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6、吴州

　　从曲江到吴州要行船一昼夜，食宿都要在船上，柏清泉本来也准备了水和干粮，但上了慕容闻洛的船自然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午餐和晚餐不但精致而且丰盛，冷盘热炒，汤粥糕饼一应俱全，柏清泉想船宴也莫过于此了，这样的席面非专业厨子不行，可自他上船也只见了宣儿一个小童，并不见其他船工仆役，亦听不见任何嘈杂喧闹之声。

　　“慕容兄如何知道我今日困境？”柏清泉仍是忍不住问了，吴州虽比曲江繁华但也算不上什么游览胜地，慕容闻洛行事做派显然不会真的是去游玩。
　　慕容闻洛笑道：“实不相瞒，我其实略通八卦五行，可推衍命理气运，知柏兄今日有此一劫故而前来相助。”
　　虽然柏清泉早有准备，但这个答案倒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听起来像是玩笑，柏清泉却信了，不但信了还觉得慕容闻洛远比他说的要高深许多。
　　慕容闻洛勾了勾嘴角：“怎么，吓到柏兄了？”
　　柏清泉摇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有些惊奇。”
　　有惊奇也有好奇，只是却不便再多问了。慕容闻洛看上去年纪轻轻却天赋异禀通晓玄术，如此一来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就似乎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柏清泉：“那日文墨店的雨伞，后来水缸中的水，做工精良的兼毫笔和竹篮也都是慕容兄的神通了。”
　　慕容闻洛谦虚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那只笔是我亲手所制，柏兄可喜欢？！”慕容闻洛又道。
　　“竟是慕容兄亲手所制，清泉定当好好珍惜！”慕容闻洛总是让他倍感意外。
　　“喜欢就好！”

　　“那日...冯远差人送来的包子可是有问题？”柏清泉如今也大致梳理明白了。慕容闻洛想来早知冯远有害他之心，故而暗中照拂。
　　提到冯远慕容闻洛面色一冷，不屑道：“冯远道貌岸然，嫉妒柏兄才学，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不过柏兄不必挂怀，此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日冯远差书童送的包子里掺了泻药，柏清泉若是吃了莫说第二天去渡口怕是连床都下不来。冯远一开始便不是诚心相邀，他嫉妒柏清泉学识出众视柏清泉为他考取功名的阻碍，于是那日烧香归来偶遇便心生一计，先假意相邀柏清泉一起同行，实际上打算故意先走让柏清泉错过摆渡无法参加乡试，又恐乡里乡亲闲话，便又想出一计，在约定之日前一天以提醒时间为由让书童顺便送去包子，包子里掺了泻药，柏清泉吃了身体不适无法应考，即便错过船期也怪不到他。

　　这些慕容闻洛并没有言明，而柏清泉也没有再问，晚饭后两人聊了会儿天，慕容闻洛便先去休息，留柏清泉再看会儿书。
　　“卧房里只有一张床榻，只能委屈柏兄与我挤挤了。”卧房在一层，慕容闻洛离开前有些歉意的对柏清泉解释道。
　　柏清泉赶忙道：“我在哪里都一样睡，是委屈慕容兄了。”
　　慕容闻洛笑了笑：“那我就先下去了，柏兄也别太晚。”说着转身向屏风后走去，柏清泉这才知道屏风后有一道楼梯连通着一层的卧房。

　　慕容闻洛到了卧房，洗漱更衣，斜卧在床榻内侧，落了半扇床幔，挥一挥手床幔上就腾起一层雾气，映出柏清泉此时专心读书的样子，慕容闻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眼中也染上了一层温柔遣卷。

　　柏清泉怕扰到慕容闻洛休息，只略看了一会书便也准备睡了，他本想说自己在椅子上凑合一宿也可以，毕竟若是坐摆渡大家也都是挤坐在一处，但想到慕容闻洛待他盛意拳拳，若是婉拒也会显得很不领情。
　　一层是卧房，虽然是在船上却丝毫不限局促，床榻也足够大，只落了半面床幔，能看见慕容闻洛躺在床的里侧，把外面留给了自己。

　　柏清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脑海里闪过慕容闻洛看着自己微笑时的样子，这样一位如珠如玉的公子，不过才刚刚相识就突然要同床共枕，好像似乎有些于礼不合，柏清泉的手心微微出了汗，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孔孟之礼也有些不解。
　　柏清泉足足在床边站了有一刻，才又想到若是慕容闻洛还未睡着恐怕要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了，但好在慕容闻洛看样子已经睡熟了，柏清泉掀开床幔的时候微微送了口气。
　　慕容闻洛穿着白色衾衣睡的安稳，柏清泉看着他的睡颜觉得心中一暖，这种感情在他过去的生活中还从未有过，他的目光细细端详过慕容闻洛的额头五官，心中暖意更甚，他神使鬼差的抬手为慕容闻洛拉了拉被角，可就在抽回手的时候又毫无征兆的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怪梦，慕容闻洛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些气氛诡异的梦里，柏清泉不知道那些梦到底是有所昭示还是自己心有魔障。

