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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她也想在这个雨中,走着走着,便会遇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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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穆雪歌遍寻山庄寻不到师兄,正在她恼怒之际,门口侍从来报了穆子的行踪。
“穆堂主让属下转告庄主,他带言默去了绿莺阁。”
穆雪歌好奇的问:“那是何地?”
那个侍从三分畏惧带着七分尴尬的回话:“就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穆雪歌听完,瞬间火气就上来了,师兄这是要把他那些风流韵事都教给言默啊,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他教坏了。
穆雪歌想都没想,便冲出山庄,气冲冲朝绿莺阁走去。
穆雪歌抱着剑站在绿莺阁门口时,里面的热闹瞬间冷静了。
好在绿莺阁的老鸨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看到穆雪歌也没有大惊小怪,反倒殷勤的过来询问,“姑娘,这是要找哪位公子?”
“风流浪子穆子剑。”穆雪歌轻咳了一声,略带窘迫的说。
老鸨子二话不说便带她向厢房走去。
看来穆子是这里的常客,已经熟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她的师兄穆子,此生也唯有这个爱好了,她也由着他。
穆雪歌到绿莺阁厢房的时候,穆子正莺莺燕燕抱了一怀。
他看到穆雪歌抱着佩剑,冷着脸站在门口,心中竟有些畏怯。
索性穆子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的人,他先发制人的质问道:“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穆雪歌一讶,他还先质问起她来了。
“谁让你带言默来这种地方的?”
穆子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带他去见见温柔似水的女人吗?”
穆雪歌哑然,这话确实出于她口。
“我是让带他见些正经女人,谁让你带他来这了。”
此话一出,瞬间惹恼了穆子怀里的那些莺莺燕燕。
她们七嘴八舌的同穆雪歌争辩:“我们怎么不正经了?你倒是说说看。”
穆雪歌被她们吵的头疼,正要动怒,穆子忙替她解围道:“正经女人都和你一样无趣,粗俗,哪有这的女人温柔可人,我这是带他换换口味,免得看女人的眼光都是你这样的。”
穆子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恐怕连他的好事都搅黄了,便立马告诉她言默就在隔壁。
穆雪歌出去的时候他还不忘补充道:“师兄我今晚不回去了。”
“谁管你。”穆雪歌没好气的回了句。
穆雪歌站在隔壁屋门口,看见紧闭的房门,竟然犹豫了。
她在想,万一就这么进去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如何收场?
虽然她也算他的长辈,但是他厌恶她,平日里也同他说不上几句话,她要以什么身份进去教育他。
穆雪歌在门外来回踱着步,踟蹰着。
忽而,门中传来言默的声音,“你在门口来来回回的干什么?”
穆雪歌闻声终于伸手推开紧闭的房门。
只见言默一个人独坐房中,身边空无一人。
言默看到穆雪歌,眼睛陡然一亮,竟冲着她邪魅的笑了。
他这一笑,倒是笑的穆雪歌尴尬无比。
穆雪歌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如何打破尴尬,便没话找话的问了句:“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
言默嘴角向上扯了扯,似笑非笑的回她:“怎么?你认为我应该几个人在这喝酒?”
“怎么也没找个姑娘?”穆雪歌干笑两声,以缓解自己的举足无措。
言默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我若找了姑娘,你此时进来,岂不辜负了人家。”
穆雪歌竟然被他看的有些慌了。
这小子是在挑衅她?
穆雪歌清清嗓子,故作镇的呵斥他道:“学什么不好,偏学你师傅的不正经,跟我回去。”
没想到言默就那样乖乖的起身,跟着她走了。
回山庄的路上,月光甚是温柔,撒的一地娇影,穆雪歌在前面走着,言默安静的跟在身后,十年了,她俩鲜少处的这般随意。
穆子又是两日未归,直到第三日才春风满面的回来。
穆雪歌正要与他商量事宜。他见到穆雪歌毫无尴尬之情,竟然还抱怨起来,“你真不应该将言默拎走,让他少了多少乐子你知道吗?”
“那种乐子你自己体会就行了,再带言默去,我把你腿打断。”穆雪歌冷冷的威胁道。
穆子见穆雪歌两日气都没消,忙岔开话题,“你不是有事有我商议吗?”
