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3、佛语

　　“柏施主今年来的比往常要早些时候，是否心有疑惑？”老僧人虽深居寺庙修的却是无边佛法，胸中自有睿智通达。
　　“是，还望大师指点一二。”柏清泉将这两日的奇遇简单讲了一遍，只隐去梦中见闻。
　　了尘大师静静的注视着柏清泉，目光慈悲而深远，柏清泉印堂光洁，神色清明，并非被邪祟所扰，少年人秉性纯善虽饱读诗书却不谙世事，了尘看的出他的困惑和犹疑，嗔痴欲苦，三千世界的爱憎，是每个俗世之人都无法逃脱的劫数。
　　“这是你的劫数，亦的你的缘分。”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大师….可知道....曼珠沙华这种花？”柏清泉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老僧人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动容。
　　“曼珠沙华原为天上花，洁白无瑕，开在极乐净土的圣河畔，前去朝圣的信徒们尊称它为曼陀罗华。”了尘大师娓娓说道。
　　“那为何……”柏清泉想问为何圣河畔的天上花会开在黄泉鬼域，又想到自己并未透露梦中所见，只得颓然的闭了口。
　　“此花是佛祖慈悲所化，因怜悯黄泉众生故而自愿舍身投入黄泉化为曼珠沙华，安抚亡魂。”了尘大师似乎看穿了柏清泉的疑惑。
　　“经书里讲的便是…..真实吗？！”柏清泉沉吟半晌轻声问道。
　　“你信便是真实。”了尘大师说着抬手按上柏清泉的额头，吟诵经文。
　　柏清泉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口中随着了尘大师一起吟诵经文，心中焦躁归于安宁，他每年上山，有时也会在寺中住上一两日，了尘大师曾传了他一些简单易记的经文。

　　待吟诵完毕了尘将胸前佛珠摘下来缠绕在柏清泉手腕上。
　　“大师？！”柏清泉不解，又忽的记起以前了尘大师曾说过他有佛缘。
　　“今日乃贫僧与施主最后一面，自此之后还望施主多加珍重。”了尘大师双手合十道。
　　“大师何出此言？”柏清泉惊讶道。
　　“施主身有文运可入仕途但性情耿直不能变通，前路坎坷多难，这串佛珠乃贫僧师父所传，五十年来从不曾离身，现下赠予施主，希望可以护佑施主一二。”了尘大师慈悲道。
　　“大师，无论柏清泉日后如何，总不会忘记大师和问尘寺，佛堂前的香案上总会有柏清泉的一份供奉。”柏清泉动容道。
　　“施主的缘分不在这里。”了尘大师却摇了摇头。
　　“施主为人端正心有正气，却需知刚强易折，日后入仕为官遇事还需多多思量，时候不早了，近日雨多，柏施主还是早些回去吧。”了尘大师神情平静，仿佛下一刻就能入定一般。
　　柏清泉还想再说些什么，了尘大师却已经闭了眼，自顾自的开始默经，柏清泉郑重的向着了尘大师拜了三拜才起身离去。

　　乘船回到渡口柏清泉心中的郁气仍未消散，正要往回家的方向走却不妨被人叫住。
　　“柏兄，果然是你！”青衣公子眉开眼笑的迎上前来，正是曾经提出要资助柏清泉的乡绅之子冯远。
　　“冯兄！”柏清泉作揖道，冯远与他幼时同在一个学堂读书，功课也十分优异，深得先生喜爱。
　　“柏兄这是去问尘寺了？！”冯远笑道，从这个渡口出去的船不是去相邻镇子的就是去嘉州的，十分好猜。
　　“正是。”柏清泉微微点了点头道。
　　“想不到柏兄这样勤学刻苦的人考前也会紧张，实不相瞒，小弟也刚从元丰观回来，为了求个文昌符可是四更天就起了！”冯远摇头苦笑，却并非真的觉得辛苦，元丰观是曲江到嘉州中途的元华山上的道观，香火极盛，据说最利文昌，所以学子书生每逢考试必然纷纷赶去参拜。
　　柏清泉见他误会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柏兄准备提前几日去吴州？！”冯远也是秀才，只是比柏清泉晚了一年，也要参加今年的乡试。
　　曲江这一辈的年轻人中统共也就出了柏清泉跟冯远两个秀才，可谓是众望所托，故而镇上的乡绅都曾想过资助柏清泉，就盼着日后柏清泉出人头地能借上几分光，但都被他婉拒了，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提前两日吧！”柏清泉道，去的早了还要多费食宿钱，但考试之前要先去学府点录，又不能不把这个时间预留出来。
　　冯远闻言笑道：“此次乡试小弟家中备了船，若是柏兄不弃，小弟想邀柏兄同行。”
　　柏清泉忙道：“不劳冯兄，清泉乘渡船就好。”
　　冯远劝道：“柏兄怎么如此客气，渡船人多口杂多有不便，每个渡口还都要停靠，此去吴州本就要一昼夜，如此更要多费些时辰，你我前去赶考又非玩乐，舟车劳顿恐影响发挥，柏兄饱读诗书身有高才，怎的在这些小事上如此计较。”
　　柏清泉仍是有些为难：“这……”
　　冯远假意生气道：“柏兄若再推辞便是看不上冯某了！”
　　话说到这份上，柏清泉自然不能再辞，忙作揖道谢：“冯兄言之有理，那清泉就却之不恭了。”
　　冯远方才满意道：“如此才对，那这便与柏兄约好了，十一日辰时三刻东渡口相见。”
　　今日初六，十一日便是五日后，柏清泉再次道了谢，两人又闲话几句便道了别各自回家去。

