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骨》燕途容

10、（十）

　　阿爹死了，我没问他看没看过我的信。

　　我不是个孝顺儿子，爹死了，我并没有很伤心，只是回京路上没忍住，又喝了点酒。

　　我大嫂是个聪明女人，很会找时机，她摸清了我的行踪，趁着我独处，从江湖上找了五十个高手来刺杀我，差点给我捅死。

　　听说我大嫂自打两个儿子死后，人便已经是半疯了。没人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招揽那些高手的，甚至连她的贴身婢女也不知道。

　　一个养尊处优、久居深宅大院的疯婆娘，竟然能做到悄无声息地集结江湖上的排行前五十顶尖高手，找地方安置他们，想办法号令他们，其偏执疯狂的程度可想而知。

　　当五十个提剑拿刀的黑衣人将我包围的那一刻，我承认我害怕了。

　　如果皇帝哪天也变得和我大嫂一样疯狂……

　　我不敢想。

　　妇人之怒尚且如此，帝王之怒，又会在天下掀起何等的惊涛骇雨？

　　朱正琛，朱正琛。

　　臭小子，我可太了解他了。

　　所以我不能死在翁蠡他们手上。

　　当然，我更不能死在我大嫂手上。

　　死在一个疯婆娘手上，我李戎不要面子的么？

　　除非她找来一支军队，否则任凭她找的人再多，再厉害，在经历过各项素质特训的专业军人面前，那些组织不严密，配合不协调，使用武器参差不齐，尤其大半还认钱不认人的江湖杀手，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啊！

　　“是不堪一击，”朱正琛狠劲儿勒紧了我胸前绷带，盯着我满头大汗的脸，咬牙冷笑，“插在左胸上的短刀再偏一点就是你的心脏，确实是不堪一击！”

　　我老实低下了头，没再嘴硬。

　　这小子自从那天吵架过后就没再理过我，今天好容易跟人说上话了，我不惹他上火。

　　“以后别喝酒了，”他替我擦干了汗，熟练地将绷带系上结，“喝酒误事。”

　　“好。”我老实点头。

　　“如果再出宫，来找我拿御林军的令牌，”他为我披上衣服，端起药碗吹了吹，将勺子递到我的嘴边，“那些废物太监，保护不好你。”

　　“好。”我老实喝药。

　　“这月先在偏殿养伤，别上朝了，不然翁蠡他们可能会趁机伤你，我不放心。”

　　“翁蠡？”我看他一眼，“之前不都叫翁先生吗？”

　　“所以朕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我搓了搓脸。这小子声音极沉，绷起脸来说话，还挺威严瘆人的。

　　“李卿，你今天很听话。”他奖励似的在我嘴角亲了一下。

　　“你听话，我就听话。”我没忍住舔舔嘴唇。

　　“苦么？”他抬眼看我一眼。

　　“这算什么，”我不屑嗤了一声，“什么苦老子没吃过？”

　　“如果你说苦，”他盯着我一动不动，“我用嘴喂你。”

　　“滚你的！”我笑骂一声，“肉麻。”

　　“今晚也是。”

　　“……”

　　“每晚都是。”

　　“……”

　　“李戎，我爱你。”

　　“……”

　　“李戎，我爱你，爱你爱到快要发疯，爱到恨不得将你身上的这些伤全捅在我的身上，爱到恨不得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明白吗！明白吗？！”

　　“……”

　　“李戎，你爱我么？”

　　“……”

　　“李戎，只要你说一句你爱我，朕就会为你做尽一切。”

　　“……”

　　“李戎，只要你肯说一句你爱我。”

　　“朱正琛，”我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还是我曾经用命去保护的那个朱正琛么？”

　　“你不是一直希望朕能当个真正的皇帝吗，”他直视我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中，竟有几分我不曾见过的霸道阴鸷，“朕告诉你，朱正琛不仅要做朱正琛，朱正琛还要成为李戎。”

　　“皇帝，你……”

　　“只有当朕成为了我们，朕的李卿才不会再受委屈，若朕连一人都保不住，又何以保天下万民？”他凑到我的耳侧，嘴唇蹭着我的耳垂：“李卿，朕不是傻子，自私的人是你。”

　　我沉默住了。

　　“自私的人是你，自卑的人也是你。”

　　“别说了，”我突然间很烦躁，猛地推了他一下，“别说了。”

　　“是你，李戎，是你，”他纹丝不动，有力的大手扳过我的肩，逼着我和他对视，“是你越不过那道坎儿，是你怕自己受伤，是你非要仰视我。”

　　我不说话。

　　我不想跟这臭小子说话了，他太聪明了。我早就说过，我讨厌聪明的人。

　　我看着他胜利般得意地一笑，刚刚还威严冷峻的帝王，立即便又成了一位俊逸飘然的俊俏公子。

　　我看着他，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眼波里，有个穿着石青色四爪蟒袍的半瞎男人沦陷着，挣扎着，瑟缩着，难过着。

　　哦，我现在看清了。

　　原来最卑微的人，是我啊。

　　我看着他仰头往嘴里灌着药，我感受着他温凉的嘴唇贴在我的嘴上，我看见他的姿态一低再低……我还听见他说，李卿，如果你非要仰视我，朕便跪着爱你。

　　简直胡闹。

　　绣着二龙戏珠明黄色的里衣又一次从我身上滑落，我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疯了，都疯了，这狗皇帝没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