　　柏清泉摇摇头，强行将这些想法从心里驱赶出去，他轻手轻脚的在床外侧躺下，本以为会难以入眠，不想非但很快就睡过去了还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画舫已经靠了岸，慕容闻洛醒的比柏清泉还早，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了，见柏清泉起身便叫宣儿端来热水让他洗漱。
　　慕容闻洛站在一边看柏清泉洗完脸便及时递上布巾：“柏兄昨夜睡的可好？！”
　　柏清泉接过布巾擦了擦脸和手：“一夜好眠，慕容兄呢？！”柏清泉觉得慕容闻洛不像是会起这么早的人，害怕他因为跟自己同床没有睡好。
　　却不想慕容闻洛笑道：“就是因为睡的太好，所以才起这么早！”
　　柏清泉愣了愣，忽又想到之前慕容闻洛请他去看诊时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失眠多梦，但看他昨晚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困扰……
　　柏清泉正想着就听慕容闻洛又道：“说起来昨夜竞是难道一夜好眠，莫不是因为跟柏兄一起睡的缘故，我就说柏兄能医我的病！”
　　这话先前听着像是故意捉弄，如今再听又是另有一番滋味，柏清泉觉得脸上一热，正好外面传来小商贩沿街叫卖的声音，便借着被吸引了注意力侧身走向窗户，只道：“慕容兄说笑了。”

　　吴州是江南重镇，无论经济还是战略意义都非同一般，沿江共有大小渡口十六个，其中三个专供军事战备使用，五个供大型货船往来，余下的则是一些较小的渡口，供摆渡和民用船只停靠。可即便是这样的小渡口也比曲江最大的东渡口热闹了不知几倍。

　　柏清泉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渡口两侧都依次停着不少船只，有些船工正蹲在岸边或是靠在船舷上吃饭休整，沿街有不少食摊，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穿梭于更远处的人群中。

　　慕容闻洛走到柏清泉身边，抬手点了点窗外：“这些小食摊从左到右依次是卖汤饼，包子，烧饼，馄饨，汤面，粥食的，柏兄钟意哪家，我让宣儿去买！”
　　柏清泉奇道：“莫非这也是慕容兄算出来的？！”
　　慕容闻洛微微一笑：“不是算出来的，是我一早让宣儿去打听来的！”
　　柏清泉也笑了：“慕容兄钟意哪家，我去买！”

　　慕容闻洛轻咳一声：“这些小食大都是为了方便往来船工吃个热乎的，味道难免差强人意，厨房已经备了早点，柏兄要是对这些小食没有特别钟意的，就让厨房把早点端上来？！”
　　“听慕容兄的。”柏清泉想，岸上这些小食摊确实不适合慕容闻洛吃。

　　早点端上来之后，慕容闻洛将筷子递到柏清泉手边：“我让宣儿备了马车，待用过早饭我与柏兄同去府衙点录，之后再去客栈可好？”
　　柏清泉接过筷子谢道：“点录就不劳烦慕容兄了，既已到了吴州清泉自行前去即可。”
　　“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况且乡试在即，想必客栈房间紧张，若是订不上房间柏兄还是回我这画舫休息好了。”
　　柏清泉有些为难道：“这可太打扰慕容兄了。”
　　“都说了朋友之间不必客气，还是说到了吴州，柏兄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当然不是！”
　　“不过柏兄若是非要有来有往，那我倒是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慕容兄请讲。”
　　“我来吴州游玩，但一个人又少些兴味，若是柏兄愿意在乡试后陪我在吴州游玩两天就再好也没有了。”
　　“就这件事？”
　　慕容闻洛依旧笑的云淡风轻：“不可以吗？”
　　柏清泉朗声道：“清泉自当奉陪。”

　　府衙点录从乡试前五日开始，参加本届乡试的学子先到府衙登记个人信息，核准身份，然后会由考官颁发加盖官印的文书，考试之日参考生员就凭有官印的文书入场。
　　乡试三日，封闭考场，生员禁止出入，每人一间考房，吃喝均由监考人员按时送给。
　　柏清泉到的时候已经是点录开放的第四日了，不少学子都已经签录完毕，府衙人已不多，待他点录出来，冯远才带着书童姗姗来迟。

　　柏清泉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冯远，而冯远显然更没想到会碰见柏清泉，原本风尘仆仆但情绪颇好的冯远在看到柏清泉后立时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猛然倒退两步，要不是书童及时扶了他一把，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了。
　　停在一侧的马车车帘被撩起了一个边角，露出一张好看的唇影，慕容闻洛觑着脸色青白的冯远露出一个冰冷嘲讽的笑意。

　　“你你....”冯远惊恐的指着柏清泉。
　　柏清泉只是向冯远微微颔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向慕容闻洛等候的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