穆雪歌说:“是有件事要同你说,前面你派易凡去接手毒雾派,门徒或走或伏,效果甚好。近日我决定不吞并毒雾教而将其更名为紫雾教,由易凡担任门主,传授噬穹山庄武功,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在此,不得不称赞一下,穆子将易凡这个人用的有多妙。易凡曾经是毒雾教的门徒,紫雾重振毒雾教的头几年是他一直在旁辅佐,才打下了毒雾教半壁江山,后因紫雾急功近利,偏离了他们最初的初衷而离教。穆子也是在游历的时候与他结识,一见如故。后来穆子入噬穹山庄,便将他也招揽入庄。此人抱负远大,一心想成就一番事业,但性情却刚毅,不失旧物。当年毒雾教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他毅然离开,紫雾多翻劝说无果,只好放他离去。而今穆子派他去接手毒雾教正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一来以他当年的威望,门中弟子必将服气于他。二来以他对毒雾教的了解和情感必将将毒雾教引上正途。
穆子听完穆雪歌的筹划,大赞道:“庄主好决策啊,这样既壮大了噬穹山庄,还让江湖中人皆知紫雾教是噬穹山庄的附属,从而保全了紫雾教,也算全了紫雾的遗愿,实在是好决策啊,庄主英明。”
听他这般恭维,穆雪歌浑身难受,忙打断他,“你这般恭维我,看来这趟出去银钱没少花。”
穆子干干的“呵呵”两声。
穆雪歌白他一眼,想着自己怎么就惯出来这么个败家的师兄。
“还有一件事,思来也只有你能办了,言默这个年龄也该堂堂正正说门婚事了,如今也只有你这个师傅能替他操点心了。”
穆子一脸邪笑:“这事你也敢让我操心,不怕我给他找的都是不正经的女人。”
穆雪歌脸微沉,手摸摸佩剑,她原本已经将这件事绕过去了,可是他那个师兄总要挑衅她一下才痛快。
“那你试试。”穆雪歌威胁道。
穆子立马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同她分析道:“说来言默年纪也不大,再玩两年也尚可,你何苦这么急着给他说亲呢?”
“再玩两年就玩成你这个风流模样,我怎么跟祭风交代,再说这山庄迟早都是他昶家的,言默正儿八经结一门亲事,于山庄,于他都是好事。”
穆子感叹道:“真是长嫂如母呀,你总是考虑如此长远。只是师兄有时候真的心疼你啊,你为他昶家谋划,为他昶家殚精竭虑,你可曾为自己打算过。”
穆子说心疼他这个小师妹是真的,穆雪歌是他们三人当中最小的,却是思虑最远的一个,什么事情总是一早便做好打算。
这些年穆雪歌守着这风雨飘摇的山庄,已经耗尽全力,连留下来的两个孩子都被迫教养着,穆子怎能不心疼她。
“我自然为自己打算过。等那个人回来,或留在山庄,或浪迹天涯,总是有办法的。”
听完穆雪歌的答案,穆子却觉得,她活该受这份苦难。
穆子倒是难得靠谱的做了件事,比较打听了各门派的闺秀,一一发了邀请贴,邀她们来山庄与言默相看一番。
言默的身份虽未公开过,一直谜一样的存在着,但是考虑到是噬穹山庄这样重视的公子,定然身份是不会低的,所以凡请必到,噬穹山庄十年间从未出现过这么多妙龄女子。
一如往日,宴会设在归宁殿前。
穆子只让摆了少数桌椅,留出大片空地,摆满了盆栽花卉。
穆子想,他的爱徒与那些女子攀谈着,不经意间走入花丛,在花丛中互相吸引,从而坠入爱河。实在是妙不可言的美事一桩。
穆子穿梭在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闺秀间,笑的合不拢嘴,活脱脱一副老鸨子模样。
看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便差人去请言默,后来又将那侍从喊住,“还是我去吧。”
穆子去到墨痕阁的时候,言默正在练武功。
穆子一把将他的天玄剑夺下,“还练什么武功,快随我去殿前。”
言默一脸茫然,今日外面是比较喧嚣,可是他喜静,山庄的热闹他从不参与。
“师父,有什么事吗?”言默问。
穆子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回他:“有个大大的惊喜给你。”
言默站在归宁殿殿前,看着满院子乱哄哄的人,还是不明白穆子叫他来做甚么。
“师父,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穆子掩饰不住的欣喜,“就是师傅和雪歌给你的惊喜了,雪歌她看你也成年了,操心着你的亲事,便让师傅安排了各门派的闺秀来与你相看,雪歌还说了,你若看上哪家女子,她就去帮你下聘,给你娶回山庄。”
穆子咯咯的笑着,又补充道:“跟你说,师傅请的这些闺秀可都大有来头。”
他正准备一一介绍,尤其是他早已看中的几个,他要着重给言默提一下。
言默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他打断穆子,“你是说,这些都是她的意思?”
