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5、雪中送炭

　　转眼就到了十一日，柏清泉收拾好包裹，比与冯远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两刻，前一天冯远还专门派了书童过来提醒柏清泉别误了时辰，还送了一兜家里蒸的包子过来，柏清泉用盘子盛了准备煮点粥一起吃，谁成想煮完了粥盘里的包子却不翼而飞了。
　　不过柏清泉已经见怪不怪，也没在意又煮了点面条吃了，后来又一细想这事恐怕又跟那位慕容公子脱不开关系。

　　从曲江到吴州渡船要行一昼夜，中间会停靠五个渡口，去一昼夜回一昼夜，摆渡人还要休息一天，因此每隔两日才有一班渡船发出。今晨的渡船一早就走了，再来就是两日后了，此刻渡口只有零星几个搬运工在卸货装货，还有一个准备收拾回家的早食摊摊主。

　　脚夫们卸完货坐在一边稍作休整，大家都是曲江本地人，柏清泉年轻才俊在当地也算是个名人，早年柏大夫还在世时，镇上的人也大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柏清泉都格外客气。
　　“小柏大夫，你在这等船啊？”叫阿旺的中年男人一边拿起自己带的竹筒喝水，一边跟柏清泉攀谈起来。
　　“你傻了，人家柏秀才是要去考试的！”另一个肤色稍黑的脚夫笑道。
　　“哎呦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小柏大夫你怎么才来啊！早上那班船就走了，再来就是两日后了，你啥日子开考？！”阿旺关心道。
　　“十五日开考，冯远冯兄也参加这次乡试，与我约好一道去吴州，冯兄家中派船相送，阿旺哥不必担心。”柏清泉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此时已经过了两人之前定好的时间，只是渡口仍旧不见一只渡船。早上停靠卸货的货船也都相继离开了。

　　早食摊的老板闻言脸上表情有些怪异，但终究没说什么，倒是与阿旺他们一起的一个脚夫快人快语，闻言奇道：“冯家的船不是一早就走了吗？渡船前脚出港，他们后脚就跟着走了！”
　　“兴许不是一只船。”柏清泉看了看日头，想着若是再等两刻仍等不到就差人去冯家问问情况。
　　“对啊，老周，你可别看差了！”阿旺也道。
　　“我在他家帮过工，识的他家的船！冯家统共两只船，一只摆渡一只货船，不会认错的！”老周肯定道。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皮肤较黑的脚夫似乎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拽了拽老周的衣角，老周方才觉出有些失言又替柏清泉不忿。
　　“这可如何是好！”阿旺受过柏大夫恩惠，见此情形十分着急。
　　“咱们该去送货了，晚了要被扣工钱的，早上船多人杂兴许是老周看错了也说不定！”黑脸脚夫咳了一声道，他心思活络思虑较多，冯家毕竟是曲江大户，还是别乱说话的好。
　　老周一脸不服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可……”阿旺还想再言，但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帮。若是有船，他倒是不惜力气，愿意做船夫送小柏大夫去吴州，可是这个时候要去哪里找船呢？！
　　“这位大哥言之有理，阿旺哥不必担心，快去忙吧，莫耽误了正事，更何况乡试年年都有，便是今年错过，明天再考也是一样的！”柏清泉说的云淡风轻。
　　阿旺纠结一番终于跟着另两个人一起走了。

　　日头又升了一截，柏清泉自知是等不到冯远的船了，心里正在盘算该如何是好，忽见一只双层画舫驶了过来，不多时便停在自己面前，柏清泉只在书中见过这样的画舫。
　　宣儿从舱中出来对着柏清泉行了个礼：“主人请柏公子上船。”
　　柏清泉抬头向画舫二层看去，慕容闻洛今日仍是穿了一身白衣，上好的锦缎滚着金丝绣边，头戴金玉冠正掀了纱帘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今日难得风和日丽，在下欲往吴州玩赏几日，不知可否送柏兄一程？！”明明是援手还说的好像请求一般。
　　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柏清泉当即道谢随着宣儿上了船。
　　宣儿将他带上二楼，慕容闻洛正坐在一方黄花梨茶桌前煮水，柏清泉站定后再次作揖郑重道：“多谢公子！”
　　慕容闻洛笑着看了看自己对面的位子，示意柏清泉落座：“柏兄不必客气，旅途寂寥能有人相伴是幸事，我还要多谢柏兄肯赏光呢。”
　　柏清泉闻言歉然道：“上次走的匆忙，让慕容公子见笑了。”虽然他对面前人一无所知，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就是觉得他不会害自己，仿佛一种发自本能的信任。
　　慕容闻洛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继而笑了笑道：“柏兄真是豁达之人，换了别人怕是躲都躲不及。”
　　说话间画舫已经离了渡口，向江中驶去。

