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白月光重开以后》金多鱼

3、第 3 章

　　东海，鳌头村。

　　阿牛一路小跑，一溜烟钻进村长家门口的小粮窖。刚一进门，便被人团团围住。小半个村的人都聚在这里了！

　　“仙长们来了吗？”

　　阿牛沉默摇摇头。

　　气氛一下子沉到谷底，粮窖深处传来几声压抑的低泣。

　　村长蹲坐在门口，沉默地抽着水烟。

　　他们这个小村落，发生怪事是从半月前开始的，先是不断有幼童失踪，搅得人心惶惶，后又来了走尸，家家户户一到夜晚便胆战心惊地紧闭大门，生怕被走尸发现。

　　流言蜚语满村疯传，有点路子的人家都搬走了，只剩下村长和阿牛两人守着一众挪也挪不活的老弱病残，眼看着村子就要这么败落下去，村民最终还是咬着牙凑了钱找上裴氏的修士求救。

　　阿牛本来也可以走的，他父母早去省城投奔兄弟去了。

　　“说好半天就到，现三天都有了，看着看着又是满月！怪物又要出来吃人了！”

　　众人吵囔起来，说什么都有，只隐隐的哭声一阵比一阵大。

　　哭喊声中，阿牛逆着人，挤到粮窖最后面，在一床陈旧的棉褥前蹲下身来：“阿莲，你不要怕，我……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那瘫在棉褥上的姑娘愣了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声巨大的尸吼淹没了阿莲的声音，村民陡然噤声，一阵地动山摇。在吼叫的巨大冲击下，受不住直接昏厥过去的大有人在。幸存者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口如大石压顶般难受，他们抱成一团捂着耳朵发抖，惊慌地望着那薄薄的门板。

　　从前那走尸凶悍，也不曾有如此刺耳发懵的尸吼。

　　外面到底来了个什么怪物！

　　几十里外，正御剑飞行的奢虬白也听见了这非比寻常的尸吼，他正带着弟子们在沿着主路搜寻裴望宁的踪迹。

　　猛地一声尸吼传来，一时间，飞鸟惊掠，鹿狼蛇兔、蛇虫鼠蚁也都发了疯一样，向相反的方向惊慌逃窜。

　　他细细听了那声音，是旱魃？

　　旱魃是旱鬼，出没在久旱之地。

　　在临海的嵊州，怎会有此种尸变凶物出现！

　　此事非同小可，奢虬白猛地停在了原地，望向吼声传来的东南之地。

　　“那是……鳌头村！”

　　那个凑了又凑，才攒出仨瓜俩枣，请他们出山驱邪的穷乡僻壤。奢虬白领着人走到一半，却被宗门急急调去找那不靠谱的逃家纨绔公子，这才导致今日之危。

　　奢虬白牙关紧咬，闭了闭眼，空中身形一晃，突然掉头冲东南猛扎了去。弟子们见他去势，俱是惊得不行，急急喊：

　　“奢师兄！二公子怎么办！”

　　奢虬白双指捏诀，一只白午青猊从他指尖跃出，在猎猎风中威风凛凛地化了形，一摆头朝裴氏宗门的方向狂奔而去报信了。

　　弟子们连忙跟着奢虬白御剑，向着尸吼之地飞驰。

　　半盏茶前。

　　叶犀羽一个纵跃，从咽喉部滑出，轻盈地落在了一颗巨大的红丹上。红丹足有两人高，表面光滑如镜子，可看见内里血气流转。

　　那是血阎罗的心脏。

　　她白皙的脸上点点红梅，周身也满是猩红液体，略有狼狈。

　　片刻之后，一团血红污泥也大叫着从天而降。

　　叶犀羽一瞪，那斗篷便乖乖飞至半空接住那污泥麻袋。

　　叶犀羽念诀冲开血泥，冲那人一笑，“来了啊？”

