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曼珠沙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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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泉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窗下是否多了那一丛花束，然而窗外除了那株老薄荷并没有多出什么花草，柏清泉微微松了口气，想来不过是一场诡梦。
外面雨已经停了，天依旧阴沉着不知何时又会开始下，柏清泉去院子里舀水洗脸，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待他洗漱完毕煮上粥想去街头水井打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对的正是院中的水缸。
原本只有半缸水的水缸不知何时竟然满了，昨日的伞已无迹可寻，但眼前的水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不是昨晚的梦柏清泉一定会觉得自己遇见田螺姑娘了。
事情完全无迹可寻，柏清泉决定先静观其变，早饭仍旧是菜粥和面饼，昨日文荷轩没开门今日只得再去一趟，不过这次柏清泉出门时带上了雨具以备不时之需。
东街恢复了往常人来人往的熟悉模样，柏清泉站在文荷轩门口向不远处的石桥上旺去，雨幕中似真似幻的人再寻不见半点踪影。
文荷轩的老板曾经在两都待过些年头，门路颇广，文荷轩不但经营文房四宝还有各种科考用书，坊间流行的传奇话本也是有的，即是文墨店也是书斋。
曲江的学子大都在此处购买纸墨书籍，又是同乡一来二去与老板也都算得上熟识，家境贫寒些的子弟便经常会在店里翻看书籍，老板也都欣然以待。柏清泉亦在此列，不过科考用书他都会买回家中，在店里的时候偶尔会翻看些传奇话本，但并不总是白看，特别喜欢的也会倾囊买下。
柏清泉是曲江这一辈里的年轻才俊，现在是秀才，未来可能是举人，是进士，甚至入仕为官，曲江这样的小镇子若能出个官员，那是天大的荣耀，文荷轩的老板自然对柏清泉青睐有加。
对于老板的示好，柏清泉总是礼数周到的婉拒。
文荷轩最便宜的墨只要十二文钱便可买一块，自父亲过世后柏清泉一直用的都是这种，家里的笔也该换了，笔杆处已经有了数道细裂纹，笔毛也早已分叉毛躁，但一只中等品质的羊毫笔少说也得二三十文，几文钱的也有，用起来手感很差，更不用说狼毫，紫毫了。
乡试在宣州府举行，往来路费，食宿费少不得要准备几百文，柏清泉想了想最后还是只买了一块墨。
刚回到家中又下起了雨，柏清泉换下外衣，将墨放到书桌上，笔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新笔，湘妃竹做的笔杆，打磨的光滑细腻，不知做了什么处理，看上去泛着玉一般油润的光泽，笔头用的是上乘的羊毫中间戳着一簇紫毫。
这样的笔在外面怕是几两银子也买不到，柏清泉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屋子不大，连着小院都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
到底是谁在暗中看着自己？！柏清泉疑惑的拿起桌上多出来的那只新笔，竟意外的趁手，仿佛为他专门定制的一般，自然而然就生出试一试的想法，于是拿起新买的墨块在砚台中混了些清水研磨起来，墨是最便宜的下等墨，配不上这只笔，柏清泉难免觉得可惜。
忽然又灵机一动，放下墨条，用瓷罐盛了清水来，只用笔沾着清水在桌面上写字，既试了手感又不会伤了笔，还能节约草纸，如此一举三得，让柏清泉很是欣慰。就这样又是一日苦读，仍旧是三更天才睡去。
有了昨日的教训，柏清泉睡前将门窗都闭好才上床，虽然这两日怪事连连，柏清泉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他总觉得做这些事的人并无恶意，不知不觉间又想到那日石桥上的白衣公子，竟生出一丝惋惜，当时若能一窥全貌就好了。
柏清泉很快就睡着了，但更快的又醒了，或者说是进入了梦魇之中。
梦魇里，柏清泉身处一片浓雾之中，除了雾霭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很安静，他尝试着向前方走去，他看不见前路亦辨不清方向，他伸出手，摸到一丛一丛的花木，他感觉到自己跌跌撞撞的走入其中，那些东西簇拥在他腰间，他伸手摸去，密密麻麻，丝丝缕缕。
有风吹来，浓雾散去，眼前出现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路，长路被艳红的花海簇拥着，铺天盖地，犹如火照。
柏清泉骇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柏清泉低下头去，看着腰畔的花丛，这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那日白衣公子伞上开出的便是此花，柏清泉轻触那纤长的花蕊，明明是轻微的痒，却不知为何有痛楚从指尖蔓延开来，扩散至四肢百骸，缠绕住心脏，让他痛的不得不弯下腰去。
