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不相急》吃三两

10、第十章 形影不离

　　芍药没想到会在胭脂铺里碰见李亦，更没想过李亦是特地来找自己的。
　　“我记得清儿在信里提到这家胭脂铺很有名，所以来碰碰运气。”说这话时，李亦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过他没说自己已经把清儿在信中提到的煎饼摊，裁缝铺，首饰铺等等都走了一遍，最后才来了这里。
　　“李公子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给清儿小姐的吗？”真相就在嘴边打转，可芍药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李亦没有回答，又或许是在思考，半晌，李亦才说：“芍药姑娘随我去个地方吧。”
　　芍药迟疑半晌，还是低头跟了上去。
　　逐渐远离了喧闹的西街口人群，两人的氛围又变得微妙起来。李亦感兴趣的只有那位“清儿姑娘”，而芍药做惯了丫鬟，本就是不会主动吭声的性子。
　　因此只有在李亦提到“清儿”如何如何时，芍药才会配合地回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两人依然是沉默不语的状态。
　　芍药不知道跟着李亦走了多久，走得双脚微微发酸，秋风轻轻吹拂过她的耳畔，她才发现两人走到了湖边。
　　尽管已经夕阳西下，这里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
　　李亦停下了脚步，指向远处的某处湖面，“两年前，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了你们。”
　　芍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些哭笑不得。
　　四周景色相差无几，一样的绿树湖堤，连湖面都是一样的毫无波澜，他怎么能确定就是那里。
　　但李亦还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就是那里，只有从那里才可以清晰地看到山上的慈恩寺。”
　　芍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在李亦所指的那片湖面对应的山腰上，从漫天的红叶间看到了古朴的青瓦飞檐。寺庙建在山间，又有树木遮挡，从低处很难找到最佳的观赏位置。
　　不知道李亦将那日的相遇回忆了多少次，又在这里停留了多久，才发现了这山、水、寺之间的联系。
　　“当时的我在小船上一眼就看见了你们，阳光洒在湖面上，画舫边缘泛起粼粼波光。我不敢看清儿的脸，只好望向她的身后的枫林。”李亦的话里有无尽的怀念，“那画面就是张孝祥在《西江月》中描述的‘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
　　“每次提笔，我都害怕惊扰到清儿，毕竟她是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在她面前我是那么普通的人...我不敢奢求能与她有什么未来。我来到益州城之后，脑子里却希望老天爷能让我再见她一面。连聂掌柜他们都发现我变得不一样了。”李亦自顾自地说。
　　“所以我常来这湖边散步，渴求再一次与她不期而遇。哪怕远远地看一看也好……直到真的看到了那熟悉的画舫，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画舫靠岸，我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清儿她却说自己不认识我。”李亦目光怔怔，眼神也失去了色彩。
　　芍药的眼睛有些难受，她又低下了头做回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自己真是太过分了，比小姐还过分。
　　她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告诉李亦两年来都是自己在回信，与他互诉衷肠的官家小姐其实是个端茶倒水的婢女。可是李亦得知一切后的表情，她真的有勇气面对吗？
　　芍药咬咬牙，走到李亦身边，“李公子，其实……其实那些信件，很多都是奴婢写的。我家小姐的名讳也不是清儿。抱歉，是我骗了你！”
　　把埋藏心底已久的话说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芍药吸了一口气，抬起双眼等待风暴的到来。
　　可是，没有狂风暴雨，李亦的神情甚至没有丝毫意外。他的眼眸清澈，芍药在里面看不到想象中的愤怒。
　　“芍药姑娘，我已知晓了……”李亦淡淡开口，“其实我早该知晓的。”
　　“若不是有清儿...芍药你的回信，我可能早就放弃考取功名回乡种地去了。是你告诉我你很欣赏我，相信我定能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李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忙纠正过来。“那日...之后，我想了许多。我早该想到写信的那人换了模样，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从前给清儿分享的趣事她毫不在意，以往的回复也只有寥寥数语，突然间回信写满了两页信纸，对方也在事无巨细地分享简单的快乐。
　　若不是换了人，还有什么理由解释这样大的变化呢？明明破绽那么明显，自己却因巨大的喜悦而忽略掉了。
　　“李公子，假冒身份回信非我本意，但那些话全都出自真心。我信你是难得的栋梁之才！”芍药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不明的痛苦。“今日该是我向你赔罪，芍药只是一个丫鬟，做出此事是僭越了。不求公子原谅，芍药会向小姐说明此事……”
　　芍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芍药姑娘！我不怪你。”李亦见状，赶忙追了上来，是有话还没说完。“芍药姑娘，你可知道芍药花的故事吗？”
　　芍药不知他为何无端提起花来，呆呆地摇摇头。
　　“芍药本非凡花，传说有一年人间发生了可怕的疫病，为了拯救苍生，花神从王母娘娘那里偷来了仙丹洒向人间。其中一部分就幻化成芍药花，这也是芍药至今都可作为药材使用的原因。”李亦一本正经。
　　这些故事芍药闻所未闻，但她能看到，李亦跟她说起这些故事时眼里有光。她仿佛穿过时间回到了那小小的船上，青衣的李亦摇着扇，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人们常说‘牡丹为王’，却遗忘了后半句‘芍药为相’。芍药同牡丹不仅花形相似，且皆是富贵、美丽的象征。它开在初夏，颜色艳丽，芬芳扑鼻，花瓣重叠交错十分迷人！唐代的大诗人韩愈就赞它‘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龙。’”
　　“芍药。”李亦转过头，目光与芍药交汇，认真道：“在我眼里你并未输给那些大家闺秀……你善良，也很...美！就如同芍药花一样充满朝气，所以你不需要一直低着头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至少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芍药心头一颤。身为下人，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小姐一家。名字是什么，有什么含义无甚重要，只要听话懂事就足够了。
　　她不相信李亦的话，却也不相信李亦会骗她。
　　见芍药不语，李亦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双手背到了身后，好像在摸索着什么。
　　“书中还说，芍药花还象征着....真诚与爱...可赠与...心仪之人……”李亦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面几个字简直是细如蚊呐。
　　“什么？”芍药忍不住问。
　　李亦的脸早已红透，嘴里蹦不出一个字。
　　他慢慢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伸到了芍药的面前。他轻轻张开手掌——一朵粉紫色芍药花在掌心里盛放。
　　芍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李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找起来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好在有个老花匠在暖房里种了一株，我求了半天才算是讨来了。”
　　芍药接过那朵花，花香依旧浓郁，秋风吹过轻柔的花瓣，把芬芳传递给不属于它的大地。这团粉紫色与周围实在是格格不入。
　　“李亦，多谢你。”芍药从未认真看过一朵花，就是这么一小朵，自己的名字来源于它。“无论是花，还是这些话。从前的我只为别人而活，想着能做小姐的丫鬟已经是天大的福分。遇见你，我有了想为自己活一次的冲动。”
　　是你给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或者说，你就是我不一样的天地。
　　李亦看着芍药露出了淡然的笑容，心中也为她欢喜。声音不经意柔了下来，“过了这么久我才明白，我在意的并非清儿，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我真正在意的是你，你才是那个鼓励我，勉励我的人。”
　　真是个别扭的呆子！芍药在心里笑骂道。
　　其实李亦对芍药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
　　那日游湖，李亦与友人的争辩一字不落地被芍药听了进去。自己在府中也常听老爷与官员们谈论公务，大家都称赞当今圣上举措英明，任贤革新，李亦却敢在大庭广众中指出其中存在的问题。这般大的格局，就是老爷也难以达到，何况他是个还未及冠的小书生。
　　俊朗又有才华的男子总是容易引起女子的青睐，芍药并不是例外。
　　最初装作小姐给李亦回信只是芍药一时心软，时间长了连芍药也生出了些微错觉，如果自己就是清儿该有多好啊。
　　尊贵的身份与富贵荣华属于官家小姐，那么李亦对“清儿”毫无保留的付出可以属于她芍药吗？
　　听到今日李亦的回答，芍药终于可以直面这个问题了。
　　斜阳把时光都拉长，两个影子得此逐渐靠近。
　　“这些，可都出自你的真心？”
　　“当然！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原来，两年前那艘小小的游船上，那位俊朗书生的身影不仅照进了官家小姐的眼里，同样早就刻入了一个小丫鬟的心里。

