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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自此他又可以多恨那个女人一些了 ...

  •   翌日一早,言默便拿着天玄剑上路了。
      由于穆子给穆雪歌挖的坑,她只能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暗中跟着言默。
      此生,穆雪歌还没受过这窝囊气。
      言默许是第一次离开山庄,一路上走走停停,游玩着,无不畅快。
      他这惯养的身子也从不住在荒郊野外,到了镇子就住进客栈,一点都不着急赶路。
      五日的路程,活生生被他耽误到半月。
      穆雪歌那么没耐心的人,也只能不急不缓的跟着,不敢惊扰他半分。
      开始她还有些急躁,后来想着自己也许久未出来了,便耐下了性子。
      再后来,她所幸在离他不远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自顾的玩了起来。
      井镇的集市上,东西甚是稀有,穆雪歌忍不住添置了许多小件。
      买到兴致时,差点忘了要看着不远处的言默。
      穆雪歌就是这样,只要逛起集市,买起东西来,就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没将言默跟丢。
      一抬眼就看见言默站在小摊前发呆。
      言默未买一物,只是好奇的站在小摊前,看着那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好像在思考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发呆。
      穆雪歌不禁感慨,言默这沉闷的性子,出来了也没有半分改变。就连她都被这花花世界勾引的动了凡心,他却没有激起半点波浪。
      看来这世上,也唯有她这条狗命能拨动他一二了。
      半月后,终于来到了毒雾山脚下。
      毒雾山以前叫鹿山,据传此山先前灵鹿颇多,后来毒雾教占山为王,屠鹿灭林,建殿造堂,将鹿山更名为毒雾山。并散布十里毒雾屏障,保护门中弟子。正是这毒雾屏障,让前来讨伐的门派还没到山顶就已送命,引得江湖中人畏惧万分。
      多年前,穆雪歌灭毒雾教那次,也是事先从山下农户那得知了,饮鹿血可解毒雾之毒,她一连饮了三天鹿血才上山的。
      毒雾教中弟子多年作恶,累的毒雾山脚下凄冷一片,没有集市,也没有商贩。
      唯有一处茶铺可以歇脚,这茶铺也是毒雾教中人设的,为的是收集各门派间的情报。
      哪个门派动了来犯的心思,必要先经过此茶铺,留守茶铺的弟子就会将消息传递回山上。
      言默自然也只能在此间茶铺歇脚。
      而穆雪歌却要躲在远处的杂草间。
      言默将天玄剑置于桌上,要了碗茶,自顾的饮着。
      这一盏茶,一饮就饮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一路他都不着急,更何况马上要赴险境,他就更加不着急了。
      只是苦了穆雪歌,藏在草丛间,伏的腰酸背痛的。
      她暗暗发愿,回去定将穆子打的下不了床才算作罢。
      直至夕阳薄山,言默才缓缓起身,拿起佩剑,在离毒雾山不远处的小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小镇,穆雪歌来过。
      当年,就是在这个小镇上,那个人教会了她饮最美味的酒,用最温柔的声音给她念过戏本子,也带她看过最热闹的戏。
      一晃多年,故地重游,多番滋味涌在心间。
      言默到了客栈,便休憩了。
      穆雪歌趁这个空闲,拿着佩剑,出了客栈,在集市上闲散的逛着。
      穆雪歌也识不得,十几年过去,镇子有哪些变化。
      处处都能买的到梨花落,带戏台子的酒楼比比皆是,小摊一个挨一个。
      比起那年热闹了几分,她识不得。
      她想,若那个人在,他一定能识得,多了几个小摊,新开了几家酒楼,多添了几样美酒。
      穆雪歌走在热闹里,却陡然落寞起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只是身边少了那个人罢了。
      穆雪歌想去那个人带她去过的糖水铺,喝碗糖水。
      弯弯绕绕寻遍了街道,终不得,还险些迷了方向。
      她忘了,她原本就不识路。
      在他身边时,由他引着,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那时的她还以为,这一跟就是一辈子。
      天色渐晚,穆雪歌只好摸索着回客栈。
      出来一个晚上,没有寻到好酒,也没有听一出戏,更没有找到糖水铺子。
      一连几日,言默都只是坐在那个茶铺,要碗茶,一坐便坐一天。
      穆雪歌知道他这个法子虽笨却投巧。看来那个不经风雨的少年并非蠢笨不堪。
      直到第四日,那个紫衣少女终于出现了。
      她身着紫色的衫子,连头发都微微泛紫,周身毒气环绕。
      与当年那个惴惴不安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她也没周旋,径直走到言默桌前,问都没问就坐了下来。还学着言默的样子将佩剑解了置于桌上。
      她这一坐下,瞥一眼言默,突然就怔住了。
      和那个人长得也太像了。
      她仔细的打量着言默,似有所思。
      言默对于她的到来,像是一早便有预测似的,不惊不喜。
      言默看着她打量他的眼神,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也打量起她。思虑着,她是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不久,紫衣少女就卸了抵御,她冷哼一声,“穆庄主还真是煞费苦心呀。”
      言默在心里盘算着,她说的那句“煞费苦心”。
      连紫雾都能一眼识破的局,他却不得解。
      他知道紫雾小时候与昶祭风有过交集,甚至那个女人屠灭毒雾教之时,也是昶祭风从她手上救下了紫雾。他也知道自己与昶祭风长得相像。
      可是,他还是猜不到那个女人的目的。
      因为长得像昶祭风,所以派他来送紫雾最后一程吗?
