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螺公主》岩贼龙

3、勋章与绶带

　　他们从南方回来，回到华丽的宫殿之中。在一个夜里，旅人悄悄起身，外面有八百只狐獴轮班为公主站岗。但女巫告诉他，这些狐獴只是喜欢站着而已，并不受雇于白螺王室。或者说他们受雇的义务只是在门口站着，而不包括对侵害行为做出反抗。
　　带着鸵鸟羽毛帽的狐獴们看着他走过，偶尔响起小声的议论。
　　“这人挺眼熟啊，是谁来着？”
　　“好像是公主最近的宠臣。”
　　“啧啧，那可真是了不得……”
　　一个穿着红衣的狐獴过来斥责他们：“闭嘴，站好，再交头接耳明天就不用来了。”
　　旅人一路在重兵把守的寝宫中穿行，穿过了四个柱子上雕着小男孩的房间，他们原本也是宫殿的守卫。但旅人照着女巫的吩咐，将窗帘扯下把这四个柱子各自围起来，他们就会因为看不见其他兄弟而陷入对孤独的巨大恐惧中动弹不得。他又穿过了有华丽穹顶的房间，这里没有什么机关陷阱。他又穿过了三百个水晶拱门的走廊，因为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邪恶的力量或者企图，所以这三百个水晶拱门也将他放了过去。
　　旅人终于来到了公主的卧室门口，“守卫公主的最终力量是她手上的玺戒，千万不要惊动它。”女巫的话语在旅人耳边响起，那轻柔而充满了蛊惑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小瓶药物，如果你不小惊动了小公主的玺戒，你就打开它洒出去。”
　　旅人的一只手紧握这个瓶子，另一只手轻轻拧开那扇象牙白的门。他从门缝中窥伺，那可怕而圣洁的场景如潮水一般冲击着他凡人的神经与认知。宽大蓬松的床上沉睡着美丽的公主，而公主身上悬浮着一只巨大的螳螂头颅，头颅枕着它自己那对交叉的镰刀。旅人恐惧地吞咽着唾液，那对可怕的复眼完全看不出来是沉睡的还是清醒的。旅人轻轻推开房门，另一只手已经随时准备将玻璃瓶丢出去。
　　这个玻璃瓶里装的是螳螂的唾液，准确说是掠影者嘉斯配偶的唾液。他完成了刺杀白螺王影子的壮举以后受到了白螺王的惩罚——他的身躯被配偶蚕食，头颅作为玺戒，灵魂受到奴役。
　　旅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轻轻从衣架上取下绶带，又在胡桃木的梳妆台上找到了装着勋章的漆盒子。在神圣的漫天星月之下行使这般卑劣行径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他原先轻快的脚步就像被焊接在地，怎么也无法挪动一步。
　　十几分钟后，渴望着被公主发现的旅人站起身来，坦然地走出门去。狐獴卫兵们正襟危站，刻意对旅人视而不见。他连夜来到女巫的住处，将绶带与勋章交给女巫说：“这是你要的东西，告诉我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吧。”
　　女巫接过那华丽的绶带与精致的勋章，确认无误后惋惜地说道：“人一旦有了善良崇高正当的心愿，做起恶来就变得利索啦。”
　　旅人对女巫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他已经犯下了无法回头的罪恶。
　　女巫看着他忧郁的眼睛，取出一瓶浅紫色药水说道：“好吧，谁让我信守承诺呢。喝下它以后别人看不到你，你就有三天的逃亡时间。把手放到水晶球上，你就可以知道你想去的地方了。”
　　“这是……”旅人触摸水晶球以后，水晶球里慢慢显现出那颗抱着他“睡”去的松树，随着旅人的意志，那画面渐渐缩小，视距拉高显示出更宏大的景象来——那座宏伟的屋脊型雪山一览无余，雪山的对面有一些村落，再远有一个城镇。
　　旅人已经落下泪水，那泪水落到他的心里，将那些油污般的污垢冲刷了一层。那雪山和村镇继续缩小，随后他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东西，一片阴影笼罩着整个雪山——树荫，桑树的。
　　“哦，这捉弄人命运啊。”女巫好似早就知道，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发出没什么悲哀的叹息。
　　“谢谢你。”旅人沉默片刻，转身迈出了缓慢而坚定的步伐。
　　“你要去哪？”女巫精致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隙，第一次出现了一点属于人的生活气息。
　　“回家。”旅人已经知道他原本就生活在白螺王的领土中，灵魂自然也属于这棵桑树的某一片桑叶。
　　“白螺王可不是昏聩无能滥发善心的王，你犯下的事可是要三倍赔偿并处以百年苦役的。”女巫劝说道。
　　“我知道。”旅人一只手已经拔掉了那瓶浅紫色隐身药水的塞子，“你也该跑了吧，公主的侍卫该来了。”
　　“放心，还有片刻，还有片刻。掠影者嘉斯有着一副臭脾气和战士的骄傲，他不会做追捕小偷的差使，而其他人不会那么快。”女巫从容不迫地继续劝说旅人，她用上了更温柔的语气：“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有炉火和蜜酒的小木屋，它悬空架起，远离虫豸与毒湿。种植浆果和香草的田园，享受甘甜与芳香。那是没有王的乐土，失去神的桃源。”
　　旅人忽然回过头，看着美丽妖冶的女巫问道：“你爱我吗？”
　　善于言语与诡谲的女巫忽然说不出话来，嘴里好似含了一块无尽阴寒的冰，直到她用心中的火将它融化，终于说道：“爱。”
　　“不，我想回去。”旅人扭过头去不再看那美丽的身影。
　　“你不相信我吗？”女巫含泪问道。
　　“相信，你属实没有骗过我。”旅人坚定地离开，“艰难与罪恶，美貌与柔情，漫长的刑罚，我都要回去。”
　　“好吧，你要怎么作贱自己是你自己的事。”女巫也走了，带着绶带与勋章。同时用一把小扫帚发出了一封信“公主失去了绶带”。
　　旅人隐着身，与追捕他的狗头人军队擦肩而过，女巫的药水很厉害，不仅隐藏了他的身形，同时连气味都隐藏了。哦，也许是灵魂本来就没有气味。不，应该是有的，不然为什么是狗头人来追他呢？
　　旅人继续前行，他要回那个雪山下的小村子看一眼，即使明明知道人事已非。然后回到对应这个村落的那片桑叶上，在那里迎接属于他的结局。
　　但三天后，旅人被押上了白螺王的宫殿，公主坐在一侧，这一次他窃取的东西不是公主自己可以决定的了。
　　白螺王伸手从旅人心脏的位置取出了他的心，居然是一颗透明纯净的钻石，这让白螺王也稍有惊讶：“居然是干净的呢，但罪就是罪，刑罚就是刑罚。押下去，偷窃巨额者百年苦役，三倍赔偿。”
　　公主的绶带和勋章原本就是无价之宝，强行换算成价值那也得是价值连城，旅人这次要赔三倍，那就是要赔三个价值连城，但他坦然接受了这些刑罚。
　　旅人被押走后，公主走上王座摇着白螺王的手指，没有说话。白螺王溺爱女儿，却仍拒绝道：“不行，刑罚是权威的基石，他犯的可不是工作时打个盹这样的小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