　　裴望宁抖成个大筛子，昏也昏不动了，白着脸瘫坐在“地”。

　　叶犀羽不再看他，四处转悠起来。

　　她虽然没有灵根，为了讨糟老头子师父欢心课业修得很扎实。这么巨大一只百年难出的血阎罗，在她眼中就跟个灵药宝库一般，浑身上下都是宝。

　　“无量天尊灵宝上尊阿弥陀佛……什么东西！”

　　裴望宁本歪在地上喃喃自语，晃眼看见一道黑色鬼影，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张口想喊。刚抬眼，就看到叶犀羽若无其事的，缓缓从红丹中拔出一只鲜红的手臂。

　　裴望宁：！！！

　　心脏被剖开，血阎罗猛地发出吼叫，整个身体都在震动，于他们而言似是地动山摇。他捂着耳朵，胸口像被十个力士猛捶一般，眼泪止不住地狂流，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再看鬼影早已经不知何处。

　　他已经没有叫的力气了，什么鬼影，什么血阎罗，看起来都完全不是小妖女的对手。那妖女正挑剔地看着自己新得的手臂，完全不在意什么鬼影不鬼影的。

　　裴望宁麻木地看着叶犀羽兴致勃勃地又拔出来一只手。现在她拥有两只手和一颗头了。血阎罗心血流过之处，她慢慢长出血肉，半刻功夫，已经长出了个全须全尾的大活人。

　　裴望宁想起来，彼时族学先生唾沫横飞画下的战斗重点：

　　血阎罗拥有超强的再生力，如不完全粉碎它的骨骼，只剩一节尾指骨它也能在一刻钟内重生回来。

　　他们修士把血阎罗的特性当成诛杀妖邪的关窍，可这小妖女看来正利用这当她续骨生肌的良药！

　　只是，这效果很短，裴望宁无言地看着叶犀羽此起彼伏地在灵体与实体之间变换，一会是巧笑倩兮的少女，一会是一团摸不着的血雾，人已经麻了。

　　碰到叶犀羽之后的半日看过的诡事，比他活过的百年加起来还多。

　　只是如此刺激的修行生活，他这样……刚刚引气入体的小修士，实在是不需要！

　　“有了！”

　　叶犀羽苦思半晌突然一拍手，裴望宁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预感，不知这小妖女又在打什么主意。他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又是那条黑色鬼影！那东西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正在不远之处静静窥视。

　　叶犀羽此刻已经将全身都埋入了红色“大地”中，只剩颗头在地面上，大白菜一样。

　　裴望宁低头看看那颗白菜，又看看那道鬼影，心跳如鼓。

　　斗篷无声无息地坠在裴望宁身后，悄声道：“我要是你……我就装看不见……她死了，你给我当主人呀，嘻嘻。”

　　白菜吸满了血，终于满足地将自己从“地里”拔了出来。约摸想起自己还是个活人了，二指持一星筹，唤来活水，将身上血污洗净……哦，不是，一丁不剩地存了起来。

　　裴望宁目瞪口呆地看她将那恶臭的血水装罐入袋，实在理解不了这在血阎罗肚里吃了还要带的做派。

　　装完之后，她还嫌不够，化筹为剑，眼中冒着绿光，比划着要将这颗心脏全打包带走。

　　人家是雁过拔毛，她是大雁整只打下带走。

　　叶犀羽眼风一扫，裴望宁就忙配合地跳到斗篷上给她腾地方，就听斗篷嘻嘻一笑，低低的气音在他耳边炸开：“哦哟，好新鲜的□□……”

　　裴望宁默默裹紧了自己失而复得已如腌菜一般的衣服，试图保护自己所剩无几的“清白”。

　　叶犀羽扛着剑，对着那颗巨大的心脏横着竖着比划了半天，未找到下手的地方，这心脏下大上小，实在不好采集。心头血可助她保持实体，就是时间不长，因此一滴她都不想浪费。

　　她苦思片刻一拍额头：“钻进怪物脑子里，帮它翻个面不就得了？”