      那个女人哪有那么善良。
      想到这里,言默忍不住鄙夷的笑了。
      他这一笑,惊扰了对面的紫雾。
      紫雾问:“笑什么?”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
      她这副嘴脸倒是和那个女人很像。
      言默摇摇头,又笑了。
      紫雾一头雾水,明明是来杀她的,怎么一直在那傻笑。
      穆雪歌这是以为派个长得像昶祭风的人来就能不战而胜了吗?
      紫雾起身一把抢过言默手中的茶杯,毫不顾忌的抬头便饮。
      言默立马有眼色的又要了壶茶给她。
      “紫教主在自己家的茶铺中,连口水都要不到吗?”言默打趣她。
      “我就喜欢抢别人的。”紫雾回的也是霸道。
      与那个女人比起来,紫雾的霸道里带着些许少女的不讲理。
      紫雾不再打量他,他却观察起紫雾。
      明明还是副少女模样,却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让人不禁生畏三分。
      见茶杯里的水没了,言默就主动给她将茶水满上,又殷勤的送到她面前。
      “怎么?公子在这等了三日有余,就是等着我来喝茶的吗?”
      和那个女人一样的没有耐心。
      言默轻笑,“教主既已知我在山下,既已有定夺,何苦还让在下苦等多日呢?”
      言默的话让紫雾为之一怔。
      是她轻敌了。
      他虽年纪不大,却深沉睿智。竟已猜测出,她早有抉择。
      先前她以为穆雪歌派了个空有模样的少年来,现下对他竟有些刮目相看了。
      紫雾想,穆雪歌加上眼前的这位,老天都想让她死啊。
      “怎么?噬穹山庄,势力强大,就不允许人苟活两日。”紫雾没好气的怼他。
      “不知教主还想苟活几日?”言默依旧轻笑。
      他这笑容却让紫雾看的心生怨念。
      当年的昶祭风,现在的这个少年,怎么都是穆雪歌那边的人,怎么都帮着那个女人来迫害她。
      都一个轮回了,她还是输给了她。
      紫雾带着几分怨气,冲言默不屑的说道:“你又打不过我,苟活几日还不是我说了算。”
      这次轮言默怔住了。
      他记得,那个女人也说过相同的话。
      “等你能打过我再说吧。”
      一晃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打不过她。
      眼前的这个少女,明明与她毫无干系,却总让他觉得她们那么相似。
      言默想,这就是那个暗暗和穆雪歌斗了多年的女子。江湖皆传,她让穆雪歌头疼了许多年。当年,穆雪歌灭毒雾教就险些栽倒她手中。后来,她复辟毒雾教,明里给穆雪歌找了多少麻烦。暗里她派人时不时的暗杀穆雪歌,让她这十年间,不曾睡过一顿好觉。
      当然,让穆雪歌睡不好觉的还有他。
      想到这里,言默竟然觉得与紫雾有些志同道合了。
      恰好,她不想这么快死,言默也不想这么快便完成任务。
      这不就又巧了吗?
