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二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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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绿绮扶着桌角有些恍神。
头有些微微地疼，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似乎醒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立在自己闺房的绣床前了。
视线漫无目的地一点点环顾四周的布置：米兰的床账上缀着精巧的同心结；红桧木的镜匣打开着，散发着上好的木质特有的淡雅香味；自己那张仿照古琴绿绮而制的琴横在小几上，罩在上面的是上个月自己才绣好的《月桂飘香图》---------这一切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地高雅而有情调，完全符合自己一惯的审美观。可是，明明应该熟悉的布置，为什么现在看起来竟是这样地陌生，竟让自己产生一种与这间房间格格不入的违和之感？
无意识地揭开琴罩，坐在几边，手指轻拂过琴弦，撩起几声散乱的杂音。
“鹤鸣九皋，声闻于野；清音落落，自合韶雅；惟飞指以取象，觉曲高而和寡。”
右手食指在弦上一抹，很自然地摆出“鸣鹤在阴势”，耳畔似乎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指导着自己习琴。
合上眼，云绿绮似乎又看到自己最挂念的那个人一身青衣坐在几前。那如丝一般垂腰的长发轻轻地用丝带束着，身上散发着刚刚沐浴后的氤氲香味，面向自己的美丽脸庞上洋溢着世界上最亲切安宁的笑容。
“云儿，你指法不错，可惜心太急燥了。”师傅温婉一笑：“要知道琴音本就内敛，偏于自我，太过急燥可是弹不出自然的心境的哦。”
“对不起----------”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苍促不安的语调“我会努力的--------我----------”
“不要紧，云儿已经很努力了。”师傅笑咪咪地摸着她的头“云儿这么喜欢琴，连名字都要改成绿绮。师傅相信云儿以后一定可以把琴学得很好的。”
慢慢挑了几个短音，依照记忆，云绿绮慢慢弹起那一段刻在她内心最深处的曲谱。
“君不见岸边柳丝正长，桃花正艳？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共君执手，看遍人间春水一城花。”
熟悉的曲调与记忆慢慢重合，时光倒转回初遇此琴主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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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姑娘生得俊俏，长大了必是个美人儿。我出三十两银子买了！”
“看好了看好了，养好了，这可是花魁的材料呀！”
“那么五十两。”
“多花些钱亏不了你的。给你说实话，这丫头除了脾气强点外什么都好，诗词歌赋刺绣什么都会。要不是家境中落，也不至于----------”
“最多七十两，不能再加了。就算是我们‘风雅阁'现在的花魁青雅，我当年也不过只出了六十五两。”
“杜妈妈，您可真是会说笑。您可看清楚了，青雅姑娘的气质可及得上这丫头一半？咱们爽快些，一百两如何？”
……
无力地抱着膝，耳畔听着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名为“父亲”的男子如摊贩上小贩们卖小白菜一般与妓院老鸨谈论自己的身价，心中涌动的居然只有无奈。
随着云家的没落，本就不受重视的父亲越发被排挤得利害。继酗酒之后再染上赌瘾的父亲终于在卖完古董藏书之后在大娘的推波助澜之下将主意打到自己这个庶出赔钱货的身上了。
这回卖的是自己，下回又该卖谁呢？一百两银子虽然不少，可是放在一家子奢华成性的人身上又能用得了几天呢！娘早早的过世，现在看来也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好乖巧的孩子------------卖与我怎么样？”一把清甜的声音响起，印入眼帘的一抹嫡仙般的风姿。
“这--------姑娘您----------您要她作什么呢？”老鸨期期艾艾地道。
“我正巧缺个琴童呢。”嫡仙般的脸上绽出笑来，若第一阵春风，如沐春光原来就是如斯感受！
“你可会琴？”嫡仙向她招手。
“学过几天。”心跳得很利害，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不跟着母亲多学一点琴。
“要不要来试试？”嫡仙再次向她微笑，笑容明媚地甚至让她觉得早上被父亲踢青的小腿已经不疼了。
郑重地接过琴，她端坐，凝神下指，力求每个动作都能正确无误。
“真是不错呢！”嫡仙笑了“就要她了！”
一刹之间，她看到了希望。
“可是姑娘------------”老鸨似乎还想争论什么。
“喽，一百两收好。人我带走了。”嫡仙笑咪咪地去牵她的手。
“慢着-----------”父亲突然开口：“五百两！”
“刚才不是说要一百两的么？”
“那是刚才与杜妈妈的议价。如果是姑娘你要买，就得五百两。”
“真是差别待遇呀！”嫡仙叹气道：“不能少点么？”
“姑娘喜欢小女，不是么？”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父亲的市侩从没有哪时像现在这样令她觉得憎恶。
“真是教人头疼的问题呀！”嫡仙放开她的手，扶着头开始叹息。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知道对着自己那只骤然失去温暖温度的手发呆。
“喏，这是五百两的银票，可收好了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嫡仙竟然真的取出银票递给父亲。她看着那张银票，几乎要被上面鲜红的印迹耀花了眸。
父亲接过银票开始沉吟，似是因为对方太过轻易地动作而后悔自己方才的价钱提得不够高。
