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雪》周寸心

5、人生是事故

　　高中聚会的地点是在遥北路的远安酒店，离外大、师大还有工大都很近，时间是下午两点钟，这是复兴高中贴吧里置顶的消息，下面的留言有几百条，有一些是在召唤以前的同桌还有朋友来见面，大肆吐槽当年发生的种种糗事，应该都是他们那一届的，因为有些事情她是经历过的，比如元旦晚会上，有一个女生唱歌时，麦克风没有开，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居然下面的人也没提醒她！全程叫好。
　　一大早冉依依就把去酒店最近的路线发给她了，嘱咐她直接打车过去，别挤在公交车上。顾溶雪觉得冉依依把她当成了白痴，不过，冉依依对顾溶雪的事情总是很上心。
　　顾溶雪一上午都是六神无主的状态，午饭没有去食堂吃，就在宿舍里啃面包，她心情忐忑，不能去得太早，等在那里她的尴尬症会犯的，最好也不要迟到，姗姗来迟会让人觉得她摆架子，换上裙子，擦了个防晒霜，穿上高跟鞋，顾溶雪在穿衣镜面前深吸一口气。
　　如果事情都很顺利的话，她会看到徐思远，然后她该说什么呢？上次说不参加，是跟他开玩笑的？还是像冉依依说的，是要给他一个惊喜？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惊喜？因为她喜欢他？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徐思远会不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啊？
　　这是奔着表白的目的吧？要是人家拒绝了可怎么办？那么多高中同学在那里，她可就下不来台了，徐思远也会觉得很为难吧，其实，不去聚会也行啊，她还有机会单独跟徐思远说的。
　　顾溶雪走在林荫道上，脑子里嗡嗡作响，渐渐生了怯意，她没有底气。唉，怎么就信了冉依依的怂恿？
　　“砰”
　　顾溶雪脑袋一蒙，被撞倒在地，一辆自行车也倒在一旁，轮子还在转动，没想到在这么宽敞的林荫道上，她都可以撞车。出门没看天气就罢了，也应该看凶吉啊！
　　“诶，同学你走路怎么像螃蟹一样呢，横着走，都不看路的啊！没事吧？”
　　骑自行车的男生一直在说着什么，脸色阴沉，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把歪倒在地上的她拉起来。
　　顾溶雪总算神志清醒了，膝盖很疼，她低着头下意识用双手捂着，皱起眉头。
　　“你怎么样啊，能站起来吗？”男生语气缓和了许多，也不管自行车，走近了两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搀起来。
　　“啊，疼。”顾溶雪弯着身子站起来时，只觉得膝盖好像裂开了一样，移开手，发现白色的裙子上面的血迹慢慢渗开。
　　“应该是膝盖擦破了皮，把裙子拉上去，我看看。”男生半蹲了下来，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帕。
　　一听这话，顾溶雪仰起头，也不管发丝散乱，气愤地说道：“你还知道我穿的是裙子啊，大街上你让我撸起裙子，怎么想的？”再打量了一下裙摆，她的眼泪吧哒吧哒地掉下，想起这是在陌生人面前，她接过手帕擦着眼睛，然后说：“裙子弄脏了。”
　　炎热的午后，林荫道上没有行人，没有一点风，蝉声乱躁。因为一条裙子，她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从昨天到现在仿佛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情绪化了，想到这一点，顾溶雪心情渐渐平复，眉头舒展，她轻呼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算了，我还真不是女主角的命。”
　　聚会去不成，顾溶雪竟然觉得如释重负了，原来对徐思远的喜欢居然让她这么压抑。
　　许是看到她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失了，男生的态度也来了一个大转弯，他下颌扬起好看的弧度，问道：“你人撞伤了，怎么还关心裙子啊，这条裙子很重要吗？我赔给你。”
　　“不用了。”
　　每个人的人生境遇完全不同，有的人经历的是故事，有的人经历的是事故。
　　顾溶雪的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事故。
　　长长的林荫道上，女生穿着白色裙子，如梦幻般的遇见男生，这样的镜头已经破碎了。
　　顾溶雪挣脱出男生的手臂，她一瘸一拐地往前面走了两步，说道：“你不用扶我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男生顾不上扶起自行车，紧追了过来。“我送你去医务室吧，上点消炎药，夏天伤口很容易感染的。”