他不禁想这真的是在做梦吗，为何这痛楚如此真实。
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一只素白的手拈着一朵红花慢慢递到他眼前，柏清泉这才发现这花杆径细长，有花无叶，他从未见过开的如此妖娆的花朵。
“此花名为曼珠沙华。”面前的人悠悠的开了口，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切，像是随风而来的烟尘，带着数千年尘封的岁月，轻曼而深沉。
“曼珠沙华....”柏清泉看着面前的红花轻声重复道。
暗香浮动中，柏清泉的心一阵紧似一阵，他直起身想要看看面前的人，然而四周光景霎时变换，那人背身站在他面前，脚下仍是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路，四周却一片荒芜，适才犹如火照漫山遍野的花海不知去了哪里，天地之间除了无边无际的晦暗再无其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柏清泉哑声问道。
“这里是黄泉鬼域。”那人答道。
“黄泉鬼域….那你呢，你又是谁？！”柏清泉上前一步想要去拉那人的衣袖。
那人化作虚影散去，柏清泉摊开手掌，掌中皆是纤长花瓣。
柏清泉猛然惊醒，窗外天光已然见亮，他又合眼躺了一会儿，心中的钝痛感才稍稍散去，起身更衣来到院中，缸中的水依旧是满的。
柏清泉坐在桌前，昨日梦境仍然挥之不去，略一沉吟便决定还是要出门一趟。
问尘寺是曲江镇郊的一座小寺庙，隐没在城郊十里外的无名小山上，中间隔着江水，想要上山需得乘船过去，寺中只有一位老和尚和一名小弟子，往日香客寥寥，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清修之地。
问尘寺往往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个香客，因此寺中并不准备供给香客的香烛，柏清泉每次去都是自己买好香烛。
柏清泉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那时候他母亲刚刚去世，一天夜里他突然啼哭不止，之后便发了热症，乱说胡话，柏大夫虽有妙手回春之能亦是束手无策，柏清泉当时不过五六岁光景，他记得那时节天气很冷，父亲用棉将他裹好一路抱着，先是走路又是坐船最后还爬了山。
孩子的眼里天大地大，以为去了好远的地方，长大后才发觉其实站在渡口便能望见那座山。山路并不远，他还记得父亲焦急的模样，在那样的天气竟然还出了汗。
也是从那时起问尘寺里便只有两个人，父亲称老和尚为大师，老和尚目光慈悲的将手按在他额头上，口中吟诵佛经，小和尚在旁边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柏清泉觉得身上的热度慢慢消退下去。
“他母亲舍不下他，不肯离去。”迷迷糊糊中，柏清泉听到老和尚叹息道。
“阿茜，我会好好照顾咱们的儿子，你…放心去吧！”片刻之后父亲拉住他的手哽咽道。
再后来的事柏清泉就不记得了，是父亲后来告诉他，了尘大师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治好了他的病，等他再大些的时候也知道了当时父亲并没有告诉他的事，了尘大师那三天三夜的经文超度了他母亲的执念，使她放下过往得以再入轮回。从那之后每年他都会跟父亲一起上山参拜，看望了尘大师，父亲过世后，柏清泉便自己来，虽然一年只一次，却从未间断过。
柏清泉站在半开的老旧寺门前，往事纷纷涌上心来。
“施主，阿弥陀佛！”在院子里洒扫的小沙弥看见柏清泉赶忙放下扫帚迎上前来。
当年的小和尚长大后就离了这里，四处远游再无归期，老和尚便又收了个小弟子，两人相依为命，供奉青灯。
柏清泉还了礼，跟着小沙弥进了佛堂，将香烛贡品递给小沙弥，待其摆好在香案上，点起香递给他，柏清泉捧着香恭敬的在佛前拜了三拜，又递给小沙弥，由其插进香炉中。
之后柏清泉便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来，听着小沙弥在一旁敲着木鱼念诵经文，心中默默祷告，祷告完起身时在功德箱里留下二十文香火钱。
“阿弥陀佛。”小沙弥也起身行礼，将柏清泉让出佛堂。
“了尘大师可还好？”柏清泉问道，往日来时了尘大师总是在佛堂诵经。
“回施主，师傅安好。”小沙弥平静道。
“我想见一见大师，不知是否方便？”
“施主请随小僧来。”小沙弥点点头带着柏清泉向后天的禅房走去。
了尘大师在禅房中坐禅，头发眉毛都白了，比上一次柏清泉来拜访时更加清减，仿佛随时都会成佛证道一般。
“师傅，柏施主来了。”小沙弥将柏清泉请进屋里。
了尘大师闻言慢慢睁开眼睛，做了个请的手势。
“了尘大师。”柏清泉在了尘大师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小沙弥行了个佛礼，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曼珠沙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