　　是夜，柏清泉手上戴着了尘大师送的佛珠安稳入睡，梦里似有梵音呢喃，柏清泉动了动手指，感觉有水纹从指尖荡漾开来，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适才竟是躺在水面上，他低头看去，池水清澈，映着蓝天白云，是了，他想极乐净土只有白昼，没有夜幕。

　　池畔长着一丛丛的花束，洁白无瑕，了尘大师说白色的曼珠沙华又名曼陀罗华，开在圣河畔是为天上花。
　　远处的梵钟拉出一道长音，映在池中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净土只有白昼，天色为何会暗下来？
　　柏清泉感觉到有人踏着水波而来，绣着暗纹的红色的衣摆下面露出一双雪白的足尖，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几乎不用思索柏清泉也能知道眼前人是谁，四周完全暗了下来，池水再也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池边洁白的曼陀罗华不知何时染上了血色。

　　你到底是谁？
　　柏清泉想要抬头看一看这个人的模样，却被冰凉的指尖点住了眉心，那指尖在他的眉心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滑向他的脸廓，然后抚摸过柏清泉的下巴直到喉结。
　　柏清泉感到一阵焦灼，他们已经相见了好几次，他却仍未看清过眼前人的样貌。
　　柏清泉看向手腕间的佛珠，他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那串佛珠上，下一刻，那人的手指离开他的脖颈转而抬起他戴着佛珠的手腕，柏清泉听到那人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抬手在佛珠上轻轻一点。

　　柏清泉心里一紧，猝然醒来，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柏清泉赶忙看向自己腕间的佛珠，佛珠赫然崩裂，一粒粒散落在床榻上。
　　柏清泉起身找来一只木盒，仔细的将四散的佛珠收齐存入木盒中，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此想来，柏清泉心下倒是坦然了。

　　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柏清泉仍旧在屋里读书，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些事情影响一样，小镇人家白天通常都不闭门户，柏清泉正学的投入，忽然听见院中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叩门声，柏清泉放下书本，然而还未等他起身来者便径自推门进了院子。

　　柏清泉透过撑起的窗子看到来者是一个小童，八九岁年纪，一身白衣，头发梳成两个髻，没有这个年纪孩子的活泼灵动，看上去反而有些木讷，垂着手安安静静的立在院子中。
　　“请问是柏大夫家吗？” 小童讷讷的开了口。
　　柏清泉赶忙迎了出来，却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小童。
　　小童面无表情的看着柏清泉又问道：“请问是柏大夫家吗？”
　　柏清泉走到小童面前：“正是，不知这位小童子怎么称呼？！”
　　小童仍旧是问：“你是柏大夫吗？”
　　柏清泉有些为难，平日来寻他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里，这小童子明显不了解状况，柏清泉只好道：“柏大夫是家父，在下不过是个略同医理的书生。”
　　“主人让我来这里寻柏大夫去诊病。”小童子平铺直叙道。
　　“你家主人是谁？”柏清泉可以确定他从未见过这个小童。
　　小童身上穿的是细麻布衫子，白白净净，相貌清秀，想来不会是小门小户家的，可富贵人家又怎么会来找他看病？！
　　小童似乎不太明白柏清泉话里的意思，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主人就是主人。”
　　柏清泉觉得小童毕竟年纪尚小，便耐心解释道：“家父虽然精于医术但三年前就去世了，在下只是略同医理，平日也就是帮着邻里看个伤寒热症，你家主人可是寻错人了？”
　　“不是，我家主人就是找你。”这次小童子却十分笃定。
　　柏清泉这下子有些犯难，默默在心里细想了一遍，却仍旧对对方来历毫无头绪。

　　“主人刚搬来这里不久。”小童子一脸木讷，却在此刻似乎看穿了柏清泉心中所想。
　　柏清泉最后只得妥协：“知道了，我随你去便是了。”
　　若是真的寻错了人，大不了白走一趟而已。
　　临出门前柏清泉又问：“这位小童子怎么称呼？”
　　这次小童子答道：“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