　　叶犀羽闭上眼睛任由灵体完全脱离这具肉身，进入这怪物的脊髓。心念一动，她接掌了这怪物的千块血肉垒成的巨型身躯，血阎罗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轰然倒地，头朝地肚朝天脚岔开，心脏也随之掉转个头。

　　叶犀羽立刻收回灵识，手起剑落，在尖端处开了大洞，引导血液向一支空白星筹流去。

　　她那星筹不知是什么灵宝，足有二人高的心脏抽出的血被一滴不剩地吸了进去。空白的星筹荧光微闪，刻上一串裴望宁看不懂的符文。

　　裴望宁满脸惊讶，片刻之后一阵狂喜让他大脑发麻。

　　小妖女竟然可以用灵识控制活物！

　　世上竟然真存在这样的能力！

　　那我的“铁皮废物”也能动起来了！

　　裴望宁思路一下子活跃起来，不由得一把抓住叶犀羽的手，害怕都忘了。他一向讷于言辞，一急起来就口吃，此刻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最后大吼一声，倒把叶犀羽吓了一跳。

　　叶犀羽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上裴二公子的金贵脑壳，威胁道：“再瞎叫就让你自生自灭！”

　　裴望宁登时像被掐了脖子的尖叫鸡，他一个文弱的小修士，孤身在这虎狼穴里，除了委曲求全抱紧小妖女的大腿求生还能怎么办。

　　此时，二人已失去了立足之地，又向下坠去。叶犀羽抛出一根星筹，化风为羽，拎着裴望宁的领子缓缓落在一片膈膜之上，进入了那怪物的胃袋之中。

　　鬼影追得近了些，仍未发难，只是暗中窥视，一路坠着他们。此刻正在他们头顶之上，好奇地巴望着向下看。

　　那膈膜数尺之下便是白黄腥液，便是那东西的胃液。胃袋中翻涌出无数端肢残骸，腐烂了一半的人面，在其间半浮半沉。裴望宁只看了一眼，就被恶心地完全忘记了此前脑中激荡的铁皮人蓝图，一阵作呕。

　　叶犀羽也看了眼这情景，血阎罗的胃液腐蚀性极强，被它生吞的人往往还没来得及死透，血肉便已经被腐蚀，未接触到那胃液的部分，却保存地异常完好，一如生前。致使浮沉其间的大半尸体都是半面白骨半面红颜，也正如叶犀羽一般不生不死。

　　胃袋陡然收放，白骨血肉翻涌期间，迫出数阵腥风，直扑裴望宁门面，熏得他一阵恶心，转头欲吐。

　　叶犀羽连忙跳开，斗篷也跑开老远。

　　“你要是敢吐在我衣服上！”

　　叶犀羽话没说完，裴望宁就已经“哇”地吐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吐了叶犀羽满身。

　　裴望宁：……

　　叶犀羽定了两秒，一脚就将喷射战士裴望宁踹了下去。

　　“下去吐好了再上来。”

　　他惊慌地闭上眼睛，坠落之际却被个什么东西勾住了。睁眼一看，那古怪的斗篷此刻正松松提着他的脚脖子，让他既掉不下去，也没出施力爬上来，而他脸离那腥臭胃液只一指之遥。

　　森森白骨，两眼窟窿，正在眼前，他还能看到那骷髅头上未腐烂的血肉。

　　那味道……

　　裴望宁不负众望又没忍住，“哇”地一下又吐了出来，这下连隔夜饭都交代完了。

　　呸，果然还是妖女！

　　妖女！

　　心肝脾肺肾俱是乌漆墨黑的！

　　叶犀羽在血阎罗肚中大闹天宫，心脏都开了大洞放干了血，这迟钝的怪物似乎此刻才反应过来刚刚生吞的不是什么好玩意。胃里一阵一阵痉挛，反酸生气，试图把这些喧宾夺主的脏东西全部吐出去。

　　叶犀羽“啧”了一声，她正在琢磨怎么穿过胃部这些极具腐蚀性的胃液，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本如一滩死水般平静的胃液忽地卷起一人高的巨浪，被倒吸着逆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