穆子依旧笑的灿烂一片,“自然是,不然师傅如何能请动这些闺秀。”
“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都是她让安排的。”他又问了一遍。
听言默这语气,穆子的笑容僵了,他点点头,小心的回了个“是”字。
言默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小默…”
穆子怯怯的喊了一声,没有回音。
穆子并不知道,言默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虽然他与言默朝夕相处,但是那小子从小就将心思藏的深沉。
言默气冲冲的去了迟迹阁,连门都没敲,一脚就将迟迹阁的门踹开了。
他踹门进去前,穆雪歌泡了壶茶,正悠然的看着话本子,看到精彩的地方,她也会忍不住的傻笑。
迟迹阁的门被踹开的时候,正逢穆雪歌笑的最开怀。
她看着门口的言默,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言默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心中更堵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张罗亲事,能让她这么欢喜。
“穆雪歌,你什么意思?”言默质问道。
“整个山庄,我的庄主令也就你一人不听从了,迟迹阁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穆雪歌调整好坐姿,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恢复起一贯的威严。
言默才不理会她的什么破庄主令,更不理会她现下的斥责,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什么意思?”
“怎么?没有一个看上的?”
穆雪歌多半猜到了他的不悦,只觉这个少爷太难伺候了,所以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言默一步一步走到穆雪歌身边,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看着她,眼里怒火难抑。
他离她很近,他想让她看到他的愤怒。
“不喜欢,看不上。”言默的回答干脆果决。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便与你寻来,三媒六聘娶回山庄。”
穆雪歌完全不顾他眼中的怒火,自顾的安排着。
言默的脸色沉的更深了,他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与你何干?你是我什么人?又凭什么管我的事?你少母爱泛滥的给我安排相亲。”
穆雪歌手中的茶凉了,她没有再喝一口。
是她僭越了,她不是他什么人,却总想着替他操持着些什么,自取其辱罢了。他言默的心要是能被捂热,她早就将他捂热了。
“好了,知道了。”
这是穆雪歌对言默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俩仿佛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就是没什么交集,甚至再也没遇见过。
倒是穆子抱怨了许久。
“你知道吗,我们小默就露了一面,就将那些闺秀迷的神魂颠倒的,宴席散了还迟迟不肯走,非要再见言默一面。言默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我去请他也吃了闭门羹。”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优秀。你是没见当时那些闺秀的那副样子,什么名门千金,见到言默,直流口水,恨不得将他即刻抢回家。”
穆雪歌心不在焉的听着。
同样的场面,她也见过。当年那个人的相亲宴,比这排场大多了,也热闹多了。莫说北方门派的闺秀,怕是天下门派的闺秀都来了,所有人都想目睹那个天下第一公子的风采。她们看到昶祭风的疯狂嘴脸比看到言默那帮有过之无不及。
穆雪歌当年各种酸楚难平,暗暗想着与那些闺秀来场比武招亲,将她们的花容月貌打成花容失色。
想到这里,穆雪歌忍俊不禁起来。
“你笑什么?”穆子问。
“没什么。”
“让我白忙活一场,你还有心情笑。”穆子抱怨道。
他忽想起什么似的,“你知不知道,言默这次发什么疯?他去迟迹阁找你事了?不会又去刺杀你了吧?你俩不是和好了吗?不会又恢复到以前了吧?”
