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如果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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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杏雨缩在出租车的一角，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倒影里自己被雨水浸透的头发。但阻挡外面世界的风景的不是那块玻璃，而是眼镜镜片上眼泪风干的断层。
冲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却是悲伤的迷惘。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林杏雨一边和爸爸妈妈沿着崎岖的山路上行一边听着音乐。
天空微雨，脚下有些淅淅沥沥的水渍，映照着万物润泽。
林杏雨觉得有些疲惫，脚下步伐不是很稳，像是她歪歪斜斜摇
摆不定的心情，却又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段曲折的山路。
耳机里的音乐循环到reset的时候她的眼中莫名有了涟漪，歌
曲吹皱眼波的湖水，虽然她从头到尾只听得懂一句——
I wanna reset, I wanna reset, I wanna reset.
调到单曲循环，林杏雨的泪水终于漫出眼眶。
这么多天虚幻的美好生活让她差点忘记了，她多么想要复位，多么害怕即将来临的C医大生活，多么害怕那个学校以及未来的大学生活会让她失望。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所学校，从半推半就填完志愿的那一刻就开始无尽的后悔，她这么多天甚至不敢看任何与大学有关的消息，因为那是别人的未来，不是她的，她竟不知有一天这种消息会走进她的禁区。
她只想回到填志愿那一天，好结束这场梦魇，而被卡在填报专业的旋转小圈佛是青春转不过去的遗憾，一直在她的梦里循环。
I wanna reset.
林杏雨的眼泪砸在镜框上，碎了梦想，招来梦魇。
爸爸妈妈在叫她，她却恍若未闻，又或者说，她不想听见这个世界的一点声音。
她没有理会他们的一声声呼唤，彻底沉迷在自己的世界。
她收了雨伞，任雨水敲打在脸上，她这才意识到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足以遮住她所有的神情，却带不走她的一点悲伤。
雨浸透了她的发丝，冷漠地在她的发梢生根，将她名字里的雨淌入她的心里，冷漠，无情。
I wanna reset.
每天醒来的第一刻，我都真的以为是梦，梦醒了，一切都重新开始。我想去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梦寐以求，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学这个词就立刻想要用上，那个梦字写得那样用力，在田字格里晕染开来。长大了又总觉得这个词太庸俗，不屑于用它，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不是庸俗，而是太残忍，梦寐以求，就是只能做梦，永远不会实现。
四年前满怀热忱的七个大字没能实现，一年前我再次对未来有所期待的热情也被浇灭，教室前面地图东南方向有我的小像，疫情返校后它褪了色，而浇灭它的不是传说中挥发的消毒水，而是命运。命运是上帝，从不给我一次当主角的机会。
可是明明还未成定局，未来也是未知，为什么要提前悲伤?浅月双眸云雾缭缭，望向杏雨。
我有预感，浅浅，真的，我的预感从来没有骗过我。
从不可能和他有故事，到我会离开X大，我从来对命运是快准狠的预料。
其实每个人都对未来有预惑的，浅浅，我原来的同学没有预感吗?街头的乞丐没有预感吗?战争中的人没有预感吗?我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接受罢了。
浅浅，可是为什么这次我真的骗不了自己?
为什么我看过外面的风景，绚丽的风景，然后命运要将它收回?
你叫我怎么甘心?
浅月紧紧拉住杏雨的手，牵着杏雨一步一步走，让杏雨不至于倒下。
杏雨，不管是什么结局，什么未来，我都会陪着你。浅月对她许下诺言。
所以当爸爸妈妈生气地斥责她的态度，把一切想象成叛逆少女不懂父母的良苦用心，不珍惜父母用心带她出来玩，沉溺于手机的时候，林杏雨一点都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她麻木地听着父母越来越激动的音调，好像暴风雨的渐奏，不明不白地在她的世界里演奏起来。她的情绪被跌宕起伏的乐曲鼓舞着，最后她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梦碎的忙音，她摔了眼镜，一头扎进雨里。
快跑，杏雨，快跑。
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呐喊，震耳欲聋。
快跑，离开这里，跑回曾经，跑回四年前去。
浅月没有说话，却始终紧紧拉着杏雨的手。两个人跑得疯疯癫癫，不如曾经无数个梦里哭得欺欺掩掩。
好像很多电影都有这么一场转折，情绪的拐点，那么我是不是也在跑向新的生活?
一直跑，一直跑吧，杏雨，快快跑回去。
回到过去，抱一抱那个十七岁孤独向往着未来的女孩。
雨湿透了她的裙摆，无数冰冷在皮肤上蜿蜒。
我愿意用一身的湿透买下你所有的泪水。
十八年里两次记忆中的疯跑，一次是追程霂风的背影，一次是追自己的背影。
爸爸追上她问，你觉得是不是我们亏欠了你的时候她没有讲话，只是在雨中颤抖，她很想说，不是你们亏欠了我，是我自己，我自己己亏欠了自己。
可是你们为什么都要让我去圆你们的梦学医?你们为什么要问我填S大学是不是因为他?我又为什么不能坚持自我?
所以我无法道明什么又亏欠了什么，一切像是被设好的局，我不是作者，我无法改变命运。
我是真的不能。
我喜欢我们一家人出去旅游，身高是等差列，又喜欢爸爸不怀好意地用计算器求证其实也是等比数列时笑的样子。缅甸村民卖给我们的菠萝很甜，卖椰子的缅甸少女歉意地冲我们笑笑，我们听不懂彼此的语言。我们吃当地的食物好不习惯，所谓的火锅上桌，没有辣味，我去加了几大勺辣椒面，老板好奇地盯着我看。我们去热泉边煮鸡蛋，头上戴着山脚老人卖的花环。泡吧忙着百度百科给我们讲历史，我和妈妈在讨论要不要尝一尝街边卖的不知名的野果。我们不敢轻易吐槽，不然爸爸肯定冷脸。”我不饿啊。”爸爸总是义正辞严，又不断问：诶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最后一定要我们“饿了”，把食物拿到他嫌弃的脸面前。讲历史的时候方式是设问，“诶这个是什么?”“哦，林杏雨、林曼，这个是……”
回到“家”也很幸福，一家人一起追剧散步、吃美食。
Y城的天蓝得耀眼，金色的热烈拥抱我们“家”的窗明几净。
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拜托谁也不要阻挡我们幸福地在一起。
当我仍不知悔改地期待明天，如果明天。
或许那是一个很美的校园，一碧如洗，白云也舒展得暖昧，风吹得缱绻。
我和不知道姓名的人相遇，我们要去一个落满金黄色银杏叶的长坡上秋游。食堂里全是我喜欢的食物，我们交换着方言。图书馆是来得敞亮，有我喜欢的书，我和文学在那里撞个满怀。一些人爱我，我也爱着一些人。
当我不知悔改地在日记本里写下期待，如果明天。
但是那个中午，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符，如果明天，我听着门外的动静，然后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文字从纸上消失，声音在耳畔消弭。
我的世界纯白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如果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