作者有话说

　　本章知识点：
1.张孝祥（1132年—1170年），字安国，别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人，卜居明州鄞县（今浙江宁波）。南宋著名词人，书法家。唐代诗人张籍的七世孙。张孝祥善诗文，尤工于词，其风格宏伟豪放，为“豪放派”代表作家之一。有《于湖居士文集》《于湖词》等传世。
2.关于芍药花，百科里说它是“五月花神”和“七夕的代表花”。芍药花期5-6月份，七夕在8月份，芍药早谢了，为什么还会说芍药是七夕的代表花？？后来我想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性，芍药花期存在古今差异，毕竟古代的气候条件等方面因素综合影响，也许古代芍药开到七夕也是普遍现象。那么五月花神的说法有可能是现代人提出的。
第二个可能性，芍药花期没有古今差异，那么七夕代表花的说法就有待商榷了。可能是互联网小编胡乱写的，也可能是我的资料差得不够多。
要讨论这个问题，重点是查找芍药的文化内涵或者是民俗研究。我查看了范庆磊《中国芍药花文化研究》和张燕《传统名花——芍药文化综述》两篇文章，都提到“芍药是五月花神，主司之神为苏东坡”相关的资料。结合宋代《埤雅·芍药》的记载“芍药荣于仲春，垂于孟夏。传曰:惊蛰之节后二十有五日，芍药荣是也。”说明五月花神这一称号至少在宋就出现了，同时证明芍药花期没有古今差异。
所以很明显说芍药是七夕代表花是错的，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出来？查阅芍药的资料不难得知，芍药象征爱情，是一种古老的情人花。情人花，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情人节，那又会自然而然想到七夕。这是现代人的认知。如果情人节不是七夕呢？要知道七夕情人节的含义是现代人出于浪漫和营销的考虑赋予的，古人过情人节更多指的是上巳节（农历三月三）。《诗经·溱洧》就有描述我不多引用，因为懒得找翻译了。农历三月三也是在五月左右，对上了芍药花期，那么一切就合理了。谁再说七夕给对象送芍药搞那种所谓“中国风的”，假的！！打他！！
其他废话：这章改得很难受，好像我怎样改都是很别扭的情况。但是李亦和芍药的甘青宁用别扭形容好像也不为过。所以本章是我，李亦，芍药的别扭三人组，如果有姐妹觉得哪个地方已经尬到脚趾施工了，可以告诉我的，我来帮你拆除违章建筑（bushi）- -。以及因为没有给主角团们出场费，本章没有露面，常来客栈马上要过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