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素薏

6、第六章

　　我和张□□成了朋友后，每次跟徐怡打电话总不忘提到他，无论多么细小的事也会重复说上几遍，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朋友也会是徐怡的朋友。慢慢地，我发现徐怡跟我打电话没有了以前的热情，越来越多的时候都是我在自言自语，等到我也不自言自语了，我们就是隔着听筒相对无语。五月初的这一天傍晚，我结束了和徐怡才聊了三句话的电话，却迟迟还是把听筒拿在手上，从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尖锐地响着，听得我耳朵一阵疼过一阵。
　　“小然，电话打好了没？吃饭了！”奶奶突然在隔壁喊我，我惊的一下没握稳听筒，它“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奶奶寻着声音找过来，看我愣站着，有点紧张地问我：“小然，怎么了？和姐姐不开心了？”
　　我回过神，立即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刚刚只是是我不小心掉的。”
　　奶奶捡起地上的听筒，审慎地观察我脸上的表情，像是根本就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被看的紧张，手放到身后握成拳，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奶奶，对不起，但是真的没事。”
　　这次奶奶像是完全信任我地抚摸我的头，她很喜欢这样做。“没事就好，快去吃饭吧。”
　　我连忙跟在奶奶后面往外走。走到一半，奶奶却毫无征兆停了下来，我差点撞到她的背上。她半蹲在我面前嘱咐我说：“小然，你和姐姐是一起生出来的，没有谁比你们更亲了，知道吗？”这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听到奶奶说这样的关于我和徐怡的话，她总是戴着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我看不真切，可是她这样的语气不啻就能让你完全相信她说的就是你应该做的。
　　彼时我不确定是不是奶奶知道了什么，但为了不让她知道我骗了她，我不愿抬头看她的眼睛，只是一个劲点头。
　　晚上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开始回想我和徐怡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变的疏远的，是我讲了太多张□□的事还是她有了比我更好的朋友？如果她有了更好的朋友，那我是不是也会成为她的那个朋友的朋友？
　　这一切我都找不到答案，想得越多，担心的也就越多，以至于在后来连张□□都看出了我的沮丧。
　　那天，我们一起坐在他家的杂货店里吃形状像娃娃头的冰淇淋。张□□吃冰淇淋是用咬的，所以吃的特别快。他吃完一根，我还没吃完一半。
　　“哎，徐然，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他问。
　　我挤了个连自己都觉得难看的笑容，“挺好，没什么不开心的。”
　　张□□看到我笑的样子，急忙用自己的手捂住我的脸，“笑的这么难看还说自己没事，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这样。”
　　我沉默，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的冰淇淋。
　　张□□拍了拍自己说：“你说出来，我保证能替你解决。”
　　“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吗？”我有点紧张。
　　“要么是老师批评你了，要么是你和同学闹矛盾了？”他说的胸有成竹。
　　我放下心来，“我没被老师批评，也没和同学闹矛盾。”
　　“那是和家人不开心了？”
　　“恩，算是吧。”我的声音轻如蚊呐，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让张□□听见。
　　张□□没听清楚，又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故意吃冰淇淋吃出声音，说：“我刚刚说这个冰淇淋很好吃。”
　　可是张□□并没有因此被我糊弄过去，他把凳子搬的离我近了一点，盯着我好一会儿，似乎想把我脸上的每个表情都看清楚，以此来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在说谎。果然，他又说：“徐然，你每次说谎时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我故意抬起眼朝他眨巴了两下。
　　“你掩藏也没有用。”
　　他的语气神色都很正色，我不由自主地也坐直了身体，瞪着眼和他对视，并尽量敛起眼里可能透如出的不知所措。
　　杂货店里除了我俩没有别人，气氛出奇的安静，我的冰淇淋融化着滴在我的手上，我几乎都能听清滴下来时“啪嗒，啪嗒”的响声。
　　终于张□□移开了视线，我松了口气，把沾上冰淇淋的黏糊糊的手伸到背后扯了扯自己的衬衣，尽管它并没有汗湿。
　　但是当我抬头看张□□的时候，我无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失望，我轻声叫他，他还是对我笑了笑，可是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眼里，还不忘提醒我说：“你的冰淇淋都化了，赶紧吃吧。”