穆子担心着,他确实不知道他与穆雪歌辛苦张罗的事情,怎么就惹他不开心了。但是言默刚与穆雪歌的关系有所缓和,他实在不想二人又恢复到从前敌对的状态。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他要怎样就怎样吧。”穆雪歌已显得不耐烦。
这样安静的过了月余,待毒雾教的事情彻底了结,穆雪歌总算得空去街上寻几坛好酒。
寻了几坛好的梨花落,喝几坛,在树下再埋几坛。
日子一成不变的过着,她依旧在这山庄里等着那个人,安逸的,忙碌的。
言默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刺杀她,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而她也几乎忘记有那么个人。
十年了,她终于不用再过那种时刻防备着的日子,难得的恣意,也难得的空虚。
下雨了。
北方的雨来的总是预谋许久,不似南方那般突如其来,绝尘而去。
穆雪歌撑着把油纸伞出了山庄。
山庄外,四处躲雨的人群喧嚣忙碌着,或撑着油纸伞,或快速奔走。
她撑着伞走入比雨下的还热闹的人群,漫无目的的走着。
雨滴凌乱的砸在她的伞上,“啪啪”作响。
明明天地很吵,她的心却很安静。
她并不知道要去哪,就那样漫无目的的在雨中走着,不想停。
离了人群,出了城,周身只剩下雨的热闹。
远处的路布满雾气,湿气沾湿了她的裙摆。
是的,今日她穿上了裙子。
她也想在这个雨中,走着走着,便会遇见他……
每个她以为他会回来的日子,或是阴雨绵绵,或是雨雪霏霏,她都穿的格外艳丽。
这样,他便能在人群中一眼识得她。
走着走着,他就出现在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伞,冲她温柔的笑了,示意她接着向前走……
她继续向前走,他陪在她身边……
路很长,雨下的热闹,他的笑容浸湿在绵密的雨中,朦胧模糊……
她问:“我们要走去哪里?”
他说:“一直走到雨停。”
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路,可是雨终将停歇……
她看看身边,空无一人。
她明明给他留了躲雨的位置。
穆雪歌落寞的转身,回去。
转过身便看见,身后一直跟着的人。
多日未见,她问,“你怎么在这?”
言默吞吞吐吐的说:“出来买些东西。”
穆雪歌环顾四周,荒芜一片。
她没有拆穿他,明知道他是慌乱中扯的谎。
“那便回去吧。”
言默匆匆跟出来,连伞都忘带了,就这样一路淋着,跟到这里。
穆雪歌将刚刚留出来的躲雨位置,让出来给言默。
她将伞吃力的举过他头顶,才迈开一步,伞沿就勾住了言默的发髻。
言默无奈,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伞,撑着。
回去的路,依旧很安静,穆雪歌却没了来时的心境。
与言默同撑一把伞,她反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离他太近。
她还记得月余前,他对她说的话,那么的尖酸刻薄。
这个雨天,他跟着她出了城,却是看不懂了。
眼见快到山庄,穆雪歌松了口气。
言默却突然开了口,“那日对你说的话过重了。我…”
穆雪歌立马回他:“无碍,我都已经习惯了。”
穆雪歌心中却是讶然一片,要知道说这话的可是言默啊,以前他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都不解恨,那日也就是对她说了些重话,竟然觉得愧对她了。
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是我话没说清楚,那日你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就给我寻来。今日我便告诉你 ,我喜欢武功高,脾气差,没有什么耐心的那种,你……可以给我寻到吗?”
