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遇景明》念居于风

2、化解

　　春和刚做宫女那会儿，常听人说西花园闹鬼，尤其是先帝宾天之后，宫里一片缟素，有个刚进宫的小主，未承恩宠，不愿陪葬，自溺于西花园的池塘里。
　　从那以后，常有人夜间看到有白衣游魂游荡。
　　春和不信鬼神，听到只是一笑了之。
　　现在自己下了池塘，每每泥足深陷难以自拔的时候，都怀疑有不少恶鬼在拼命拉她的脚。
　　日暮西沉，池塘清理面积不到半数，反而阴风阵阵，寒意逼人，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春和姐姐，大家都说西花园闹鬼，你不害怕吗？”小路子突然开口，吓了春和一跳。
　　她咳嗽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再说，所谓鬼神都是人心臆想罢了。”
　　“也是，姐姐是顶通透的人。”小路子脚拔不出来，干脆坐进塘里，拿竹兜子搜罗周围的脏东西。“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咱们今日肯定清理不完，春和姐姐，你的分配之日恐怕真的要延期了。”
　　春和直起身，抬头看了看太阳，已坠于殿宇之上，马上要落下了。
　　时辰刚好。
　　“小路子，你去宫女所里，找一位叫玉瑶的姐姐，说我有急事找她，若她得空，让她过来。”
　　“现在找人帮忙是不是太晚了？”小路子疑惑。
　　春和从怀里掏出帕子，用黑泥在帕子上写了四个字。
　　“借簪行事。”小路子念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春和姐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春和笑：“你只管将帕子交给玉瑶，再给她讲我们今日的遭遇，她就知道怎么做了，快去吧。”
　　“好嘞！”
　　小路子上岸，简单清洗了双脚，套上鞋袜飞快地跑远了，行动十分敏捷，似乎有些功夫在身上。
　　春和继续弯腰清理。
　　约莫半刻钟，听到小路子欢天喜地的声音。
　　“春和姐姐，快上来，咱们不用清理了。”
　　“玉瑶来过了？”春和问。
　　“来过了！”小路子答道，笑得眉眼具开，“玉瑶姐姐说贵妃掉了一支孔雀绿的宝石簪子，怀疑就掉在池塘里，让嬷嬷将池塘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春和微微笑，并不答话，自顾自上了岸。
　　小路子急了：“你猜呀，春和姐姐。”
　　春和无奈：“结果自然是嬷嬷一力狡辩不可能掉落到池塘里，且池塘积淤多年，寻找起来多有不便，所以我们自然也不用继续清理了。”
　　“神了！和嬷嬷的回答简直一模一样，春和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根簪子就在林嬷嬷身上，前几天一个宫女偷偷孝敬给她，被我瞧见了。而那个宫女的表姐恰好在嘉禧殿当值，夜里就寝时果然听见玉瑶说白日殿中丢了个簪子，听我描述，确定是同一只，只不过行走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与玉瑶才按下不表。”
　　小路子更疑惑了：“可偷簪子的是嘉禧殿的宫女，林嬷嬷为什么要阻止清理池塘？”
　　“因为做贼心虚，池塘就算真清理干净了，也必然不会找到簪子，反而弄出不小的动静，她私下里收受贿赂的事就瞒不住了，她自然要将事情扼杀在摇篮里。”
　　春和穿好鞋袜，坐在台阶上，一时走不动道，双脚像针扎似的疼，略微带着痒意，恐怕是要生疮了。
　　她接着道：“其实贵妃根本没有发现丢了簪子，玉瑶也只是为了帮我，扯了张虎皮，不会追究到底，这件事才能够糊弄过去。”
　　小路子嘴巴张得老大：“春和姐姐，你好聪明啊！”
　　春和想说，不是我聪明，是林嬷嬷太胆小了，只要稍微往上盘查一番，就能发现端倪。
　　这个谎言必然不攻自破。
　　一抬头就看对岸林木葱茏间快速走过来一个身影，走近了，正是林嬷嬷。
　　“林嬷嬷。”春和忍痛站起来行礼。
　　“春和，池塘不必清理了。”林嬷嬷语调高昂，然底气不足，听起来有虚张声势之意。
　　春和佯装不解，似乎还想追问，被林嬷嬷厉声打断，“不必多言，我说不用就不用。”
　　“是。”春和应下，“那明日分配……”
　　林嬷嬷似乎及其不耐烦，挥了挥手，“明日照常分配，你回宫女所等消息吧。”
　　说完，一秒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了。
　　小路子憋了半天的笑，等到林嬷嬷身影消失在转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她这胆子，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待在这西花园里。”
　　春和适应了站立，又恢复了往日里八风不动的模样，她定定地看向小路子。
　　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也亮堂堂的。
　　“那你呢？明日我就要分配了，你还会在西花园里吗？还是随我一起去新分配的司局里？”
　　小路子讪讪道：“姐姐说笑了，我一个净房出身的小太监，哪能想去哪就去哪。”
　　春和道：“是吗？净房出身的小太监会识字，有身手，倒真是难得。”
　　“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小路子急得一脑门子汗，眼神四处乱窜，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因为你压根不是出身净房，而是来自定疆王府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小路子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然后立马捂住嘴巴。
　　春和被他的模样逗笑，“你确实掩饰得很好，但忘了隐藏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定疆王府的家臣所用衣物都是特制的，因为常年驻守边疆，所以用料不同于一般王府，针脚更为严密，用料也是更为耐用的麻布，你换了全身衣物，却忘了换袜子，若不是今日清理池塘，我也不会发现。”
　　小路子缓缓下拜：“姐姐机敏过人，小路子心服口服。”
　　春和侧身让过一礼，开口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接近我又是什么目的了吗？”
　　“我确实出自定疆王府，从小跟随定疆王，所以识文断字，也略学得一些拳脚功夫。”小路子微微躬身，语气尊敬：“姑娘无需害怕，我家王爷只是遵守旧日承诺，派在下潜进皇宫保护姑娘，绝无任何不轨之心，如今知道姑娘冰雪聪明，已能自保，小路子明日便出宫复命，姑娘保重。”
　　说完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春和叫住他：“那封信也是定疆王写的？”
　　“正是。”
　　小路子深深一揖，而后几个起落，消失在池塘对岸。
　　春和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思索。
　　夜色弥漫，池塘边四下无人，冬日晚风将春和冻得打了个寒噤，想到西花园闹鬼的传言，春和环抱双手，极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