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诗》蛋挞猪猪

45、折断

　　2020年的七夕是林杏雨和柳滟笙一起过的。
　　虽然她们都向对方说“希望你明年不要和我一起过了”，但她们心里都想的是“明年我们还要一起过”。
　　我们在一起可以不说文绉绉的话;我们在一起可以不顾形象地大笑;老板想把东西高价卖给我，你把我从柜台拉走;电影院登记表上是我们一模一样好看的字;我们喜欢喝一家奶茶店的饮料;我们都总是来不及爱就深陷，旁观者觉得我们好傻……
　　最重要的是，在最好的时光里我们在一起。

　　两人叽哩呱啦仿佛有聊不完的话。
　　好像我们高中去食堂的路上。林杏雨无限满足地笑弯了眼，心中却想着这一切幸福又荒唐，好似轻易就可以戳破的巨大的泡泡。
　　林杏雨抽到了最奇怪的盲盒，柳滟笙笑到直不起腰。她给林杏雨指送外卖的小哥，说盲盒里的人和他一模一样。
　　林杏雨也笑了，盯着蓝色制服的青年，想象他变成小小的人偶，坐在她抽到的盲盒上。
　　她们去看电影。情节无聊到不行，两个人只能以吐嘈为乐，像是高中吐嘈过的习题。
　　火锅咕噜咕噜地煮，林杏雨这才想起这是自己复读班毕业吃的第二次火锅，上一次是和文禾。
　　那时候她的前途还是一片光明……
　　她逼迫自己不去想，低头夹住一片土豆。
　　晚上她们去拍了一张拍立得的照片，没有美颜，她们都说这样最真实。
　　十九岁，七夕和NaNa
　　十九岁，七夕和杏姐姐
　　一样好着的字铺陈开来，她们都幸福地笑了。
　　“好想回到附中啊。”滟笙说。
　　“我每天都要想一百遍。”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真诚。
　　我每天睡前都会默默祈祷，白天也好好生活，可为什么还是没能改变呢?
　　“如果不是他们，那真的可能会是一个美梦。”
　　她终于说出那句话了。
　　无限凄迷，无限悲彻。
　　“好在我们都走出来了。”滟笙摸了摸杏雨的头
　　杏雨目光潋滟，她的手指在沉默间颤了颤，话差点脱口而出。
　　这一幕很幸福。
　　杏雨轻轻笑了，她也摸了摸滟笙的头
　　“我们以后也要像附中的时候那样幸福哦。”
　　谎言映衬着美丽的底色，我不可能再拥有幸福，但我想真诚祝福你。
　　“国庆的时候我去C城找你玩哦。”滟笙和杏雨分别时拉着她的手说。
　　“好呀。”这谎言太美了，让杏雨不忍心去说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打碎此刻的幸福。
　　杏雨坐在地铁上看滟笙和周围的人被拉成一条黑线，那问“再见”被拉扯成血肉模糊的线。
　　浅月在杏雨面前哭了。可爱、坚强的浅月第一次哭了，像是冰山一角在她澄澈的眼中融化成雪水，沾湿她的脸庞。
　　杏雨在心中向滟笙道歉，她没能做到诚实，忍了好久没将一切告诉滟笙。
　　“杏雨你去什么学校?”上午刚见面时滟笙问她。
　　“C医大。”
　　“C城?……那你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底吧，忘了。”
　　其实杏雨记得很清楚，9月27日，C医大开学的的日子。
　　她把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读了很多遍，直到会背了。
　　杏雨的偏执让她不会选择用淡忘来摆脱痛苦，她总是反复在脑海中铺陈，一遍又一遍让疼痛碾过心脏。
　　对不起对滟笙说了谎，但更对不起自己。
　　毕竟对自己诚实才是最难的。就好像明知道自己错了很多题却不对答案一样。
　　只希望滟笙可以不怪她，希望滟笙明白最后她其实是想说“我们本来可以更幸福，没有他们的话”，希望滟笙可以永远快乐，以及，希望下次再见面时可以再给她一个七月她们重逢时的拥抱。
　　然后，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晚上回到家杏雨把自己关在卧室写日记。
　　写着写着，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写，好像她知道，有些句子是只有深情的时刻才能写出来的。
　　不忘过去，牢记苦痛。
　　这八个字庸俗地好像中学时的命题作文，主题是英雄，精神是牺牲。而我在这个故事里逞能做了英雄，在无知中牺牲。
　　人们热衷于书写青春，歌颂青春，将初恋、暗恋写成“天地清霜”。但他们都避开了“高考”这一话题，或者牵强地写主角发奋图强，或者阴差阳错，迫不及待给主角一个美好的结局。
　　但我已经知道，这考试面前是没有什么青春可言的。
　　无论我曾经多么浩然正气地念出“不后悔”，都不过是一种巨大的诡辩。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可以重新开始这一切吗?

　　很早以前做过一个梦，C用刀捅我的心脏。
　　现在想来该被捅破的是这场绮梦。
　　该被捅破的是C不负责任的柔情。
　　该被捅破的是我曾经居然还对未来有期许。
　　或许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什么未来，但是每当我想起十七、八岁的那个自己曾站在附中的每个角落憧憬未来，我依然心痛。就好像2019年我在人群中最后一次望我的学校也是最后一次望见我的幸福。

　　“我希望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请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
　　我曾经虔诚地信奉着这句话。
　　所以我成为了一个善良的人。我发自内心地善待每一个人，对不喜欢的人也做不到绝情。
　　人人都说我是个很好的人。
　　虽然写下自夸的话实在惭愧，但此刻我却厌恶起了这份善良。
　　善良让我在亲戚朋友间永远是被表扬的那个，哥哥姐姐羡慕我，却不知我是多么矛盾地享受这份赞誉。
　　不能发脾气，不可以有异议，要做全家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我又是多么讨厌医学，也在他们的七嘴八舌与期许的神情间屈服。
　　“我们家就缺一个医生。”“学医多好，以后都靠你了杏雨。”
　　因为我的善良，因为我不愿让大家失望，我甚至决定了委屈自己。
　　然而你们呢?在得知我没有被录取进临床医学的时候却全都沉默了。
　　甚至还要说出“我们本来就想跟你说不要学医”这样自相矛盾又可恶的话。
　　我在K城的房间哭到觉得自己可以死了的时候你们却还要我善良?
　　我都没有被善良对待为什么们要对我抱有期待?

　　如果可以，我要去S城落满银杏叶的山坡写生，我要去B城看纷飞的大雪，我要去X城喝久仰大名的茶颜悦色，我要去W城一览文明古城，我要去任何我本应途径的风景，去开启我折断了的青春。
　　如果可以，请带我离开这里。

　　杏雨哭得累了，字迹被泪晕染开，像被折断的羽翼。
　　青春被折断前的那个夜晚，杏雨做了个好梦。
　　梦里她去了S大学。
　　她在日记本的尾页写下一行小字——
　　如果可以，请把我深爱。

作者有话说

　　真的会写泪目π_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