说完,将伞收起,塞入穆雪歌手中。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根本没发现。
“武功高,脾气差,没有耐心。”穆雪歌嘀咕着。
要说世间这般女子也不多。
她看着言默快走进山庄的背影,心中咯噔一下。
次日,言默又出现在了穆雪歌和穆子的饭桌上,而且是每顿饭,有时候甚至开始参与穆雪歌与穆子的交谈。
穆子也觉得奇了,言默自上次后消失了数月,这一出现就变的如此热络,甚是古怪。
穆子到迟迹阁时,穆雪歌正伏案写着什么。
穆子将那张纸拿起来,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竹楼听雨雨将眠,
画船赏雪雪忘川。
箫声残,夜半烛火寒。
城墙外,独影徘徊。
古道犹在,人未还,
故人未还,断桥悬。
枫叶唱完,结局走远。
穆子知道,她又想念他了。
穆雪歌想念与昶祭风一起听雨赏雪诗酒茶的日子了。
穆子放下那张纸,径自坐下,轻叹一口气,“上次你说,小默心仪的姑娘是紫雾,可是紫雾都离世多久了,小默怎么还一副少年思春模样,脾气也阴晴不定。他的心上人肯定另有他人。”
“哦,是吗。”穆雪歌看似无心的一句。
又接着说:“那你打探一下,他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去给他下聘,娶回山庄。”
“你倒是大气,我只怕你看热闹看到自己门前来了。”穆子直摇头。
看到自己门前?穆雪歌在心里思量着什么意思。
忽而,豁然开窍,她脸色一沉,呵斥道:“胡说什么?我与他怎么可能?我俩什么关系你忘了?”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穆子斩钉截铁的说。
穆雪歌差点忘了,言默的曲折的身世,她只同师兄一人说过。
山庄中对言默的身份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闲言,却始终无一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穆雪歌和穆子将他护的森严壁垒,鲜少有人能近身。言默自然也听不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山庄里有心的人细细捋来,也只是捋到他可能是穆雪歌的什么人,否则她为什么护的他十年来平安自在,又劳心给他请了师父,教授武功和学识。
穆子既然知道言默的真实身份,穆雪歌自然拿这个借口说服不了他。
穆雪歌又道:“我与他之间隔的可是杀母之仇,如何跨过?他定是想了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我。”
穆子想想这些年言默对穆雪歌何曾手软过,难道他自知打不过穆雪歌就另辟蹊径了?
穆子像是被说服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算是认同。
穆子又将穆雪歌写的那首诗拿起来看了看。
“小歌,你一定要等他回来吗?若等不到他,你也考虑一下别人。”穆子语重心长的劝解穆雪歌。
穆雪歌知道师兄是为了她好,可是穆子不知道的是,她自从十六岁爱上昶祭风,至此十几年,除了昶祭风之外的空白,没有人能教会她爱。她不是学不会爱别人,只是,除了昶祭风她谁都不愿意爱。
“再过几年,他若不回来,我就去江湖找他。”穆雪歌说着将头压低,不敢再直视师兄的眼睛。
穆子又将那首诗放下,长叹一口气:“只怕这山庄以后要热闹了。”
穆子的话扰的穆雪歌几日不得宁心,她虽将穆子劝服了,只当言默正在酝酿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她。
可是她还是开始躲着许默。
处理完庄内事物,便躲去庄外的酒楼喝酒听戏,傍晚方归。连穆子那里她都不敢再去用餐。
有几日,庄内例会,穆雪歌坐在庄主椅上,听着弟子汇报事宜,一抬头就发现言默站在大殿的远处看着她。
言默对这个山庄的事宜向来是不关心的,更不可能来例会。所以他的突然出现,有几次扰的穆雪歌无法集中精力处理事务。
就这样过了半月余。
傍晚时分,穆雪歌听完戏,回山庄。
走到迟迹阁园中的那棵树下时,一袭白衣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落在穆雪歌面前。
穆雪歌正欲拔剑,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她躲了许多天的言默。
不待她开口质问,言默抓起她的胳膊,腾个轻功,就将她拎到了树上。
言默在树干上找了个地方,自顾的坐了下来,还示意让穆雪歌也坐下来。
其实穆雪歌十分介意,除了她和昶祭风之外的人,坐在这个只属于他俩的地方。