      紫雾起身拿起佩剑,冲着他说:“走吧。”
      言默微愣,还是起身跟着她走了。
      远处的穆雪歌,看着二人,不知道二人聊了些什么,氛围竟然还挺和谐,一点也没有苦大仇深的样子。
      二人解了佩剑,和平的聊着,说到动情之处,竟还嬉笑玩闹起来。最后干脆一起起身走了。
      穆雪歌也是看的云里雾里。
      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应该这么的和谐吧。
      难道言默忘记了此次的目的?还是紫雾没思量好取舍?
      紫雾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还是言默的安全要紧。
      来不及多想,穆雪歌就紧跟二人而去。
      紫雾带着言默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绕到了她们所住客栈的小镇。
      又弯弯绕绕的带言默到了间糖水铺。
      这间糖水铺就是那日穆雪歌寻遍小镇未寻到的糖水铺。
      原来它就在那里,不显眼,却也没有那么难找到。
      有些东西,你急着想寻它时,却怎么也寻不到。等你放下了,不找了,它就又莫名出现了。可是你想找它的急迫心境也大不如前了。
      糖水铺一看就有些年头,屋顶破败着,老板已经年迈,也没有精力去修葺它。仅有的三张座椅也坑坑泽泽,摇摇晃晃着。
      可是这间铺子却屹立近二十多年不倒。
      糖水铺老板说,他除了从父辈那学来的做这一手糖水,再也不会其他,就靠着这谋生计,一做就是一辈子。
      老一辈的人活法总是那么简单,一件事一做就是一辈子,一个人陪在身边,一陪就是一辈子。他们的一辈子明明很长,却像几年那样简单着。
      不似他们这代,恨一个人恨着恨着就不恨了,爱一个人也可以爱着爱着就不爱了,甚至等一个人,看不到希望就不等了。
      紫雾给言默和她各要了一碗糖水,心不在焉的喝着。
      紫雾问:“甜吗?”
      “它是糖水能不甜吗?”言默答的毫不犹豫。
      紫雾语塞,心中不禁感慨:也就是脸与他相像,性子着实相差甚远。
      “你这性子倒不像是那个女人能教出来的。”
      听到“那个女人”,言默竟掩饰不住的轻笑。
      “我师傅常说她那么没有耐心,又怎会耐下性子教他人武功。”
      言默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愿意与紫雾坦露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即将辞世,所有的秘密都会消逝。他说了,她就带走了。
      紫雾提及穆雪歌自然满是恨意,她更不想在自己仅有的时间里还有那个女人的存在。
      “不说那个女人了,我们说些别的。说说你的身份吧,能捡这一趟差事的人,定然不简单吧。穆雪歌能将这拱手的好事交给你,阁下定是噬穹山庄的重要人物吧。”
      虽然言默还不知道穆雪歌派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但是她许多的有意为之,他还是看的清楚。
      即便他一心只想要她的性命,她却在将他谋划在门派斗争的漩涡里。
      那个女人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又将将他置于何种境地?
      他竟也心甘情愿钻进了她的谋划里,任她差遣。
      言默知道,他与那个女人之间,不再只是仇恨那么简单。
      言默依旧的轻笑,他说:“既然紫教主想苟活两日,又何苦再追寻这世间的恩怨种种,待一切尘埃落定,紫教主会发现,留下的唯有这两日欢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重要。”
      紫雾被他这一番言语说的幡然醒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倒是比她活的通透。
      她这一生都困苦难熬,如今时日不多了,她应当痛痛快快的活好这几日。
      紫雾似有所思的点点头,算是应允了他的说法。
      言默将手附在紫雾手上,看着她,说:“别害怕,我陪着你。”眼睛里满是真诚。
      紫雾第一次这般亲密的接触异性,没有话本里说的悸动和心慌。
      她只觉言默的掌心温暖如泉,他的手不似寻常习武人那般粗糙,手掌绵软的像闺中女子的手。
      明明那么细软的手,却满是力量。
      要不是知道他是来杀她的,紫雾就快被他打动了。
      紫雾抽出自己被压着的手,略显紧张的拂拂鬓间凌乱的发丝。
      忽玩趣的口吻呵责言默道:“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般不正经?”