　　柏清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沉吟了片刻道：“本想乡试之后再登门拜访一问究竟，既然此时得慕容公子援手也是缘分，清泉就直接问了，不知慕容公子是否与我或是我家有什么渊源？”
　　慕容闻洛对柏清泉的疑问似乎并不意外：“我若说云游至此乍见柏兄就觉得投缘，柏兄信吗？”
　　这种说辞柏清泉肯定是不信的：“公子上次还说是为了寻医问药。”
　　慕容闻洛点点头：“确实是为了寻医问药。”
　　“公子可是有什么隐衷？！”柏清泉有些困惑道。
　　“世恶道险，人心复杂，柏兄如此纯正可该如何是好！”慕容闻洛轻叹道：“别有用心之人大都故作友善，不过是为了让你卸下防备以便有所图谋，柏兄切不可轻信于人。”
　　柏清泉想到了冯远，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同窗数载又是同乡，平日互敬互重却不知为何要如此作为，但对于慕容闻洛，虽然不过才见了几面却觉得仿佛早就识得了，如今再见不过是故人重逢。
　　于是柏清泉便脱口道：“那敢问公子是图谋在下什么？！”在他看来自己身无长物不过一介布衣，实在没什么好图的。

　　这个问题似乎把慕容闻洛问住了，他定定的看着柏清泉，江风卷起纱帘吹动两人的衣摆，尘封于心底深处的久远记忆开始复苏，这个人总是坦坦荡荡又略带困惑，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容易相信别人，看起来不通世故但其实很聪明，明知道是谎言也不戳破，明知别有用心也包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觉得与柏兄投缘，想与柏兄结交，我总归是没有恶意的，这一点，柏兄可以信我。”
　　慕容闻洛说的真诚，但柏清泉知道他仍是有所隐瞒，可这并不代表这些话就是虚言，相反柏清泉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信！”柏清泉正色道。

　　慕容闻洛展颜一笑：“说了这好一会儿话，柏兄也该口渴了，正好水也煮好了，快来尝尝这小岘春。”说着用木勺舀了沸水注入青釉茶壶中，略泡了片刻又给柏清泉斟上。
　　小岘春是六安茶中的翘楚，茶汤清凉，香气纯正，再配上越窑的青瓷茶瓯正是相得益彰。
　　柏清泉双手接过茶瓯道了谢，仔细端详起来，茶瓯底座为荷叶，茶盏则是莲花，越窑盛产青瓷，这茶器必是上上之品，入手触感润滑细腻，颜色青翠欲滴，真是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慕容闻洛不觉露出一丝笑意，这人从以前便是这样，宿日里都是端端正正的样子，私底下也偶有孩子气的一面。
　　“柏兄对茶具有兴趣？！”
　　柏清泉自觉有些失态忙放下茶瓯道：“以前读过《茶经》，是挺喜欢的。”
　　慕容闻洛笑道：“喜欢就好，家中还有一些收藏，待返回曲江请柏兄一起玩赏，还望切不可推辞。”
　　柏清泉笑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柏兄还不尝尝！”慕容闻洛提醒道，生怕茶水凉了味道不好了。
　　柏清泉一手捧杯一手托着底座，细细品了两口，赞叹道：“好茶！”

　　“茶韵清醇，正如文士之风，又当如为官之道，我就以此茶相敬柏兄，祝柏兄此番高中，他日金榜题名一展抱负。”慕容闻洛双手举起茶盏认真道。
　　柏清泉从未想过这位相识不过数日的公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让他深感触动的话，当即举手还礼：“多些公子美意！”
　　慕容闻洛故作不快：“我以为此番交谈下来柏兄纵是不能引我为知己，也当视作朋友了。”
　　柏清泉忙道：“是清泉失言，多些慕容兄吉言！”
　　慕容闻洛立时笑了，两人以茶代酒把盏言欢。

　　喝过茶，慕容闻洛道：“柏兄若想看书看便是了，不必顾忌我，若嫌我在屋里碍事，我便去甲板上遛一遛或去楼下睡一会。”
　　“慕容兄言重了，自然是客随主便。”柏清泉想不到慕容闻洛竟如此细心。
　　慕容闻洛认真道：“既然是朋友自然没有什么主客，我只是不想你不自在。”
　　柏清泉亦正色道：“我并没有不自在，慕容兄亦不必顾虑我。”
　　慕容闻洛笑道：“柏兄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走了。”

　　柏清泉笑了笑便到另一边靠窗的小桌上背书去了，学无止境，能多看一些就多看一些。慕容闻洛则将胳膊撑在茶桌上侧身端详柏清泉，这人无论站坐都是一副松柏之姿，当真是赏心悦目，柏清泉起初还为慕容闻洛的目光所扰，但慢慢的便习惯成自然，只一心背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