可是此刻她却犹豫怎么开口与言默说,她也怕哪句话说不好了,伤了言默的自尊。
言默见她迟迟不坐,便伸手拉了她一把。
穆雪歌正在出神,被他这么一拉,一个没站稳,就掉下树去。
言默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又安稳的放在自己旁边的树干上。
穆雪歌坐好了,言默还不肯放手。
秋日的天气已微凉,他呼吸在她脸上的气息却是温热的,扰的她瞬间方寸大乱。
穆雪歌一把将他推开,故作镇定的缕缕有些凌乱的头发。
言默笑笑,起身取下树干上吊着的酒,递给她一壶。
穆雪歌也不拘着,接过酒,开了,举起就喝了一大口。
是梨花落。
她不解的看着他。
言默立马会意,“是你埋在树下那两坛,我挖出来了。”
穆雪歌无语的沉下脸。
这酒是她给昶祭风埋的,之前埋的酒被她喝完了。这些时日,她常出去,得了不少好酒,她就挑最好的几坛埋在树下。她想,等他回来就可以挖出来给送到他面前,他一定欢喜。
可是这言默竟然将她多日的辛劳付之东流。
气死她这方面,言默总能日渐精进。
既然挖出来了,就别浪费。穆雪歌仰头又灌了几口。
这没埋多久的梨花落,味道就是比不上埋了十几年的。
可是,如若真将这些梨花落再埋个十年之久,她也是没有勇气再等待的。
穆雪歌微微侧目看一眼言默,他正举壶饮酒,酒水从他的嘴角溢出,他便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拭。
样子像极了昶祭风。
她看着看着就又入神了。
言默目光望着远方,也不看她,淡淡的说着:“穆雪歌,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穆雪歌想起刚才的那个拥抱,知道他说的不客气是什么意思,忙回神,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躲着我。”言默突然问了一句。
“我躲着你干嘛?”穆雪歌反问他道。
穆雪歌举壶猛猛灌了几口酒都掩盖不住她的心虚。
“雪歌。”
“嗯?”
言默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的叫她。
由于刚的心虚,穆雪歌本能的应了他个“嗯”字。
“还记得那次我喝醉酒同你说过的话吗?”言默问道。
提起他那次装醉,穆雪歌气就不打一出来,她费了多大力气才将他背回客栈的,他还在她背上说要杀了她。
穆雪歌冷冷的道:“你说一定会杀了我。”
穆雪歌是想提醒他,不要忘了曾经的誓言。
“在客栈搂着你说的还记得吗?”言默又提醒道。
穆雪歌在脑中迅速的回想着他那天说过的话,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记得的只有那片慌乱的心悸,恰似今天的。
“你不是喝多了吗?我这个清醒的都不记得,你这个喝醉的难道还记得?”
她终于逮到机会,还击他的装醉,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雪歌,你真的很记仇。”言默嗔怪道。
“我不记仇记什么?记你言默的好吗?有过吗?”穆雪歌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出来,她又后悔了,这话有些严重了。
“我知道,所以以后的日子,我想好好去爱你。”
言默看着她,眼睛里的东西纯洁又复杂,她读不懂。
“你说什么?”穆雪歌又确认一遍,她刚是否听错了。
言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那日,我没说完的话是,如果我赌赢了,我便与自己和解,去爱你。”
穆雪歌手中的酒坛子在他说完最后三个字时滑落掉地,发出一声闷响。
酒壶掉下树许久,她俩都没说话。
言默就那样一直看着穆雪歌,像是在等答案。
“你是不是疯了?我们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穆雪歌故意提高了音调,为了让言默听上去像呵斥。
她用搪塞穆子的话去搪塞言默,只是自欺欺人的寄希望于,言默什么都不知道,亦或是如山庄中人那样,只知道表面。
言默双手放在穆雪歌肩上,将她掰至与他面对面,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
他说:“我们不是,你知道的。”
一字一句,说的恳切真挚,像是在乞求她能想起些什么。
穆雪歌早就怀疑言默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只是言默怎么知道,她也知道?
难道多年前突然得知言默的身世,是他故意透漏与她的?
想到这里,穆雪歌身子一怔。
穆雪歌将言默置于她肩上的手取掉,说:“那你的杀母之仇呢?也不报了吗?”