      言默被呵的喜笑颜开,恭顺的端了端身子。
      “我师傅恰好是个没正形的人,我自小便从他那学得一身在花丛中游荡的好本领。若有机会,我一一展示给你看看。”
      紫雾彻底被他逗笑了。
      风流韵事,竟也能被他说的这般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紫雾想,言默生长的环境应当顺风顺水,光明坦荡,不似她那般阴暗不堪。
      远处的穆雪歌,看着他俩这般模样,心中疑虑重重。
      怎么还成友军了?怎么还亲密起来了?
      细想来,是她漏算了。
      言默和紫雾,唯一的共同点,不就是都想置她于死地。
      如此看来,她倒是把他俩团结到了一个阵营。
      说不定,他俩正密谋着怎样收拾她呢。
      穆雪歌呀穆雪歌,千算万算,竟然把自己算进了敌人的手里。
      穆雪歌看着言默那般模样就来气,在她面前像个恶狼一样,恨不得将她咬死、撕碎。在紫雾面前,俨然一副温顺小奶狗模样。
      真是个窝里横的家伙。
      天色渐晚,紫雾和言默回客栈了。
      穆雪歌却没有急着跟着他俩,她一个人悄悄来到糖水铺子。
      那日的寻不得,今日她只想补上。
      虽然心境已经不同,但是关于他的一切,她一片空白都不想留下。
      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她就可以同他说一说,她去喝了他们曾经喝过的那碗糖水。
      老板已经年迈,还做着糖水。
      至于味道吗……
      穆雪歌端起桌上的糖水,尝了一口,就再也没有喝,只是看着那碗糖水发呆。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那口甜,要等他回来,她才肯告诉他,有没有变。
      她放下银钱起身回了客栈。
      次日,紫雾来寻言默时,竟卸了那身妖里妖气的行装。
      她穿着朴素,脸上也干净无物。
      细看来,还有点邻家女孩的小巧模样。
      言默看的呆住。
      他没想到,她不刻意装扮,竟是如此的清纯可人。
      “今日去哪?”言默问。
      “去田间。”
      镇子朝外的几里地,种满了农作物,有麦子,也有油菜花。
      北方的三月,正是油菜花开的烂漫时。
      大片大片的金黄铺在蓝天下,铺的漫山遍野。
      一阵风吹过,遍地的金黄如海浪般翻滚着,一直翻滚到天边。
      天地交接处,蓝黄相接,浓淡相宜,风景美如画。
      紫雾看的畅快淋漓,她激动的冲着天边呼喊,“哎,你看见了吗?”
      还有一句,她小声的在心里呼喊,“祭风哥哥,我希望我上去的时候,不要遇见你。”
      无论她与噬穹山庄有着怎样的恩怨,她的祭风哥哥,她希望他是平安的。
      明明那么寻常的油菜花,明明那么寻常的蓝天,紫雾却觉得,一切都美的像是在梦中才能遇见的。
      她高兴的像个孩子,不管不顾的拉起言默的手,跑向那片金黄。在那片黄金地里奔放肆的奔跑,放肆的笑。
      言默被她拉着,随着她的步子跑着,也温柔的笑了。
      她们跑到那片金黄的中间,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一朵朵艳黄的油菜花,由近及远的密布着。
      来时的路已经淡化了痕迹,去的路也方向不明。
      紫雾略带羞涩的看着言默,小声说:“我现在想感受一下,你师傅教给你的花丛游荡的本领。”
      说完她害羞的低下头,再也不敢看言默一眼。
      言默眉眼带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
      虽然言默才十七岁,个子已经高出紫雾许多,紫雾在他怀中,却是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风从他们身边经过,油菜花摇曳生姿。,她淡蓝的衫子,缠着他墨兰的袍子,点缀在茫茫的黄金海里。
      蓝色与黄色与天空的蓝色,一切都美的刚刚好。
      不知过了多久,紫雾才从言默的怀里探出头。
      她说:“你师傅教给你的本领就这?”