　　“不要。”顾溶雪很干脆地拒绝。
　　“你还真固执，你看，你脚背上也擦伤了，还穿着高跟鞋怎么走路啊，我车子还没撞坏，载你吧。”
　　顾溶雪想踢掉脚上的高跟鞋，但有些艰难。
　　“上车！” 男生突然推着自行车拦在她面前，语气很强硬，似乎生气了。顾溶雪定定地看着靖海天，很想知道他会不会把她拽上车。
　　“你再不上车，我就打电话给120了。”对视了半响，男生只吐出了这几个字，
　　大夏天，顾溶雪为什么觉得被冷到了呢，他刚刚是说要打120叫救护车来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生对自己说的话不以为意，把车停好后，扶着看起来不再难过的顾溶雪侧坐在后座上，顾溶雪没有再拒绝。
　　顾溶雪只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我是国贸的靖海天。”
　　“噢，我不会索赔的。”
　　顾溶雪这是第三次坐在自行车后座。第一次是父亲载着她，父亲是她敬佩的人，却令她大失所望；第二次是徐思远载着她，徐思远是她喜欢的人，给了她虚妄的期待；第三次是靖海天载着她，靖海天是个陌生人，给了她些许善意。
　　“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靖海天推着自行车，轻轻开口问她。
　　“顾溶雪，就是说在春天回头看看角落里正在溶解的雪。”
　　“是这个意思啊？”靖海天纳闷地问，眼里却有几份欣喜。
　　“嗯。”
　　“你刚刚是要到哪里去？约会吗？不过不太像。”
　　“为什么不像是去约会啊？”
　　“因为你被撞伤了都没有跟谁打电话。”
　　顾溶雪默不作声，这样说的话，她还真的有点凄惨。
　　靖海天又问道：“是要去见什么人吗？不会是去告白吧？”
　　顾溶雪有了心思被人洞察到的羞愤，急忙说道：“你还真啰嗦！”
　　“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靖海天缓慢地推着自行车。
　　“你很喜欢那个男生？”
　　“你很聒噪。”
　　靖海天轻轻笑了笑，一路上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医务室上完消炎药出来的时候，天色变暗了，这是要下雨的前奏，他们两个都没有带伞，顾溶雪说自己一个人能回去，靖海天坚持要把她送回寝室，顾溶雪认输了。
　　“你住在哪个寝室？”
　　“二十二栋，119。”
　　靖海天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我住在十七栋，120。”
　　顾溶雪感叹道：“听起来都不怎么吉利啊！”她突然明白了他刚才说打电话给120的意思。
　　顾溶雪被靖海天扶着走进宿舍楼的时候，看到宿管阿姨坐在大厅里，打了声招呼，阿姨记性不错，还记得她和冉依依借用吹风机的事情。阿姨是来给叔叔送午饭的，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还一脸关切地询问：“呀！是摔倒了吗？严不严重？”顾溶雪苦笑着说没事。男生是不能进女生宿舍的，除非有特殊情况。
　　顾溶雪有轻微的洁癖，搬进寝室时她就和冉依依约法三章，申明每天要打扫卫生，冉依依含泪答应了，所以119很整洁干净。
　　靖海天打开宿舍的灯，扶顾溶雪坐下后，给她倒了一杯水，问道：“你们寝室就住两个人吗？室友不在？”
　　“嗯，只有一个室友，她回家了，明天回来。”
　　靖海天护着她爬到了床上躺着，问她还要做什么。
　　顾溶雪催促道：“要下雨了，你快走吧！”
　　靖海天嘴角噙笑，“下逐客令啊？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顾溶雪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疑惑道：“不会是想让你室友送伞过来吧？”
　　靖海天很无语地看了顾溶雪一眼，道：“你有见过男生给男生送伞的吗？怎么样，都得是打电话给女生吧。”
　　顾溶雪点头。“嗯，也是。”
　　靖海天快速拨了个号码，马上就挂了，打量了一下宿舍，问道：“你们宿舍有伞吧？”
　　“有，在鞋架上，借给你了，还伞的时候放到楼下宿管那里就行。”顾溶雪接过手机，指了指门后面的鞋架说。
　　“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靖海天拿着伞走出门的时候，还是补充了一句。
　　顾溶雪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总算把靖海天给请走了，她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第一个拨出的就是靖海天的号码，他刚刚存的。顾溶雪心想，还真是自作主张。她打了个电话给冉依依，冉依依一听她被撞了，没去成聚会，好事自然也没有成，气急败坏地大骂了肇事者几句。顾溶雪赶紧挂上电话。外面大雨倾盆，估计靖海天走在路上的时候直打喷嚏。