这句话仿佛刺到了言默心底一直隐蔽的地方,他害怕被人翻出来,他害怕自己说服不了自己。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挣扎出来,可是最终还是被她一语中的。
她知道他最想藏起来的是什么,她知道他最害怕面对的是什么,可是她还是还不犹豫的就揭开了他们之间最深的那道疤。
若她只要想想他这些年是怎样痛苦挣扎的,若她只要想想他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放下的,她就不会这般轻易的就将他打入谷底。
言默的眸子暗淡下去,他不再看穆雪歌,眼神涣散的看着树下。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也曾经痛恨自己无法杀了你,可是那日真正伤了你,我却自责了好几日。以前日日寻你报仇,后来才知道,原来找你寻仇只是给自己去见你找的借口。”
听言默这么说,穆雪歌心里一紧。
自从毒雾山回来,言默的古怪她不是没感觉,她以为是因为她救了言默,唤起了言默对她的一些善念,所以言默才不想置她于死地了。可是后面言默的行为越来越不对劲,她想也许是因这山庄里十年来都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言默才会对她产生了些年少懵懂的错觉。
她想就算言默有那些错觉,那么固执的他,也是冲不开她是他杀母仇人这道枷锁的。他的固执不允许他冲破,他既冲不破,便不会付诸于口。
她想少年的感情也许大抵如此,刚开始总是强烈的,日后成熟了,便觉得是年少轻狂惹下的。
可是,今日,言默却将所有藏起来的事情,统统敞开给她看,将自己的伤疤连皮带肉的撕开给她看。
穆雪歌有些心疼,甚至有些慌了。
“你是到了该爱的年龄了,但是那个人不能是我,你明白吗?”穆雪歌语重心长的劝解。
“不明白。”言默的回答不加思索,干脆利落。
言默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穆雪歌终于耐心耗尽,面色微沉,说:“我一个快三十的人跟你这个小屁孩谈什么感情的事。”
说着还伸手将言默的头一把按下,让他不再盯着她看。
“难怪你师父总说,你见的女人太少了,所以看女人的眼光都是我这样的。这样吧,有机会让你师父再带你出去见识一下,我绝对不去拎你回来,还给你将银钱管够。”
“穆雪歌,你这是又要将我推给别人吗?难道上次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
言默明明又生气了,言语却是卑微的。
上一次他为什么生气,她又怎会不知。本来那件事,她也觉得不会成。但是那么做了,能让他清醒一点,气她,恼她,都是好的。
可是,他也没有恼她太久。很快,他就来寻她致歉,还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
穆雪歌再看不清世俗之事,也能看的出些端倪。从他的那一剑没有刺下去开始,她就生疑。他说的爱慕的人,只说了三点,却都是她。
“所以你想做什么?和我成亲?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更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在这山庄里留守多年,可不是陪你玩闹的。我将你教养成这样,也不是要你与我玩闹的。你若太闲了,就学着料理些山庄事宜。”
穆雪歌像是在训诫后生晚辈,这些话说的也是毫不客气。
“我……”言默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只想告诉她,他的心思,却未曾想他想要个什么结果,现下却被她几句话塘塞的哑口无言。
不待言默思索好怎么回她,穆雪歌便腾个轻功下了树。
她逃也似的朝迟迹阁外走。
这阁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此时她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躲一躲。
“这棵树不是你能坐着喝酒的地方,以后不要来了。”
这是那夜,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几乎连头也没回,二十几年不变的黑色衣衫合着她刚直的身影一起埋没在黑夜中,将今晚的微弱的月色也一并带走。
言默浸在微凉的夜色中,久久没有动作,也不知道如何离去。
她永远对他那么没有耐心,哪怕他将自己的心抛开给她看,她都耐不下性子轻撇一眼。
可是,也就是那么没耐心的一个人,却等了他整整十年。
穆雪歌是逃走的,这些年她遇到多强的对手,都没有逃跑过,可是言默却让她惧怕的落荒而逃。
他说恨她,她都不怕,可是他说爱她,却让她害怕的不知所措。
穆雪歌到青雨阁时,穆子正准备上床歇息,穆雪歌将他一把拽到了外厅。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穆子问。
穆雪歌沉着的性子,夜半来扰,必有急事。
穆雪歌却突然不知道怎么跟穆子说了。
前些时日,穆子还警告过她,莫叫那热闹看到自己门前,如今就应验了。
“如你所说,我将那热闹看到自己门前来了。”
穆雪歌思量再三,才想出这么一句恰合的表述,还是借了穆子的半句良言。
穆子听完愣了一下,忽想起前些时日,他对她说过的话,不禁震惊的跳了起来,嘴里连连叫喊着:“看吧,看吧,看吧···我这双慧眼,毒着呢。”
莞尔,突转一张八卦脸凑到穆雪歌跟前,贱兮兮的问:“快跟师兄说说,言默同你讲什么了?”