      紫雾已经褪去了刚刚的羞涩,变得大胆起来,她嘟着嘴,言语里有撒娇也有挑衅。
      就那样正正的看着言默,索要答案。
      谁料,言默却将她的脑袋又按在怀中,俯身在她耳畔轻轻的说:“我师父教给我的很多,但是,对你,不能再多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温柔的像一泉溪水,一字一句,轻柔魅惑。
      紫雾又一次,晕眩在他怀里,久久不想出来。
      言默也不清楚,为什么“更多的事”他对那个女人做的游刃有余,面对紫雾的索要,他却如何都给不出了。
      他想,应该是他恨那个女人,已经恨到无所不用其极了。杀的了她,也能放下身段去羞辱她。
      可是,紫雾不一样,她总让他心生怜悯。他心疼她,可怜她,想要让她开心。像个多年的挚友一样,只是单纯的想让她开心。
      穆雪歌站在远处,看着笑靥生花的二人,竟没了当时的气愤,反而似看一对神仙璧人。
      虽然她的耐心已耗尽,眼前的景致,她却不忍心打扰。
      言默到了初尝爱恋的年龄,紫雾恰似少女般欢脱模样,十七岁的言默,当爱她这般少女模样。
      穆雪歌不是没想过,如若紫雾不是毒雾教教主,如果紫雾没有选择赴死,她定要撮合他俩在一起,然后三媒六聘,将紫雾给言默娶回山庄。
      这些年,言默活的甚是安静,沉默,这样的言默让穆雪歌心疼,自责。
      有时候穆雪歌也会想,如若不是她,言默也会活成昶祭风那般笑容干净,性格明朗的少年吧。
      十七岁的正当年龄,堂堂正正说一门亲事,平安顺遂的过完下半生。
      可是,因为遇见了她,他人生从此就只剩下仇恨了。
      夜深了,二人并未回镇子,在山头寻了块平坦地方,歇息着。
      春末的野外,凉风习习。
      言默生了火堆,又在地上垫了厚厚一层草。
      将紫雾安置好,他又去附近的农家要了些吃食和农家酿的美酒。
      春日的山间野丛,喝一口美酒,看漫天的星辰,也是一桩快事。
      紫雾喝完最后一口酒,身子暖和了不少。
      她平躺在厚厚的草垫上,看着满天繁星。
      辽阔的墨色天空,星辰密布,明亮清透。
      紫雾的那颗燥热的心被抚静了。
      这样恣在的日子,她不曾拥有过,没想到快要辞世之时,竟短暂的拥有了几日。
      若那些年也是这般活着呢?
      她的祭风哥哥,再三叮嘱过,去过这样的日子,放下仇恨,放下复辟毒雾教的困苦。
      可是她没有听,她为了复仇困苦,为了复辟毒雾教困苦。这一生,终究是这样过完了。
      到了此般境地,她反而有些解脱。
      紫雾侧身看向那个给她带来暖意的男孩。
      篝火黄明相间的照着漆黑的夜,温黄的光将言默的侧颜勾勒的了棱角分明,他的额高耸英气,眼眸明亮清透,鼻阔清秀光洁,唇色润红轻抿。
      是这世间难得好看的公子。
      紫雾忽想起,小时候,昶祭风常背着她。她在昶祭风背上,从后面看昶祭风的侧颜。那时的黄昏,晚霞的余光,也是这般黄暖的勾勒在他脸颊。
      她恍惚了,眼前的这个人的侧颜,与她的祭风哥哥像的一般无二。
      紫雾看着言默,出神了。
      她想着那时在昶祭风身边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无拘无束的时光,亦如言默给她的这几日。
      突然,言默回眸看她。
      紫雾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心思似的,躲闪着目光。
      言默看她看他的眼神,却与那个女人看着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言默问:“我与那个人很像吗?”
      山庄中,见过那个人的老人,均已被穆雪歌安置出庄。没有人说过他长得与那个人相像,可是他却引得那个将自己防备的铜墙铁壁的女人一次次失了神。
      紫雾慎重小心的点点头。
      她说:“她是否也这样看着你出神呢?”