　　顾溶雪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肚子饿的咕咕叫，她早上没吃，中午只吃了几片面包，想起以前冉依依还会在寝室偷偷储存零食，被她说了一顿，后来冉依依因为闹着节食，寝室更是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她看了一下时间，才晚上七点，熬到明天早上还有十几个小时。顾溶雪觉得自己要是饿死了，太不值了，小时候她还想当美食家呢，正在她想着怎样把自己打晕睡过去的时候，靖海天打来了电话，“你想要吃什么吗？我正在商业街这边。”
　　电话那边很吵，还可以听见街边摊叫卖的声音，顾溶雪想都没想，立刻说道：“好啊，我真的很饿，你随便帮我买份饭吧！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靖海天缓缓开口说：“好，等我十分钟”。
　　从挂断电话开始，顾溶雪一直盯着手机的时间，她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做每一件事情她都会精准地算好时间。外大的路线她最清楚了，学校里估计只有她才会每天计算从宿舍楼到食堂，从食堂到教学楼，从商业街到宿舍步行的路程和时间，几乎精确到秒，最后得出平均时间。十分钟从商业街到她们宿舍楼怎么样都不可能？除非坐车。
　　九分钟刚过，寝室的门被敲响了。“来了，等一下，我在床上。”顾溶雪准备从床上艰难地爬下来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她一脸吃惊地望着夺门而入的靖海天，难道是宿舍的门没有关上吗？她坐在床沿上，双脚悬空，陷入迷思。
　　靖海天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笑着说道：“想什么呢？好好坐着，小心掉下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不是很饿么？”
　　“我是说，从商业街到宿舍楼的平均时间是二十四分钟，跑过来也要十九分钟啊，你怎么做到的，八分三十秒就到了我们楼下啊。”从大厅到119门口也至少要半分钟。
　　顾溶雪真的很困惑。
　　“你算错了，明明正好就是八分钟，我还跟宿管借了钥匙。”
　　顾溶雪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人跟她一样喜欢计算时间啊。
　　“你是飞过来的吗？”
　　“碰巧遇到我同学开着私家车，我让他送我一程。”靖海天云淡风轻地说道。
　　“哦哦，你买了什么啊？”顾溶雪的疑团终于解开了，现在只想满足饱腹之欲。
　　“坐好，我帮你端上去。”
　　顾溶雪靠着抱枕坐好，放稳懒人桌，双手接过靖海天递上来的饭盒。“是面条啊！”
　　“嗯，不够的话，我还买了饼干。”
　　顾溶雪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见靖海天坐在冉依依的桌子上，打开另一个饭盒，不禁问道：“你还没有吃晚饭啊？”
　　“嗯，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是刚到商业街。”
　　落难的人总轻易会被感动。
　　面对着热气腾腾的面条，顾溶雪觉得要是别人早就热泪盈眶了，她还真是不近人情，想到今天的遭遇，她心上有说不出的滋味，对靖海天感激地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靖海天明显抽搐了一下，放下筷子，对她投来一个微笑，“不会是被我感动的犯花痴了吧！”
　　“不好意思，你想多了，我没有花痴这种病。”顾溶雪急忙摇头予以否定，低头吃面条。
　　吃完面条后，顾溶雪从床上爬了起来，被靖海天制止了。“你要拿什么，我帮你。”
　　“我……想要下来去洗手间。”顾溶雪支吾着说。
　　“那你小心一点，我在下面接住你。”
　　“你会是让我跳下来吧！”
　　顾溶雪觉得靖海天的话有时候很难懂，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是她想少了，还是想多了。
　　最后，顾溶雪缓慢调整姿势坐在床沿，被靖海天抱下来了。
　　不得不说，靖海天是个好人，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她，伤口不要碰水，还随手带走了餐具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