“小妹妹，就要和你父亲告别，临走之前送首歌给你父亲怎么样？”
“是。”她低首答应，不情不愿地按照嫡仙的意思抱住琴。
“你指法还不够，还是我来吧。”嫡仙微微一笑，明明是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她却从里面读到一丝冷意。
难道说-------------
起宫调，转徵音。音韵天成，舒人心脾。
“春光苦且短，嘉年华甚少，渡青春浮梦逍遥。”撩人的词句和着清音营造出别样旖旎的气氛。
调子放得更慢，情境越发地缠绵“君不见岸边柳丝正长，桃花正艳？春未老,风细柳斜斜。共君执手，看遍人间春水一城花。”
唱到“城”字时调子突然收住，最后一个“花”字在无曲调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地突出。
“好了，今日也唱得乏了。小妹妹，你从你父亲那里将你的卖身契拿过来，咱们便走吧。”
“是。”她走过去拿卖身契，觉得父亲面上表情有些怪怪的。当时没有在意，直接抽了纸书回来。
“姑娘----------您--------------”老鸨迟疑着，似有什么话要说。
“不碍事，不会影响到你家生意的。”嫡仙抬脚往外走。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像这种贱卖女儿的无耻之人实在忝为人父，枉费了一张人皮，所以我方才一曲废了他的面部表情。”嫡仙淡淡一笑“喜怒哀乐愁乃是人才能拥有的东西，他不配！”
她在旁边已经听得傻住了。
“对了，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嫡仙俯下脸问她。
“云-----------”才报出姓，大眼瞥见旁边呆立的父亲，突然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怅恨之感“我想随您姓。”
“云字不错呀，好好地为什么要改呢！”嫡仙笑着摸摸她的头“他虽然可恶，却到底给了你生命。小妹妹，做人可不能忘本哦！”
“是，主子。”她点头，伸手去抱琴。
“唉呀，你还真当我要你做琴童吗？”嫡仙抚头叹息“刚才是开玩笑的，小云，愿意做我的徒弟么？”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谪仙一样的人，她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张琴，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吧。”嫡仙微笑“你师傅我姓林，单名一个月字。你可要记住哦！”
她一遍遍地摸着手上的琴，只觉得那桐木之上似乎还带有令她心暖的体温。
“师傅，这张琴，有名字么？”
“这琴本是仿照古琴绿绮而制的，你若高兴，唤它‘绿绮’也不错。”
“原来是‘绿绮’---------”她喃喃道。
“嗯？”
“师傅，弟子有个请求。”
“你说。”
“弟子今日有幸拜师傅为师，希望以后也能如师傅这般-----------所以，弟子想要自己换一个名字。”她昂着头，一字一句道：“弟子决定：弟子今后的名字便唤做‘云绿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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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突然一顿，一个音收不住手，拔高地续了上去。云绿绮睁眼静看着琴，像被人点住穴道一般，半晌不知动弹。
“小姐，有贵客拜访。”惜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谁？”麻木的表情已无力掩饰，云绿绮木然道。
“她说与小姐神交已久，小姐见到她自然就知道了。”
“那就进来吧。”云绿绮轻声喃呢，努力将自己面上调整至面无表情。师傅说过的，不是最亲近最可信的人，真实的表情不可以外泄给别人知道。
“云姐姐，久仰了。”出乎云绿绮意料，进来的这一位云鬓轻挽，竟是一个颇具姿色的年青女子。
“云姐姐可能并不曾见过小妹，但却应当听说过小妹的名号。算起来，小妹也算得上是云姐姐你的同悌了。”女子面上虽然挂着笑，摆出一幅自在熟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向云绿绮介绍自己：“小妹沁雪，目前司职云宵殿。”
云绿绮闻言一怔，放在弦上的手重重地落下来，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
宫规中分明规定三殿护法不得随意出宫，凡离宫之人在宫外不得随意坦言自己身份。可是，现在立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深深吸一口气，云绿绮想要平静心胸翻涌的情绪，却徒然无效，干脆弃了琴，立起身来，面向沁雪，冷喝道：“雪护法，擅离职守，知法犯法。你两罪并犯，要我向宫主上书要求严肃宫规么？”
“云姐姐何必将话说得这样重！”沁雪笑一笑，自挑了圆凳坐下，慢悠悠道：“宫主闭关修行，不管事很久了，云姐姐怎忍心惊动她老人家呢。”
“这大清早的，雪护法此来究竟何事？”声音转瞬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淡，云绿绮决定看看这位当红的护法大人屈尊过来找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沁雪低低笑道：“沁雪此来别无它求，只要云姐姐一个保证。”
“保证？”
“云姐姐认为下任的圣女这个位置，沁雪可能做得？”
“此事自有宫主与圣女评定，雪护法怕是问错人了吧！”
“‘月天子，莲华色’，云姐姐师尊当年的事迹可是至到今日仍是震发聩聋。作为林月前辈的得意弟子，沁雪很相信云姐姐的能力。”
“小姐，请用茶。”惜音端着托盘走过来，呈上一盏泡得正好的龙井。
云绿绮接过茶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自己为宫中做事这件事宫中掌权之人或有所闻，但自己与师傅的关系以及自己暗中接掌师傅的位置，这些事情当年是获得了当今宫主曲风颖的亲口承诺，答应除了下任宫主和圣女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小小的一个三殿护法会知晓得如此详细？