      言默想起穆雪歌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就忿忿难平。
      岂止是看着他出神,简直是丢了魂魄。
      他打听到了昶祭风的喜好,便迫不及待的去她面前试了试。效果好的出乎他的意料。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手刃了她。
      可是他竟然停手了,那一剑他最终没有刺下去。
      他想,他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杀了她。
      他虽恨她入骨,却也傲骨嶙嶙。
      看言默的样子,答案紫雾已了然于胸。
      她鄙夷的笑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副死样子,也不知道她天天对着你这张脸,会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
      言默也想知道。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和他有着怎样的关系?”紫雾低声询问,她怕问及言默不愿意坦言的秘事,引他反感。
      “他是我兄长。”
      他就那样毫无避讳的将自己的身世袒露给她。
      他可以瞒着这世上的所有人,但是他却不想欺瞒紫雾。
      紫雾惊讶的坐起了身子。
      “怎么会…”
      她不曾听闻过祭风哥哥有个胞弟,更不曾听说噬穹山庄有个二少主。
      这么大一个人,带着这么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竟在那个纷繁复杂的天下第一山庄里,不动声色的活着,且活的肆意张扬。
      也是那个女人将他庇护的好。
      看来穆雪歌为了隐藏他的身世也是煞费苦心。
      关于昶祭风的事,那个女人自然是比谁都上心的。
      可是紫雾也没有时间去缕这些事了。留给她在这世间的时间不多了,若在以前,这定当会被她当作把柄去对付那个女人。
      “那你与那个女人,处的如何?”紫雾问。
      言默眼眸微暗,“我与她…我与她…很复杂…”
      他吞吞吐吐的,面露为难之色,手也开始紧张的无处安放。
      紫雾便知,这是他不愿提及的。
      “也不知道祭风哥哥喜欢她什么?”紫雾依旧的不屑语气。
      她说的时候,细细看着言默的脸庞。
      他的紧张情绪并未消散一点,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难测。
      “是没什么可喜欢的,她平日里凶恶成性,常常将我和我师父打的几日起不来床,又没什么耐心,一点也不心善,治下方面常常雷霆手腕。总是冷着张脸,对山庄上上下下的人也不苟言笑。我师父常说她,身为女人,却是一言难尽,除了打打杀杀,竟一无是处。前些时日,托我师父给我带件衣服,说是她亲手缝制的,我一穿,那衣服竟然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
      紫雾“哈哈…”的大笑起来。
      她也是没想到,那个心狠手辣叱咤风云的女人,竟是如此的不堪模样。
      她的祭风哥哥,当年定是被蛊惑了,不然如何能看得上那个女人。
      紫雾笑的身子微颤,眼角泛光。
      透过晶莹剔透的泪光,她分明看见言默嘴角微微上扬,表情也和煦了许多。
      她的笑容顷刻消失。
      “若是你,你会喜欢我这样的还是穆雪歌那样的?”紫雾突如其来的询问。
      此时篝火燃的正盛,紫雾等着答案的心却寒颤着。
      “我会…我会…我根本不可能会喜欢那种女人,她只叫我憎恶。你又何必问出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言默看向她,脸色微沉。
      “怎么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困扰我一生,我就想知道,到底这世间的男子是否都喜欢她那样的。”紫雾无理取闹着。
      她的祭风哥哥,当年就是喜欢上了那个女人,才失了山庄,现在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紫雾总也不清楚,昶祭风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女人,他那么优秀的公子,这天下的女人都趋之若鹜,他却偏偏栽到那个女人手里。
      “莫说我不会喜欢她那种女人,你根本不应该将你二人放在一起比较。她那样的女人不配任何人喜欢。”言默说时已面带怒容。
      是的,她那样的女人不配,根本不配被昶祭风喜欢。
      紫雾便知不能再逼迫下去了。
      “既然不会喜欢她那种,那我就当你会喜欢我吧。”
      言默的身子如释重负的松了松,刚因生气怒着的脸也微缓。
      紫雾又躺到在铺的厚厚的草堆上,用命令且无理的口吻说:“那你过来,抱着我,夜里太冷了。”
      言默面无表情的移着身子,在她身侧躺下。
      刚躺下,紫雾就往他怀里钻。
      言默便摊开手让她钻进来。
      紫雾在他怀里并不老实,头一会顶着他的胸前,一会又来回磨蹭。
      “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拎出去受冷。”言默威胁道。
      “那你亲我。”
      紫雾把头从他怀里钻出来,撅着嘴等着他。
      言默缓缓俯颌,却伸手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
      “睡觉。”命令的口吻。
      远处的黑衣女子也闭目小憩了,她虽已没多少耐心,看着二人这般亲密模样,竟比看戏还好看,无端生出了些耐心和好奇心。
      翌日,二人收拾了行装,去镇上闲逛。
      紫雾心思游离的远远看着一个个小摊,不曾向前细看,更不曾购买。
      言默问:“不买些东西吗?”
