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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平南侯近日总觉得有些奇怪。
      府里仿佛安静了不少,他总有些清净得心慌,就像有一个硌人的石头被他忘在了某个角落,就怕他哪天冷不丁的滚出来扎了谁的脚,绊了谁的步。
      可是……那碍眼的顽石去哪了?老侯爷戎马一生,杀过无数人,养了一身的煞气也被岁月消磨不少,本是该安享晚年的。可总也是不知为何心长气短,叹息连连。
      平南侯年已五十,与当今天子八岁相交,曾同息同行整十载。后又共上战场齐杀敌,奋战拼出一条血路,几度生死,几次命危。二十年中原残破,外有蛮族侵边关,内有安史乱盛唐。十几年风雨飘摇,眼看城破孩提哭,新兵拖埋老兵尸,一程更比一程轻。
      李滇是真恨啊,恨叛军无良,恨奸佞当道。更恨这王朝积弊,君王昏庸!城外风尘扬十里,华清宫上歌不休。至于马嵬坡前那盛世无双也是终作了遗恨魂。
      曾经恩爱两不疑,宫前月下霓裳情。终是天子一梦回,车前犹望梨花枝。
      那轻飘飘的一白绫,不知扎了谁的眼,剜了谁的心……
      大唐盛时,她是繁华。大唐衰时,她便是祸端。
      人们要的,向来不是因由,只是答案。
      谁都清楚,谁也没说。任由那史册里又是一女子扛下罪过。
      犹记当年李滇,才及了冠,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与天宝年间所有的少年郎一般,向往着那位名花倾国两相欢。怎奈何三军阵前,荒唐收了场。
      无奈,无奈。
      总要寻个缘由,好保帝王。
      奸臣可恨!奸臣可恨!
      数十万将士咬碎了牙,和血啐了恶气。以一行血激起滔天怒气。十年战火,烧去多少好儿郎……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一首《春望》,长安稚子传唱了二十年。直至今时坊间巷尾,仍有余音袅袅绕新墙,花黄叶落诉断肠。
      天家无情,纵使平南侯不争不抢,怕极了功高震主,也是免不了猜疑。他长子天资卓越,他曾花了极大的心力加以栽培,本是望他长成国之重器,社稷栋梁。却还是,尚了公主,没了仕途。
      多少情谊,终抵不过帝位皇权,高处森寒。
      那少年……还是变了。

      “三郎在哪?”
      “回侯爷,不知。”
      枫叶落庭,袅袅蔌蔌。平南侯这些日子总心慌气短。
      是他年事已高?该是了,谁总被气得吐血也会如他一般吧……“三郎回来,叫他来见我。”
      “喏。”侍女退下。
      “唉……”老侯爷又叹气。背手临窗望着面前缃绯秋庭,他恍惚失神,仿佛望见庭间树下立着一位温柔妇人……娘子啊,我是真老了?平南侯直了大半辈子的腰衬着满院秋色悄然佝偻起来。
      李良川一进门入眼的便是父亲显出了老态佝偻的背影。感觉一瞬之间就花白了头发呢……李三想。怎么就怪怅然的?李三郎静寂了好一会儿,才恭敬垂首,走上前作了一揖。
      “大人找我?”
      “当然找你。这几日家中无事,甚觉恍惚。自方才不久寻到缘由……”
      “大人谓何?”
      “你说谓何?”
      “三郎不知……”′他是又闯了什么祸?李三眼珠乱转,心虚盘算:是前几日漏了哪里的事情没清算?
      “你这几日都在哪里?”
      “三郎……和几个诗友一起…宿在酒馆。”
      “诗友?”
      “对!与王家几个。”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些?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
      “……你也不小了。以后少做那些混不吝的事!”
      “是是是!父亲教诲得是!以后儿子不敢再做了!”李三郎的腰更弯了。
      “你也该是成个家了。”
      “啊?!父亲?”
      “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该娶亲了。若不是你母亲去的早,早已替你操持了。”
      “……”
      “你这性子该收了!不然哪家女儿愿意嫁你?”
      “可可是父亲!二哥也还未成家呢!”
      “他与你不同!谢家女明年便过了孝期,来长安了。而你,而你…如今把你那劣性收一收,待她嫁过来也好给你说门亲!”
      家中无女眷,长媳又是皇室女,这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如今竟要轮着他一家之主来和幼子说这些!娘子啊!为夫真的好难啊!!
      李良川抽抽鼻子,实在不知作何反应。阿娘啊,父亲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他继续垂首躬身作垂死之鱼状,不发一言。
      “你以后就在家修身养性,莫再与那些厮混了。”
      “父……是。”
      西风低,芊眠丛丛,斜阳照,落满空庭。树摇摇阶前铺就夕光,风扬扬吹来梧桐,人走过踏上一声轻碎。咔嗒。
      李素之一人坐在阶上,眼前叶末染晖,满庭盛下落日熔金。他坐在阶上托腮望天,天色烟粉揉皱暮云,一只鸟雀悠悠的飞,好久也不知停下。他呆呆的随着那天上的雀影慢慢地瞧,直至它悄悄落在了远处,远得他站起来也看不着,爬上楼也瞧不见。
      李良川笑呤呤的,仍然坐着,在一切归于蔚蓝,看晚灯依次亮起,整个长安也灯火辉煌不知疲倦。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李良川望着清月浅浅,击掌而歌。儿时阿娘常给他唱这歌谣,在他每次害怕之时,听着厮杀入睡时,流离失所疲于奔命时,阿娘便抱着他,口中轻哼着歌谣。
      “川儿不怕,阿娘给你唱歌……”
      ……“阿娘啊,阿爷要给良川娶妻了…阿娘,良川怕了。”怕有命娶,没命交待啊。李良川瘫坐在台阶上,对着悬在空中的残月无奈地叹气。“可真是愁死额了!”
      “去哪找个娘子?”他突然立起身收了腿,大马金刀地坐着,手肘着大腿抚着下巴,“最好,还带个儿子!”他猛的一拍大腿,“哈哈如此甚好!……嘶哎呦!”用力太重,疼!侍女们远远瞧着她们的三郎君搓着大腿,傻呵呵的笑,笑声怪是慎人。小婢子们左右相看,还是…还是不要去打扰郎君了。匆匆一瞬间皆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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