“是谁-------------”云绿绮惊奇的发现自己此时居然还能平静的说出话：“我的身份，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沁雪接过茶，不紧不慢地沿着杯口用盖画着圈，似在挑逗着云绿绮最后的一点耐性。沉默半晌后方道：“云姐姐以为呢？”
“呯！”茶盏落地的声音。
“请你出去！”云绿绮一字一句道。
“看来云姐姐今日心情实在欠佳，唉，沁雪今日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沁雪慢慢立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回眸笑道：“今日多有打扰，等日后云姐姐心情好的时候，沁雪再来拜访--------------”
“不必！”云绿绮硬生生地打断她的话：“绿绮小门小户，当不起护法大人的大驾！”
“云姐姐如此才干，倘若能入宫执掌要职，想必------------”
“绿绮才学浅薄，难当重任。护法好意只能必领了！”
沁雪眼珠转了转，更换口气，哀怨道：“看来是沁雪无能，请不动云姐姐---------”
“绿绮向来对事不对人！”忍住气，云绿绮淡道。
“没有例外？”
“从无例外！”
“哎呀，这可真是太可惜了！”沁雪摇摇头，似是非常失望的样子“既然云姐姐非要如此坚持，那沁雪也实在不好意思逼迫云姐姐更改志向。那么，沁雪这便告辞了。”
“不送！”云绿绮转过头，摆出坚决的送客架势。
“呀，对了。听得神族那边的探子回报，说是有意招云姐姐入宫。却不知这可是云姐姐的意愿么？”
云绿绮心中一凛，半晌方道：“雪护法还未当上圣女，已然开始行使圣女的职责，想要做到事必躬亲了么？”
“看来沁雪又惹得云姐姐生气了。”沁雪拿手捂住唇，一幅悔不该言的样子。
云绿绮衣袖一拂，冷声道：“惜音，贵客不认得路。你还不过来送贵客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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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音走后，云绿绮颓然落坐在椅子上，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没有半分生气。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呀？”惜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绿绮摇摇头，神色有些凄迷。
“小姐是在担心入宫的事吧？”惜音快手除去香炉中快要燃尽的余香，轻道：“自从小姐知道这事后，老是整夜整夜地不休息，白天困极了也就少少地打会儿盹。这样下去如何使得，小姐您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
“不。”云绿绮捂住脸，声音中带了一种说不出地痛楚“我只怨自己太没用！”
“什么？”
“从师多年，总以为自己是有些能力了。可是，论功力，我远不能替她报仇；论处事，我只能睁眼看着宫中人为分权斗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扭转现在的局面；论为人，我自己身份暴露，引起神族人的警觉，可是到现在，连个接替我的人都没有。”云绿绮凄然笑道：“时至如今，我竟已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小姐，现在的局势并不是一天造成的，也不是您一个人能解决的，您怎可这样想呢！再说夫人过世的时候也并没有要求您为她做这些，您--------”
“虽然如此，可我怎能看到她用她的青春和整个生命换过来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消失掉！” 云绿绮握紧拳“曲风颖--------她怎可如此无用！”
“小姐！”
“惜音，宫中的情况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沁雪如此毫无顾忌，想必异变已经不远了。无论如何，我得先回宫见见曲风颖。我手上的事儿，就有劳你先帮我担着罢！”云绿绮立起身，一瞬间作出决定：“不管怎样说，曲风颖现在的位置是用师傅换回来的，我决不能允许有人在我眼前这样地糟践她的心血！”
“可是，小姐，您这样做真的有用么？如果事情如您所预料一般地糟糕，宫主她现在当真有处理这些事端的能力么？而且，小姐您只身前去，未免也太过危险---------”
“浮生何求，甘为知己忧。”
“啊，小姐您说什么？”
“我这一生本事连同生命都是师傅给的，能为她做些事情，我只有欢喜--------所以，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想放过！”果断地转身，云绿绮抬腿就要向外走。
“云小姐，救命呀！”门突然被人从外一把撞开，一个人急慌慌地闯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认得来人是祁无商的书童，云绿绮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少爷--------少爷他被抓起来了-------------”
“你说什么！这怎有可能！”
“云小姐，此事确是千真万确呀！少爷昨夜回府，突然就有官兵过来抓了少爷就走，说是少爷与鬼族人有交情，要带回去查审。府上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小的直到现在才瞅着机会从狗洞里爬出来呀！云小姐您一定要救救少爷呀！”
“你家少爷被抓到哪去了，你可知道？”
“听说是---------济州府衙。”
“济州府衙？”云绿绮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家少爷的事我来想法子，你先下去歇着吧。”
“惜音，吩咐备轿！”云绿绮按住头叹息道：“准备前往济州府衙！”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二十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