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雪》周寸心

8、亚当的肋骨

　　靖海天身上有一股鼓舞人向上的力量，仿佛……仿佛春天带来的生命力，至少顾溶雪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会被感染到，想要一扫颓废振作精神。冉依依说，靖海天很冷酷，例子是靖海天在拒绝她之后与她继续共事，但非常注意分寸，不给她一丝机会。顾溶雪却认为这证明他公私分明，在感情上不拖泥带水，或许冷酷，但干脆。
　　晚上，冉依依拖着顾溶雪闲聊，话题停留在靖海天身上了。顾溶雪开启福尔摩斯模式，把她观察到的如实告诉了冉依依。
　　冉依依揉了揉脑袋，不解地说道：“靖海天还是个双面人！在我面前简直就是块冰，我在他周围经常感到体温下降，心虚冒冷汗。”
　　“人性本就不像脸谱那么简单，它复杂多变。”
　　冉依依眨了眨眼睛，凑近问道：“溶雪，你与靖海天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我说的是解除肇事者和受害者模式之后。”
　　顾溶雪还真答不上来。她跟靖海天原本是两条平行线，现在以一场事故相识。就像她与徐思远一样，过往四年没有任何交集，至少在徐思远眼中如此，而今却轻易地在走廊过道里偶遇了。人生的际遇大抵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吧！只是未免有些滑稽可笑。
　　看到桌子上的相框，她忽然想起高三的时候，某一天付炎让她在班里统计购买语文辅导书的名单，课间同学们各顾各的，高三了班级的气氛有些紧张。她这个课代表本来就存在感低，站在黑板面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底下压根没有人搭理她，她既尴尬又着急。幸亏，来了一个人敲了敲班上的门，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嘿，你们班班长呢？噢，邱枫，付老师说中午之前把购买语文辅导书的名单交过去。”不愧是徐思远，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并且听从了，邱枫走到讲台协助她，买书的同学也迅速围了过来。她看了一眼门外，徐思远跟他们班的几个同学边走边说笑，他的笑容总是柔和的，身上散发着的光芒总是那么耀眼。
　　他替她解了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让她关于过去匮乏的记忆多了一分暖意。
　　冉依依见她不搭话，自顾自地说道：“今天选修课，老师给我们讲《圣经》，伊甸园里住着亚当和夏娃，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我们每个人是不是生来就是另外一个人的肋骨啊！所以冥冥之中我们都在一步步向对的人靠近。不过，溶雪你说你到底是徐思远的肋骨，还是靖海天的……”
　　“我只知道你想成为刘彦的肋骨。”
　　冉依依笑了起来，说道：“想当初我看上靖海天什么了？是美色吗？我也有啊！人家看不上，外表不可靠，过尽千帆，现如今看来刘彦才是真爱呀！”
　　“阿门！放首歌听吧！”
　　冉依依快速按了几个键。
　　“不知道谁错过了谁，不知道谁又放过了谁，从此各安天涯，你静赏春光明媚，我纵享尘世繁华，你也许遇到了更好的人，也许错过了最爱你的我……”歌词缓缓入耳。
　　“是谁的歌？怎么没有听过？”顾溶雪翻了个身，问道。
　　“最近蹿红的网络歌手猫团儿代表作《错过的人》，听说下个月猫团儿就要出专辑了，我赌她一定会红的。”
　　“你不是说流行音乐就是过客，经典老歌才是真爱吗?”
