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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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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犀羽单手就将裴望宁提了上来,将他塞进膈膜缝隙中。又伸手召来一支星筹,二指捏诀,星筹碎成点点荧光,结成一球形光盾,将二人笼罩其间。腥臭的胃液冲刷而去,尽数被光盾挡在外面。只是那难闻的腥臭却拦不住,直扑叶犀羽门面,熏得她直皱眉。
裴望宁被叶犀羽挡在身后,默默从随身灵囊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球傀儡,往叶犀羽身前一抛。小球滚了及滚,跌跌撞撞地转圈,周身放出明黄色的气体,柠檬薄荷的清爽香气顿时冲散不少了那难忍的臭味。
“稀奇,裴家人还有你这样的,倒还像个人。”
裴望宁却不大听得懂好赖话,一个哆嗦,心有戚戚然道:“要说像个人,我哥确实不大像个人样,从小就瘫着一张脸,对谁都不笑。他要是具铁傀儡,想必那机芯中只有‘仙门典范’四个大字。”
“可不是嘛,上联‘仙门典范’,下联‘裴氏荣光’。假得很,还不如铁傀儡呢,铁傀儡可不会指着你的鼻子骂——”
两人顿了一下,齐齐出声:
“——有失体统!”
裴望宁头一次单方面和小妖女和平共处,竟然是一起蹲在角落里讲人坏话,还是他那神仙一样完美大哥的坏话!
天上地下,大概也只有在这小妖女的嘴里,他要比他哥强上一些了。
裴望宁伸手默默比划了一下,小妖女才到他肩头那么高,却举着盾拦在他身前。裴望宁此人天生缺少一些五尺男儿的气概,哥哥背后躲惯了,倒也不觉有异。只想起来一些不着边际的野史八卦来。
虽然讲着他哥的坏话,这小妖女好像确乎是他大嫂来着。
百年之战以来,他哥哥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闭关修行上,简直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一样,就是裴望宁也只有匆匆几面,除了检查课业还是检查课业,次次都把他训得跟狗一样才罢休。就是每次出关,裴濯月也不住自己的院子,就住在后山。偶尔教导弟子,查问他的功课,才出来见人。
长此以往,后山就成了他们金庭山心照不宣的禁地。
传言说,裴濯月在后山立了尊像。
一张芙蓉美人面,正是掌门没来得及过门就殒身的妻子。
裴望宁是个愣头青,事关他不务正业的小爱好,胆子比天大。钻这漏子,在后山藏了不少铁皮傀儡。那些铁皮筒子都是些奇技淫巧,不学无术的泥腿子才好把弄,他们这样的自矜身份大家族向来是看不上。天下仙道,那灵根修行才是正经,别的都是歪路子,任是有呼风唤雨造化生肉之能,也绝非正途难登大雅之堂。
裴望宁却从小痴迷其中,不务正业。仙途课业上不能说是稀松平常,至少也能称得上是一塌糊涂。挨了不少他母亲板子后,裴望宁阳奉阴违把东西都藏去了后山,半夜才偷着去捣鼓他那些玩意。
有日偏巧不巧,正叫他撞上了他那煞神大哥。
那日,他痴劲上来了,忙活一具傀儡忘了时辰,直到半夜才摸着夜色往回走。他是困得睁不开眼,路也走得歪七扭八,正不知是迷路到何处了,一抬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荡!
正是他不知何时出了关的大哥!
他一缩脖子,腿一软,多年以来练就的出色反射发挥了功能,脑子还没动起来腿就已经从心地跑了起来。跑了一会,他又转回来了,家主的灵识覆盖这整座山,他那些铁疙瘩哪里瞒得过他大哥!
如今看着他还跑,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磨磨蹭蹭地回到原地,正准备听训,索性骂他几句,只求大哥放过他那些铁疙瘩。
他大哥却像没看到他一样,立于塑像之前,一动也不动。
木芙蓉上白露点点,一夜红泪。
原来,就是裴濯月这样完美的仙门子弟,浑身上下都写着“裴氏表率”的仙门典范,也会在半夜里偷偷想念一个死去的人吗?
或许是哥哥记忆中难得颓唐的侧脸给了裴望宁作大死的勇气,他突然棒槌一样地蹦出一句话来。
“你可知道我们金庭山后山藏了什么东西?”
他还想说我哥哥一直记着你,这话却似千金重压得他笨口拙舌张不开嘴。
叶犀羽没有觉察他这一番脑补,更没能领会他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打了个哈欠,心道我要不知道捉你作甚?
血阎罗已将胃液吐了个干净,露出胃壁,叶犀羽收起光盾,换了支星筹化为利剑,一句话也没说就跳了下去。裴望宁忙爬在边缘向下看,只见她轻巧地落在胃袋底部,左右横劈,几下便挖出了半人高的小孔,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小孔之后。
那斗篷将他裹住,轻笑道:“请吧,小裴公子。”
说着便不容反抗地卷着他一跃而出,穿过那巨大的胃袋,他清晰地听见胃中腺体又开喷射那腐蚀性极强的胃酸,就在他耳边滋滋,不由闭紧双眼,再睁眼时已落到了一截肋骨上。跟了他们许久的鬼影也追着来了,却被叶犀羽飞快地出手截住了。
光盾化作六杖光牢,牢牢锁住那道鬼影。
叶犀羽则挥剑冲那段巨大的肋骨一砍,那肋骨坚硬无比,一砍之下竟然把叶犀羽的筹剑震碎了。剑的碎片又重新凝回星筹模样,没入叶犀羽胸臆之中消失不见。
叶犀羽有些好笑地拍拍那星筹消失之处,安慰道:“好了好了,别这么娇气,下次喝酒带你出门,再努努力。”
“……可以……不带小九,就我俩……有完没完了!不准再讨价还价,快点出来干活!”
