这等不自量力的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寒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加上腿脚本就有伤,春和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瘫软了一下,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屋内檀香缭绕,温暖如春,太后安然坐着,正在品茶。
“怎么样了?”
安嬷嬷微微挑起窗布,正看到这一幕,转过身恭敬地回答:“似乎站不住了。”
太后嗤笑一声:“到底是闺阁里的娇小姐。”
“谁说不是呢。”嬷嬷叹息:“也是个可怜孩子。”
太后正色道:“安吉,让她进来吧。”
春和进来的时候,行了个全礼,目光下垂,姿态恭敬。
“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春和抬头。
“是个齐全孩子。”太后点头:“你可知我为何传你?”
春和犹豫片刻,最终实话实说:“回太后,奴婢知道。”
“哦?你且说说。”
春和俯首磕了个头:“奴婢死罪,奴婢本是前宰执宋中正之女,先帝病重时进宫,本应随先帝而去,却顶了宫女的名头苟活至今。”
太后似乎来了兴趣,追问道:“你既知是死罪,还敢承认?”
“奴婢敢认,是因为奴婢知道太后慧眼如炬,早就看穿奴婢的小把戏,还知道太后宅心仁厚,并不打算赐死奴婢。”
“你怎知我不打算处死你?”
“太后若是想要处死奴婢,奴婢早就身首异处了,何必让奴婢在门外站上一个时辰,又让奴婢进来说话呢。”
春和缓缓道来,虽然一口一个奴婢,但语调平和,不卑不亢。
太后摩挲着手里的佛珠:“你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很聪明,宋中正养了个好女儿。”
“太后谬赞。”
“宫里不缺漂亮的女人,也不少精明的女人,但二者兼具的少之又少。”太后目光锐利得像一把箭,能够直戳人心,“定疆王手眼通天,他既救了你,再救出宫也不算难事,可他却偏偏留你在宫内,你可知为什么?”
春和的心一下子提起,眉头紧锁。
信上说是以谋后续,谋什么后续?
春和原先以为是救人的后续,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你虽聪明,却到底年幼。”太后摇头。“定疆王必是知道你心中有仇恨,而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的仇恨,是杀死男人最好的利剑。”
定疆王是想借自己的手杀了皇上,可就算杀了皇上,下一个皇帝就一定是他吗?
春和感觉自己行走于迷雾之中,分不清方向,处处都是陷阱,哪里都是荆棘。
“所以,春和,我问你,你恨皇上吗?”
太后坐在上首,声音如多年未保养的老钟,迟缓而厚重。
恨,当然恨,杀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但眼前这个人是皇帝的母亲,能说吗?
“回太后,春和不恨。奴婢父亲贪污受贿,理应伏法,兄长贪功冒进,不慎落崖,这些,都和皇上没关系。所以春和不恨。”
春和俯首于地面,没人能看见她的表情。
太后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后缓缓开口:“既如此,哀家留你一条性命,以后,就到慈宁宫当值吧。”
“是。”
安嬷嬷将春和送到门口,和颜悦色地嘱咐她今日休整一番,明日再过来当值。
而后回到太后身边。
“小姑娘看神情吓得不清,脸色煞白。”
太后笑:“换了谁都会害怕,她已算好的了。”
“是,小小年纪,有勇有谋,确实难得。”嬷嬷蹲下身,轻揉着太后的双腿,状似好奇问道:“太后当真放过她了?”
“年纪大了,见不得血光,还是少造些杀孽吧,况且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风浪。”
“太后仁慈。”
太后起身,往雕着松鹤延年的檀香炉子里加了两勺香料,安吉看到太后慈眉善目的表情,隔着烟雾缭绕,有些变形,倒有些像年轻的时候。
春和拖着僵直的双腿回到宫女所。
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慈宁宫了。
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甚至领了个慈宁宫的差事。
宫里的八卦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飘的到处都是,往日里相熟的宫女太监早早等在春和房里,看到她回来,喜气洋洋地道贺,言语内外都透露着“苟富贵,勿相忘”的意思。
春和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一径的傻笑。
众人闹了一场,各自手上还有活计,便都散了。
“哟,这不是春和姑姑吗?怎的自己回来了?太后她老人家也没让人八抬大轿送您呐?”等人都走了,玉瑶坐在床沿,手里缝着一件小衣,凉凉地开口。
春和坐到她旁边:“姐姐快别打趣我了,什么姑姑,没影儿的事。”
玉瑶话里窝着火,也不看她,说:“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让太后娘娘的贴身嬷嬷来请,也不用等分配了,直接做了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你要是早告诉我,你病着的那几天我也不用费心打点让他们给你留个清闲去处了。”
春和急了,玉瑶待她一向是极好的,可这件事又确实不能与第三人言。
她急得红了眼眶,又想到连日来经历的事情,更觉得委屈,索性大哭起来,眼泪越流越多,有决堤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