连身上披的衣服滑落在地,他也顾不上去捡,一颗老男人的好奇心,净想着看热闹。
“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感情的事。”穆雪歌没好气的说。
“那你还给小屁孩安排议亲,你自己不也是慌了。”
穆子将她看的明白,莫不是她慌了,何至于急着给言默议亲。
“你知道什么呀。”穆雪歌嘟囔了句。
“我只知道,他那么傲着的一个人,你将他的一颗心踩成那样,他也只不过缓了一个月。”穆子一副早已洞察了一切的样子。
穆雪歌嘴硬道:“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也不用以身相许。”
“你以为是从你救他开始的吗?他故意中血毒是想于过去做个了断,给自己一个说法,一命换一命,从此你不再亏欠他。你以为这些年他的武功当真就那么差。”穆子摆的头头是道。
穆雪歌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她本来是想找师兄解答疑惑的,却被他越说心里越烦闷。
穆子却耐下心来与她说教一番,他将她拉至桌前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
“小歌,让你承认言默他喜欢你,有这么难吗?”
“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事,何苦扰我心境。”穆雪歌像是放弃了挣扎似的,坦然的回复着。
“为什么昶祭风可以,言默却不能?”
“师兄。”穆雪歌几乎是喊出来的,她认为穆子此时有些拎不清了。
“我比言默大了整整十二岁,手上沾满了鲜血,其中还有他父母的。日后恢复了身份,他便是这天下第一庄的二少主,他原本可以配得上更好的姑娘。”
“你说的这些都是责任,都是常理,可是小默他敢放下一切来爱你,你何时能放下身上的担子,为自己考虑考虑。”穆子反驳她。
穆雪歌与他论的面红耳赤,索性将佩剑解了,仍在桌子上。
“你知道吗,这把剑我用了十年,还是不习惯。除了梨花落,其他的酒有多好喝,我都不喜欢。我的心太小了,小到只记得一种味道,只识得一个人。我在这里苦苦等了十年,只是因为他早晚都会回到这里。”
“你就那么确定他会回来?”
“他会回来的。”穆雪歌笃定的就好像这答案就在她血液中一样。
穆子差点就要疯了,两个这么执着的人,怎么偏偏都让他遇见了。
良久,穆子长叹一口气,“我看言默那孩子跟你一样,是个死心眼的,只怕日后有苦头吃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解决了,我没时间,也没精力陪他玩。”
穆雪歌见穆子有所松懈,立马趁胜追击道。
穆子就知道她在这等着他呢。深夜到访,还真以为她是来找他说心事的?她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将言默那个麻烦解决掉。
穆子反而有些心疼言默了,不知道他在仇恨与爱的深渊里纠缠了多久?那些难熬的日子,他是怎样苦苦挣扎的?他一个人孤伶伶的,连个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这些年,言默一直躲在墨痕阁中,心情好时,练武功,心情不好时,也练武功。他早已能与穆雪歌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场,却总是装作武功不好的样子,被她揍了一顿又一顿。
如今,好不容易从那深渊里挣扎出来,一颗真心终也错付了。
“先说好,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心疼我的小徒弟。”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穆雪歌都继续躲着言默。庄中多半事宜交给了穆子处理,并让他将有些事情交给言默,一来给言默找些事情做,可以分走他些精力,再者,这山庄迟早都是他昶家的,他也该分担一些了。
这半月余,几乎未与言默打过照面,穆雪歌难得清闲的在酒楼将戏曲听了个遍,倒觉得这日子过的也算安逸。
穆子嘲笑她说,“你这遇事就躲的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总不能这样躲一辈子。”
穆雪歌想,如若可以这样安稳的过日子,躲一辈子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