　　“没错……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你说走就走啊……”
　　“冉依依！现在凌晨两点，再唱我就轰你出去了！”
　　“睡不着，睡不着……”
　　“数水饺！”
　　第二天，冉依依带着熊猫眼就去教室了，上午公选课期末考核，只要誊抄完之前准备好的小论文就可以了。顾溶雪交卷比较早，见冉依依还在磨磨蹭蹭，她去楼下等。
　　“溶雪，刘彦说在学校网页上看到喜报，说是你英语竞赛中拿了特等奖！”冉依依兴奋地跑过来说道。
　　“嗯，辅导员昨天告诉我了。”
　　“诶，你去哪儿？这得庆祝一下吧！”
　　“时间还早，我去图书馆。”
　　“我跟你一起。”
　　顾溶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冉依依坦白从宽：“刘彦上午也在图书馆，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不得不说，在冉依依的训练下，刘彦的暖男品质修炼得越来越好。
　　“依依，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天没睡好吗？”
　　“嗯，昨晚和溶雪聊天聊到凌晨。”
　　“溶雪，你们聊什么呢？”刘彦兴致勃勃地问道。
　　顾溶雪的眉头不可觉察地鼓动了一下，没有搭话。
　　“亚当的肋骨。”冉依依答道。
　　“肋骨？在聊西方神话么？”
　　“冉依依想喝排骨汤了！”顾溶雪打趣道，她并不太想继续昨天的话题。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吃排骨饭！”
　　冉依依快速翻了个白眼。
　　“我就不去了。”顾溶雪说道。
　　“为什么？不是说庆祝一下的嘛！”冉依依嚷道。
　　“我肚子有点痛，先回宿舍休息，不跟你们一起了。”
　　“秒懂，你好好休息一下，我等下帮你带点吃的！”冉依依快速反应过来。
　　顾溶雪背着帆布包准备走，刘彦喊道：“顾溶雪，恭喜你获奖了。”
　　“噢，谢谢。”顾溶雪礼貌而又疏远地说道。
　　女生宿舍楼下站了个帅哥，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来往女生的目光。
　　“哇哦，那不是靖海天吗？”
　　小卖部里的女生都没来得及付钱就冲出去了，惊得老板娘在后面喊。
　　顾溶雪在百米开外，停住了脚步。靖海天明显看到了她，朝她大步走过来。
　　顾溶雪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靖海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撞了你，你讹上我了呢！”
　　靖海天笑了起来，眉目愈发清朗。“估计除了你之外，没人会这么想。”
　　“我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不过，你不惜牺牲名节，也要给我拉仇恨，勇气可嘉！”
　　“你怎么一直捂着肚子？”
　　“肚子痛。”
　　“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来例假了，多喝热水，躺一会儿就没什么事。”
　　“那你先好好休息。”
　　“诶，什么事情你还没说呢？”顾溶雪问。
　　“我明天生日。”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没了？”
　　顾溶雪想到他之前送饭送药，笑问：“想要什么礼物？”
　　“要不要这么直白！”
　　“那你还想怎样？”
　　“你明天要是好点的话，陪我一起吃个饭吧！”
　　顾溶雪心道，难道现在很流行饭局？
　　“很多人吗？”
　　“你介意人多还是人少？”
　　“你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是你过生日，还是热闹点好。”
　　“嗯，应该就是班上和学生会几个同学。”
　　顾溶雪有些踌躇。
　　靖海天接着说道：“还有冉依依，你们正好一起过来。”
　　“好吧，虽然你撞了我，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照顾。”
　　冉依依开完学生会的换届大会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她两三下甩掉脚上的鞋，嘟囔着：“真是奇了怪了，我要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呢？”
　　顾溶雪问：“靖海天的生日吗？”
　　“你也知道？他跟你说了？……靖海天让你陪他一起过生日？”
　　“嗯。”
　　冉依依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说道：“司马昭之心，我就说他今天怎么开完会后邀请我们一起庆祝生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顾溶雪摇了摇头，说道：“冉依依，我发现你最近文学水平上涨诶！”
　　“那是当然，这些套路我驾轻就熟，如数家珍。不过，我是真的觉得靖海天对你很不一般。上次接你回学校，这次请你一起过生日。”