　　我“哦”了一声机械地吃着手里的冰淇淋，刚才吃到的甜美现在就像棉絮一样，只软绵绵，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又叫了他一声：“张□□，其实我。。。。。。”
　　他打断了我的话，“徐然，你是我见过最沉默安静的女孩子了，如果你不把那么多事放在心里就会更快乐。”
　　我忙反驳说：“我现在是快乐的。”
　　他没有继续和我争论这个问题，转而说：“我觉得你是个能很好保守秘密的人，以后无论谁对你诉说秘密都会这样想的。”说完他很认真的看了我一会儿，又重复说：“很能保守秘密。”
　　我听不出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我的冰淇淋已经完全化掉了，连衣服上都被沾到不少。张□□看我狼狈的样子赶忙去替我找毛巾来擦，看着他慌乱匆忙的脚步，我后悔了。
　　其实说给张□□听我和徐怡的别扭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朋友，我的行为却没有证明这一点。他是出于关心，我竟因为自己的固执没有接受他的关心。而且我的固执看来毫无道理，这并不是需要死守的秘密。
　　天气正值夏初，风吹上来带来些许的热量，已经有知了开始在枝丫间鸣叫。我听着知了的叫声，心里不断地自己对自己说：如果下次张□□再问，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可是我心里的下次没有如期而至。我一回到家就看见爷爷在安慰奶奶，奶奶摘下了眼镜，用手擦自己已经通红的眼睛。爷爷先看到门口的我，招呼我进去后，又拍了拍奶奶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准备准备我们就煮饭了。”
　　这顿饭吃的很沉闷，吃晚饭时，爷爷清了清喉咙对我说：“小然，你就要上小学了，你爸爸妈妈打算让你回去上小学，所以暑假你爸爸就会来带你回去了。”
　　我听了表现的很平静，“那我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暑假就回去。”
　　“哦。”我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可是怎么也算不清楚。
　　爷爷还想说什么，奶奶赶在了他前面说：“小然，回去后好好跟姐姐相处。”
　　我嘴里吃着饭，只能发出个音节，“恩。”
　　日历本上的日子在这段时间过的奇快。其实一开始，我心里还是隐隐希望我可以早点回家，这里是我不熟悉的地方，现在我熟悉了这个地方，我遇见了喜欢的老师，朋友，还有疼爱我的爷爷奶奶，我对回家的渴望就少了许多。但是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我一直明白，所以当它真的发生了，接受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况且，我怎么能违背我父母对我的安排？我没有这个勇气。
　　但我一直等到最后，才跟借我书看的老师告别，她送了本我从未看过的书给我，蓝绿色的封面，封面上是一个男孩和一只白色的鸟，里面带有插图。这本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真正读懂的书，《青鸟》。无论将来怎么样，我想我会永远感激这个老师。后来等我再回去找她时，她已经随丈夫离开了原来的这个城市。仔细想想我和她的缘分很短，可是她给我的也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还多。
　　走的这天，天气格外的晴朗，明媚的阳光跟我来的那天很相似。父亲拎着奶奶给我整理的行李带着我跟爷爷奶奶告别，爷爷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奶奶就算极力忍耐也掩饰不了自己失望的神情，经过父亲的再三劝阻，他们并没有远送我们。
　　我们的车驶出不久，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往外张望才发现是张□□骑着自行车追赶着我们的车。我兴奋地拉开一旁的车窗跟他挥手，他看见了我，马上停下了车，双手合起来做喇叭状，朝我大声喊：“徐然，你一定要再回来啊！”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父亲想要把我拉进去的手，对张□□使劲点头，车越驶越远，我点着的头还是没有停下来，我甚至都已经不能清晰地看清楚张□□的样子。离别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我没哭，心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酸酸的滋味。
　　我坐回车内，父亲低声斥责了我的行为。我麻木地听着，即害怕父亲，同时又带点怨恨地想父亲他没能理解我的心情。
　　几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这个春天多雨，夏天闷热，秋天萧索，冬天湿冷的城市。它和我离开前没什么明显的不同。
　　但我们的家没再住在那个院子里，我们搬到了城南，隔了条终年流动缓慢的河流与原来的北面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