      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喜欢逛小摊,买东西。
      “我买了等我死了你烧给我。”紫雾没好气的怼他。
      言默哑然。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日。
      夜晚,买了两坛酒,寻了个酒楼的屋顶,二人坐在屋顶上,闲散的喝着酒。
      他们选的这个酒楼,是个二层的高的小楼,二楼处有个隐蔽的连廊。穆雪歌躲在连廊上,既不会引起二人注意,又能清楚的听到二人谈话。
      事实上,她也好奇很久了,那二人究竟有什么可以畅谈的。
      今晚的月亮躲在云里,朦胧不清,好在躺在屋顶上的两个人的心思也并不在月亮上。
      紫雾辗转着,今日的她心事重重。
      终于也是忍不住付诸于口,“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选择留教去人,我还没做好决定,你们都替我决定好了。”
      “没有人替你决定,只是因为你一定会这么做决定。”
      “生与死本不由我。”紫雾黯然伤心。
      “生与死,正与邪本就对立,你选择邪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死路。”言默郑重的与她辩解着。
      “正与邪?呵呵。”紫雾冷笑,“凭什么,他噬穹山庄就是正道,我毒雾教就是邪物。人人得以诛之。”
      “你到今日还不明白,是你毒雾教自己弑了自己,正与邪,不是哪个门派定义的,是这个世道的规则判定的,北方那么多门派,各自繁衍生息,谁又将它们划为妖邪。若你只是复辟毒雾教,谁又曾阻挠过你。可是你后来又做了什么?急于求成,放任教中弟子祸害无辜。又走向了父辈的老路。不是噬穹山庄要伐你,也不是穆庄主要杀你。是你自己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紫雾何尝不知,是她自己又将自己送进了死路。多年的与噬穹山庄对立,即使是在噬穹山庄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停过给噬穹山庄雪上加霜。那个穆庄主只是一味的防着她,从未与她一般见识过。
      直至她开始放任教中弟子练邪功,那邪功必要寻常百姓的性命作引子。邪功功法增长奇快,教中弟子便横行霸道,更加肆无忌惮的祸害无辜。
      她为了壮大毒雾教,对教中弟子的恶行,视而不见。
      她的祭风哥哥,要是知道了他救下的女孩是这般不堪,也会后悔曾经救下她吧。
      紫雾掩面低泣。
      言默将她搂在怀里。
      明明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肩膀却宽阔有力。
      穆雪歌听着二人的谈话,心中甚是欣慰,她从不知言默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地,他的远见卓识比大多数人都要深远,他的胸怀也宏大磊落。
      善待将死的紫雾是她都做不到的事情。
      不愧是她噬穹山庄培养出来的人,这些年的苦心培育,终是有成果的。
      看来这次派言默来是个明智之举,此番回去,便可以多给言默派些事情做了。
      穆雪歌暗自窃喜着,忽发现屋顶竟没了一丝声响。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屋顶查看,若二人只是闭声,她此番上去,不是正暴漏了行踪,但是如果………
      穆雪歌慌了,她不管了。
      若面对面,那便只好开打了,毕竟什么都没有言默安危重要。
      穆雪歌握紧佩剑,腾个轻功飞上屋顶。
      却发现,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穆雪歌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慌忙追了出去。
      她一边追着一边想,怕是紫雾一早便察觉了她,所以才会兜兜转转许多日,为的就是耗光她的警觉,趁她不备时,将她甩掉。
      思及至此,穆雪歌脑中一片混乱,焦急万分。
      若言默出了事,如何与师兄交代?如何与祭风交代?