　　“上次是顺路，这次过生日也可能是顺带叫我，你怎么不说上上次他撞我呢。”
　　“我想起来了，溶雪你好像也是这个月过生日吧！”
　　“嗯，那时都放假了。”
　　“你们一个月头，一个月尾，幸亏你喜欢的不是他，要不然感情一定坎坷，我顿时想吟诗了，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首尾不相逢，相思相望不相亲，可怜九月初三日，月似弯弓月似勾……”
　　“什么乱七八糟的！”
　　冉依依叹了一口气，“这次换届，好几个学姐哭了，共事这么久有点舍不得，唉，明年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了。”
　　“结果怎么样？”
　　“换届结果么？我们早就有数了，论人气和能力的话，学生会主席当然是非靖海天莫属了，大二就破格当了副主席，学姐学长也很认可他，但是辩论队很有希望打进国赛，他自己也说了的不想分心，所以最后民主选举出来的是法学院的陶悦然。”
　　“我没问靖海天，问你，下个学年的学分能不能凑够？”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我算是跟靖海天一个级别的。”
　　“副主席是男女各一名吗？”
　　“嗯，这几年都是这样的。”
　　“祝贺你杀出重围，明天的奶茶应该可以随便点。”
　　“哇，我现在才觉得好开心，在教室里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再加上他们说起靖海天的生日会，我有点懵。”
　　“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我可是见证人。”
　　“哎呀呀，我都不好意思了，说说你吧，徐思远有没有再来找你？你还喜欢徐思远吗？”
　　顾溶雪不说话了。
　　“哎，你总是不主动出击，又怎知道那份感觉是真实还是幻影。”
　　感觉会欺骗人吗？如何分辨出真实与虚幻？
　　顾溶雪眯着眼睛，心里泛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冉依依去洗漱了，她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说：“溶雪，你父亲打来电话说是想见你一面。”
　　顾溶雪说：“妈，我不想见他，考完试暑假我也不回去了。”
　　她一有心事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实在是有点匆忙，顾溶雪来不及准备礼物，打算到商业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却不料在邮局前遇到了秦红。顾溶雪有段日子没有见到秦红了，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就连最后两周的口译课都是系里其他老师代上的。
　　秦红戴着墨镜站在邮局门口，脚边放着两个大纸箱，她弯下腰搬动时，眼角尚能看到淤青。顾溶雪主动走过去打招呼，询问要不要帮忙。秦红同意了。顾溶雪抱起一个纸箱子，这比她想象的要轻很多，问要搬到哪里。秦红说搬到学校门口，朋友会来接她。
　　一路上秦红都没怎么开口，顾溶雪随着她走到林荫道。
　　秦红突然问：“顾溶雪，你有对象吗？”
　　顾溶雪还没来得及回答，秦红抬了抬眉，继续说道：“顾溶雪，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不然这辈子都会不幸的。”她有些感伤，眼泪流淌下来。
　　顾溶雪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把箱子放在草地上，掏出纸巾递过去。秦红也放下箱子，两个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秦红摘下墨镜，耳旁的碎发掉了下来，她轻轻擦了擦眼角，她左眼肿的厉害，眼皮上面还抹着一层黏腻的淡黄色药膏。
　　“秦老师，您怎么了？”顾溶雪担忧地问。
　　秦红淡淡地说：“上周离婚，今天来学校办离职，总算解脱了，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家长里短。”
　　说完，她仿佛真的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这一番话说的这么云淡风轻，背后的遭遇怕是苦不堪言吧。
　　顾溶雪不太想勾起她的伤心事，问道：“离开了学校，您打算做什么？”
　　“做一名自由职业者，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们刚到门口，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就迎了上来，热情地说道：“这么多东西吗？早知道我应该把车开进去。”
　　“正好碰到我的学生。”秦红难得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轻声跟顾溶雪说道：“顾溶雪，谢谢，珍重，再见。”
　　“再见。”
