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9、携手同游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擦黑，慕容闻洛也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在马车中失神的不是他一般。
　　“热水已经备下了，你想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慕容闻洛询问道，乡试三天洗澡肯定是没有条件的，好在此时不是盛夏，便是再多几日也问题不大。
　　“那就先洗澡吧！”柏清泉生性好洁，正准备回来先好好擦洗一番，听说备好了热水就知道慕容闻洛凡事想在前面。

　　雅然居号称锦福客栈最贵的独院，浴室自然也非同一般。不但独立一间备有浴桶还修有浴池，可供客人随心选择。
　　热水放在池子里，还泡了好些舒筋解乏的药材，柏清泉舒服的深深吁了口气。
　　浴室潮热，慕容闻洛只穿一件单衣捧着托盘从屏风另一侧绕了进来，柏清泉在雾气氤氲中看着他走近哑声问道：“慕容兄要一起洗吗？”
　　慕容闻洛摇摇头把托盘放下，挽起袖子：“我来帮你洗头发。”
　　柏清泉闻言坐直了身子，转头道：“我自己来就行。”
　　“跟我还要见外吗？！”慕容闻洛笑着把自己的头发随意用一根簪子簪住，抬手按住柏清泉的肩头，力道缓和的捏了捏让他重新靠回池壁上。
　　“不是见外……”柏清泉只觉得被按住的肩头犹如火烧，那热度一直绵延到心口。
　　慕容闻洛轻笑道：“我以为在马车里说过那些话之后，柏兄应当与我推心置腹不分彼此了才是。”
　　柏清泉猛然一震，抬眼看向慕容闻洛，慕容闻洛也正看着他，唇边挂着笑意，眼中含着微光，像湖中映出的月色，淡而婉约。
　　为何要在马车中问出那个问题，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若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下次就换柏兄来帮我好了。”慕容闻洛原本有些苍白的皮肤在浴室的水汽蒸腾中染上了淡淡的绯红，头发挽的过于随意，有一绺垂了下来贴在颈侧。
　　“好。”柏清泉抬手将那绺黑发拨开，柔顺的触感让他有些舍不得放开。

　　慕容闻洛将他的发髻散开，拿起一旁的瓷瓢舀了热水从柏清泉头顶慢慢淋下，平日里老百姓们洗澡洗发多用皂角，富裕些的人家会用淘米水，而锦福客栈的浴室里则备有澡豆，里面掺了香料，模样也做的精致好看，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然而对这样稀罕的澡豆慕容闻洛也视而不见，他从托盘中拿起一只描蓝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滴了几滴在池中，翠绿的液体带着清香一入池中，池水便漾起层层绿波，犹如碧玉。
　　眨眼间柏清泉已然觉得周身疲累全消，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柏清泉用手掬起一碰水：“这是何物？！”
　　“是玉树花的花露，可解乏醒神，涤荡浊气。”慕容闻洛又滴了一滴在手心慢慢揉开按上柏清泉头上的穴位。
　　“你也懂医理。”柏清泉十分肯定，慕容闻洛按的穴位十分精准且力道适度，绝非略知一二这么简单。
　　“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也存在于人的身体之中。”慕容闻洛悠悠道。
　　柏清泉想起两人初见时慕容闻洛称自己得了相思症，不禁起了玩笑之心：“你既通医理还来寻医问药？”
　　慕容闻洛轻叹道：“对症下药也需有药啊！”
　　“你说我能医你的病。”
　　“是啊，或许柏兄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慕容闻洛说着目光落在柏清泉胸口的位置上。
　　柏清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倒是正好可以医你的心悸之症。”
　　商纣王时，有妖妃名曰妲己，欲除异己忠臣比干，谎称自己有心痛之疾，唯有七窍玲珑心可医，纣王昏聩，听信谗言，命比干刨心医之。

　　慕容闻洛俯了俯身，凑近柏清泉耳畔：“我对你好也许就是想要你心甘情愿的把心给我。”
　　柏清泉道：“我现在已然甘愿，你若要就取走吧。”

　　慕容闻洛显然没有想到柏清泉会这样说，眼中闪过诸多情绪，他为何这样说？他是想起了什么还是仅仅是因为禅心不改，明明乡试刚过，宏图未展，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这也是他所能做到的一己之力？
　　收敛纷乱的思绪，慕容闻洛最终只是浅笑道：“这可不行，我还没对你好呢，你就要把心给我了。”
　　“怎么样才算对我好呢。”柏清泉闻言微微蹙眉道。
　　又是这个表情，慕容闻洛抬手抚上柏清泉的眉心，别皱眉，我会把一切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过的好。
　　三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足以把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变成情痴，只要尝过失去的滋味就再也担不起半点风险。
　　“以后你就知道了。”慕容闻洛淡淡的说道。
　　“那我的心给你了。”柏清泉再次道：“你想要的时候就取走。”