那星筹又重新飞到空中,化作一柄虎虎生威的黑金九环刀。
叶犀羽跳起接住那大刀,去势未消便压上全身力气当空劈下,猛然再击发出铮地一声响,那巨骨裂开一条细缝,在叶犀羽持续加力下,长成一条巨大的裂缝。黑色的油状物体从其中滴落,裴望宁眼睛一亮。
什么灵宝药材他不懂,这金乌膏他还是懂的!
正是天下傀儡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用来灵活关节、保养傀儡肢体都是极好的!只是极难获得,市面上都几十年未出现了,原来竟是这血阎罗的骨骼流髓!要从这么个大家伙体内取出,难怪千金也难求了!
不过这东西,除了铁傀儡也无别的地方可用了,傀儡师都是群又臭又废的穷酸,又有谁能出得起这个价呢?
叶犀羽看了他一眼,嘲笑道:“出息啊裴二,你这哈喇子都流出二里地了。”
裴望宁厚着脸皮又蹭近了些,恭维道:“灵犀仙子说得是!我这等没见识的蠢物,要是能得上一点这金乌膏,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叶犀羽谦虚道:“不敢不敢,我一介妖怪,哪敢劳动裴二公子大驾。”
裴望宁心想,这不敢劳动都劳动到血阎罗肚子了,正经劳动起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支使我。
“拜我为师一切好说啊!”叶犀羽笑眯眯道。
裴望宁面露惊恐,凭借一些小动物的本能直觉感到了危险的逼近,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拜你为师,我哥不是得凭空矮你一辈?!他那么要面子,会杀了我的!”
“嘶……被你发现了。平时是个二货,怎在这事上这么精明!”
叶犀羽很是意外地打量了一眼裴望宁,爽快地承认了:“我就是要气死裴濯月,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我还想活久一点……”
“刚刚不还跟我一起骂他吗?啊,也对,这就是男人。”
裴望宁龟缩一旁装鹌鹑。
那鬼影在光牢之中挣扎许久,终于破开了禁制,“它”猛地冲到裴望宁面前,惊怒交加:“你是裴家人!”
叶犀羽此时已经装完了金乌膏,瞥了一眼激动的鬼影,故作惊讶道:“呀?你不知道吗?他就是裴家的小儿子裴望宁呀?”
鬼影发出痛苦的嘶嚎,鬼影化作利爪,不管不顾地抓向裴望宁。
裴望宁一脸惊骇,却莫名其妙。
叶犀羽拦住那一击,腾身跃至裴望宁身前,淡淡道:“你昏了头了,害你的不是裴望宁。怎么?你还想把所有姓裴的都杀了?”
她和鬼影相接的皮肤黑气蔓延,一会便成枯死之势,迅速地向全身蔓延。
叶犀羽毫不在意,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仍是牢牢钳着那道鬼影。六支纯白星筹携着劲风射向那鬼影,将它牢牢钉在半空之中。鬼影发出凄厉的惨叫,烟雾一样的身体剧烈扭曲,却始终无法挣脱那些星筹的控制。
而后,叶犀羽对裴望宁意味不明地笑笑:
“你们裴家作的孽,真不少啊。”
“得快点出去了。”叶犀羽又道,“本来只是欺负这血阎罗是个乡下没见识的半成品,如今把它主人的半魂都收了,少不得要鱼死网破一番。”
原来,这鬼影就是背后操控血阎罗之人。
怪不得捉了它之后,这血阎罗就像油枯灯尽一般,再也不动弹了。
只是这么大个家伙的血阎罗,都还只是个半吊子水货!
叶犀羽又召出一支星筹,这下裴望宁看得清楚。那星筹与凡人喝酒行令、星象师测算星轨所用之物别无二致,只是通体纯白,筹首刻星,筹尾刻文,这一支上裴望宁定睛一看正是“出锋”二字。想来是那支劈了两次血阎罗之骨的,现下直接罢工了,任凭叶犀羽怎么哄骗都不乐意出来。
叶犀羽没了剑,看向裴望宁想找他借个兵刃,仙门世家的公子,再不济也该有个刀剑什么的灵宝随身吧,哪怕是装个样子呢!
可惜,好事成双,裴望宁就是那个,连世家公子样子都懒得装一下的纯天然奇葩。
叶犀羽无法,只得将身上剩下的十二支星筹尽数抛掷于空。星筹乖巧地环绕她周身,点点微光,她一个一个看过去,试图在其中找到一支能顶替“出锋”的。
只是已经迟了!
异变陡生!
血阎罗尖利地啸叫起来,莫名的罡风不偏不倚地朝裴望宁袭来,一阵比一阵凶恶。
叶犀羽脑子转得极快,一望便知这血阎罗主人留在外边的正身已经赶到附近,开始接管血阎罗,打定主意非取这裴二的性命不可。
“来得这么快?那就没办法咯,你要怪就只怪你有个好哥哥吧。”
叶犀羽又拎起裴望宁的衣领,将他凌空丢出。斗篷知她心意,故技重施将裴望宁裹住,一人一篷快速向下坠,直冲血阎罗的排泄口而去了。
叶犀羽自己则蹲坐在肋骨上,等了一瞬,手一挥撤开星筹,又将那鬼影放了出来。
“明琏,好久不见,怎么把自己混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哈哈哈,我就知道骗不过你!你回来了,苍天开眼,你竟然回来了!”
鬼影——明琏的半魂狂笑起来。
“多好笑啊,你竟说别人不人不鬼!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自然是个死人,这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叶犀羽说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他人之事,“倒是你,处心积虑逼死了我。你和裴大公子的金玉良缘应当再无阻碍才是。喝过百年合卺酒不到百年,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