      穆雪歌强撑着镇定下来,回忆着这些天他俩去过的地方,尽数找了一遍。
      夜深了,穆雪歌越发不安,她怎么就低估了这个与她斗了多年的女人呢。
      当年毒雾教一朝被灭教,教中门徒死伤无数。紫雾却在短短数年就重振了毒雾教,卷土重来,给江湖各门派不少打击。可见紫雾的智慧与能力是不容小觑的。
      江湖中人谈论起那个传奇的穆庄主时,总要扼腕惋惜一番紫雾,此番智谋,若走的是正道,必会成为这江湖中的又一传奇。
      紫雾带言默又回到了油菜花地。
      她想,即便要死,也要死在让她感觉安逸的地方。
      油菜花地边,有条弯弯的小溪,溪水潺潺的流着。
      紫雾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发着呆,言默脱了鞋袜,双脚浸在冰凉的溪水里给她抓鱼。
      事实上,她一早便察觉的穆雪歌的存在,虽然穆雪歌隐蔽的很好。
      紫雾知道自己的命运,她也不知道为何最后了还要与那个女人较量一番,也许是心不甘。
      可是又能怎样呢,她不能让毒雾教再一次面临灭教屠山,只有她这个领导者死了,那个女人才会给流离失所的毒雾教找一个好去处,这一点,她对她是信任的。
      紫雾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何会派言默来终结她的生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其中只要有些许顾念她对昶祭风的思念之情。这情,她便领。
      紫雾坐在溪边,看着言默双脚浸在溪水中给她抓鱼,每每有收获便高兴的举起给她炫耀,他的笑容干净明朗。
      那一刻,紫雾仿佛又看见了她的祭风哥哥。
      嘴里的毒药已经起作用,言默的笑容越来越模糊。
      紫雾将手背在身后,吃力的划破。
      她感觉她的毒血已经成股的往外冒,便唤言默,“你离近些,让我再看看你。”
      言默也听话的丢掉手中刚刚抓到的鱼,走到她身边。
      紫雾抬起已经布满血痕的手颤抖的靠近言默的脸颊。
      言默斜眼看到了她冒着鲜血的手指,对于她的触碰,却是不退不闪。
      紫雾的手突然就停滞了。
      她舍不得了,他对她就像当年昶祭风对她那般好,她不想害他身处险境。
      万一,万一那个女人不救他,她就将他害了。
      紫雾踌躇徘徊之际,言默一把抓住了她还在流血的手。
      紫雾急了,那一刻,她才知道,她有多害怕他受伤。
      她拼命的抽离自己的手。可是他抓的太紧了,她挣脱不掉。
      她看着言默的眼睛,他的眼神坚定的像是要与她同归于尽一般。
      她不在挣扎了,任他握着。
      言默将她还冒着鲜血的手缓缓置于脸上,让她安心的抚着。那是她在这世间可以触到的最后一丝温暖了。
      紫雾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她摇着头,说:“不要,我不想害你了。”
      言默的声音温柔极了,他说:“我知道你很她,我也恨她。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紫雾划破手指,言默怎会不知她的用意。
      紫氏一脉的血含有奇毒,沾染上的人就会毙命。
      她的目的肯定不是他,她也无意要他的命。
      她的意图是那个女人,她就算死了,也要给那个女人留下些什么,也不能让她过的痛快。
      她的受尽心酸苦楚复辟的教,她祭风哥哥,现在还有言默,都要拱手那个女人了。
      紫雾体内的毒已开始发作,她全身抽搐着,言默将她揽入怀中,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不要怪我,你要知道,我恨她呀。”
      紫雾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
      鲜血从她的嘴角涌出,言默帮她擦试着。
      他知道,她是爱美的。
      如若不是这无情的江湖,她一定是个美丽明艳的女子,平日里梳妆打扮,挽着自己喜欢的发髻。闲时去街上挑些好看的衣裙。再也没有打打杀杀,再也没有江湖恩怨。
      言默不知道紫雾是何时走的,他始终将她抱在怀里,理着她的秀发,理着她的衣物,一遍遍的告诉她,他不怪她。
      言默上一次经历生死,还是他七岁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多看父母一眼,就被那个女人强行带走。
      他不知道人死了是怎样的,他只知道,自此以后他身边空无一人。
      这个世道从来都没有善待过他,可是他却始终想善良的对待这个世界,这是他母亲教他的。
      他不知道这个江湖的规则,在他看来紫雾只是个全身充溢着少女纯情的普通女子,而他们却要她死,却要她消失在这个江湖中。
      那个女人坐在这个江湖的最顶端,自然又成了刽子手。
      言默想,自此他又可以多恨那个女人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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