　　她们好像第一次认识，然后就要分别，如此猝不及防。顾溶雪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舍得，又有些憾然。但是转念一想，各人都有各人的路要走。秦红做了决定，这对她来说一定是最好的选择。男生也朝顾溶雪点头示意，帮秦红把东西搬到后备箱。
　　顾溶雪转身离开，大概她以后都会记得秦红刚才的样子。时间不早了，她想给冉依依打电话，问她回宿舍没有。电话那头转到语音信箱。她想冉依依不至于不接电话，再拨过去，突然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徐思远的电话，她急忙把电话挂了。
　　她心慌地吐了吐气，需要冷静片刻。等她六神无主地走到商业街，猛地回头看到靖海天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朝她招手。
　　“你跟着我多久了？”
　　“我刚从外面回来，在校门口看见你，本来想跟你打招呼的，但是你好像在想什么。”
　　“你担心我？”顾溶雪神色古怪地打量他。
　　靖海天看起来有点紧张，异常慎重地说道：“你在诈我？”
　　顾溶雪笑了起来，片刻前的慌乱瞬间消失了。“我刚刚帮老师拿一下东西，你来的正好，我不知道送你什么，你跟我一起去挑吧？”
　　靖海天并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冉依依比顾溶雪晚回宿舍，她抱着一个哆啦A梦的抱枕回来的。顾溶雪以为这是她要送给靖海天的东西，“呃”了半天。冉依依却把抱枕放到她的椅子上，说道：“刘彦给我买的定制抱枕还没到，到的是给你买的。”
　　顾溶雪一脸迷思地问：“送给我干什么？”
　　冉依依说道：“贿赂闺蜜呀，他下单的时候我跟他讲了你月底过生日，他问我你喜欢什么，我说蓝胖子，他就给你买了。”
　　“刘彦有心了，替我谢谢他，不过现在夏天我也用不着抱枕，你不是也喜欢蓝胖子吗，你留着吧！”
　　“好，那我就替你收下啦，我要抱着它追剧。对了，今天听隔壁日语班的说秦红辞职了。”
　　顾溶雪说：“嗯，我今天看到她了。”
　　“听说有一次她正在上课，她婆婆跑到校长室来闹了一场，之后她就没有来学校了，有人说是她丈夫家暴，婆媳关系不好，也有人说是她丈夫先出轨了，她也出轨了，姐弟恋，而且还是以前教过的学生。”
　　顾溶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秦红已经走了，只有无聊的人才会试图从流言蜚语里揣测出真相，或者是编造出更有威力的流言蜚语。
　　冉依依瞧见顾溶雪桌子上的超市袋子，问：“你给靖海天买了什么？”
　　“一个幸运钥匙扣，他自己挑的。”
　　冉依依再次瞠目咋舌。
　　靖海天订了一个包厢，来了八九个人，除了冉依依，其余都是生面孔，顾溶雪觉得可能在学校活动里见过但都没有印象了。他们跟冉依依很熟络，但是看到顾溶雪，惊讶之情无需言表。
　　冉依依连忙打圆场：“顾溶雪是我室友，是……”未待她说完，靖海天打断道：“也是我的朋友。”
　　“兄弟，行啊，早该认识的。”脸有点婴儿肥的男生说道。
　　“我室友贾楠，嘴有点碎。”个子高高的男生说道，“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左禹，也是辩论队的，希望咱们兄弟没有给靖海天丢脸。”
　　落座后没多久，一个短发女生利落地站起来，说道：“靖海天，生日快乐！以后在学生会里合作愉快！”
　　冉依依小声告诉顾溶雪：“这就是陶悦然。”
　　顾溶雪看她言行举止，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聚餐结束后，贾楠提议大家一起去唱歌继续嗨，其他人都说去。左禹喝多了，靖海天要送他回去，冉依依和顾溶雪也一起走。
　　他们叫了辆车，冉依依率先坐在副驾，顾溶雪和靖海天扶着左禹坐在后面。左禹上了车就歪在一旁睡着了。坐在中间的靖海天问顾溶雪有没有考雅思，顾溶雪说上学期考了。他们说了些各自学业上的事情。可能因为路有点远，也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冉依依好像也睡着了，司机的存在感太低，车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车一停下，左禹立刻被叫醒了，下了车他勉强能站稳，跑到马路边上吐了起来，吐完之后，他似乎清醒了不少，对着三个围观的人歉意地笑了笑。
　　刘彦在校门口等冉依依。“依依，溶雪，我送你们回去。”
　　靖海天的眉头情不自禁地拧了起来，神情有些复杂。
　　“你跟冉依依先回去吧，我刚才吃撑了，去商业街转一圈。”顾溶雪说。
　　“好吧。”冉依依也有点累了。
　　等到冉依依和刘彦都走后，顾溶雪慢慢走到靖海天跟前。他知道顾溶雪要问什么，于是先开口说道：“先把左禹送回去。”
　　顾溶雪点头。
　　“你和刘彦很熟？”寂静之中，靖海天问。
　　顾溶雪说：“这话问的奇怪，冉依依的男朋友，不陌生，也不算熟。”她按不住好奇，问：“怎么了？”
　　靖海天说：“我在工大见到过他。”
　　顾溶雪漫不经心地说：“噢，他可能有什么同学在那里吧。”
　　靖海天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认识刘荔吗？”
　　顾溶雪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