　　柏清泉沐浴完，宣儿捧来一套簇新的衣服，外袍，中衣，里衣都有，衣料似绸非绸似锦非锦，厚实却轻软，剪裁也十分合体，不必说自是慕容闻洛为他准备的。慕容闻洛从未给他量过身量，准备的衣服却都十分合体，柏清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道这莫不是法术变得。

　　“不是法术变的！”慕容闻洛也换了一套常服，不知何时笑嘻嘻的出现在柏清泉身后。
　　柏清泉亦笑道：“你还会读心术？”
　　“你想什么一看就知道，哪里还用读心术。”慕容闻洛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心上人的心便是读心术也读不懂。
　　“我竟不知道我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柏清泉温声道，他看到了慕容闻洛眼中的那一点黯然，或者说是感受到了。
　　慕容闻洛笑了笑：“去用饭吧！”
　　“好，刚才还不觉得，这会真是饿了。”

　　两人出了浴房来到花厅，桌上已经布好了菜，正中是一大盘颜色红亮的蒸蟹，柏清泉这才想起如今正是吃蟹的好时节。
　　慕容闻洛拿起一旁温酒器中温着的酒壶给柏清泉斟了一杯：“这吴州春是锦福客栈自酿的，号称吴州独一份，掌柜的说佐以蒸蟹堪称一绝，尝尝！”
　　柏清泉端起酒杯品了品，他很少饮酒，也尝不出其中奥妙，只觉得甜中有辣味道却并不冲突，入口醇厚回味悠长，便又抿了一口：“这里面有姜？！”
　　“正是，蟹性凉，姜汁暖胃驱寒，正好相称。”慕容闻洛说着将一只放着拆好螃蟹的碟子移到柏清泉面前。
　　柏清泉看了看碟中拆好的蟹子，这次倒没言谢，而是用调羹舀起一匙蟹黄送到慕容闻洛唇边：“独乐不如众乐。”
　　这本是极亲昵的举止，然而柏清泉却行的坦然端正，可慕容闻洛还是不免心中大震，他猛的握住柏清泉持着调羹的手，旧事又纷涌而来。
　　柏清泉微诧：“怎么了。”
　　慕容闻洛默默摇了摇头，就着柏清泉的手将那一匙蟹黄送入口中，好想立时把他带离这里，从此再不见外人，就两个人相守到天荒地老。

　　“我这几日在客栈也打听了一些吴州的好去处。”待慕容闻洛放开柏清泉的手时便又是一派平和了。
　　“我知道吴州的南山书院颇负盛名。”柏清泉收回手，暗自握了握拳，适才的触感太过清晰有力，难以忽视。
　　“掌柜的说的几处地方第一个就是南山书院，外地游客来了吴州总要去那里看上一看，此外萃芸楼和平安湖去的人也不少。”萃芸楼是吴州第一酒楼，以一道清蒸鳜鱼闻名在外，有人为了瞻仰学风而来自然也有人为了一享佳肴而来。
　　柏清泉：“我知道平安湖，据说湖边有棵老榕树，被当地人称为神木，很多人都会去湖边祈福。”
　　慕容闻洛似乎很感兴趣：“那一定要去看看，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先在客栈休息一天，后日上午去南山书院，中午去萃芸楼吃午饭，下午去平安湖游湖如何？”
　　柏清泉笑笑： “好。”慕容闻洛早已安排妥帖，自从他们相识便一直如此。

　　南山书院位于吴州西郊的南屏山，昨夜刚下过一场雨，路面还有些湿滑，柏清泉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去扶慕容闻洛。
　　慕容闻洛欣然伸手，柏清泉的手掌干燥温热，一握上去便不想放开，便笑道：“山路难行，我们不如携手同游。”
　　“也好。”柏清泉看了看慕容闻洛，真的没有松开手。

　　山路虽然偶有积水倒也并不难行，南山书院已有百年之久，修缮完备，山道皆铺有青石，若是想乘马车上山也是可行的，只是两人都对此缄口不言。
　　“这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慕容闻洛笑道，山中幽静，适合修行也适合读书。乡试刚过，书院没有多少人，他们从山下一路走来也未遇上几个学生，便是游客也很少。
　　柏清泉：“这个时候书院应该是在休学期。”乡试前后书院都是休学的，位于州府之内的大书院有些还要作为考场使用。
　　慕容闻洛环顾学舍后的大片院子：“在这里读书的学生是住在这里吗？！”
　　“对，一般在书院读书的学生都是住在书院的，休学期才会回家，有些外地前来求学的学生往往离家数载，待学业有成之后才会返乡。”
　　“你也住过书院吗？！”
　　“没有，曲江只有学堂，没有书院，本来打算去临近的松溪求学，但那个时候父亲病重就在家里读书了。”
　　慕容闻洛握了握柏清泉的手，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