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28、疫病

　　那些称病在家的衙役们隔天就陆续康复回来当值了，蓄水池也在柏清泉的调度下如期动工了。
　　慕容闻洛虽然闭门不出，但却无事不知，对于柏清泉这番作为他几乎要拍手叫好了，仁慈宽容不等于软弱可欺，该立威的时候就要立威。

　　蓄水池终于在冬天到来之前修好了，但是柏清泉却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邛山县的冬天非常冷，没法种植也没法劳作，而且经常会下雪，赶上连日大雪封门的日子，有些格外贫苦的人家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柏清泉组织衙役和年轻力壮的乡里用稻草，树枝等比较容易就地取材的东西帮那些老弱妇孺修补加固了房子，又把上任以来府衙节省下来的开支和自己的俸禄捐出去让衙役购买了一些米粮分发给贫困的乡里和农户。
　　邛山县治下的百姓见县太爷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也都纷纷主动忙扶乡邻，略尽绵薄之力。
　　对此柏清泉很是欣慰：“善念会感染众人，只要真心行善事，做善举，旁人便也会受到引导。”
　　“希望这个冬天能平安过去！”
　　这种时候，慕容闻洛总是默默的在柏清泉身边给予支持，但柏清泉知道，他的爱人与他不同，能看见未来那些他看不见的东西，却又因为过于残忍而不忍对他诉说。
　　他知道慕容闻洛眼中偶尔流露出的的悲悯和痛心并不是对这个偏僻荒芜的小县城，更不是对那些衣食无着的百姓，而是对他自己。
　　可即便如此，现在这些也是有意义的吧！柏清泉默默的想到。

　　尽管做了一些准备，但冬天仍旧不那么好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里正报上来那些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的人的名单，其中有老弱无依的，也有没钱看病的，每每这个时候柏清泉的心情就会格外沉重。

　　慕容闻洛从背后抱住柏清泉，轻轻蹭着他的额发：“我也不能做什么，干预历史，逆天而为，只会招来更大的祸患，大唐气数将近，谁也改变不了。”
　　柏清泉握住他的手：“我懂！”
　　“别难过了！”
　　逆天而为的代价他可以承受，但是不值得，新时代终究要开始，长痛不如短痛。

　　冬天终于快要过去的时候，人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战争又爆发了。王仙芝在长垣起义，长垣与邛山县相距不过二百多里地，百姓每日人心惶惶，无心春耕。
　　为了以防万一，柏清泉让衙役们加强训练，并让县里和各个村落组织年轻力壮的青年成立保卫队，并告诉里正如果有情况就让大家都撤到县里，或者逃去山里，保重自己是第一位的，修建引水渠的事也因此耽搁下来。

　　所幸邛山县既穷且偏，并不在起义军的计划之内，到了六月，王仙芝已经率兵攻去曹州，邛山这边是不用担心了。百姓们松了口气，衙役小吏也都暂时放下了心，只是柏清泉却不能不为大唐的国运担忧。

　　帝殒，动乱，已然一一应验，看着自己的国家衰亡却无可奈何，对于柏清泉来说是一件非常痛心的事情。
　　然而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疫病又爆发了。

　　最初是焦州的牧原县最先出现的，很快便在整个焦州扩散开来，染了疫病的人起初乏力高热，几天之后便会长出红疹，目前还没有能够医治的办法，也没有条件和物资。
　　这种动荡的时候，好人尚且自顾不暇更不用说病人了，很多地方不得已开始焚烧村落，以防疫病蔓延。
　　焦州各地人心惶惶，村镇进出皆已封闭，严禁外来人出入，然而战乱四起，流民为了活命再管不了许多，各地经常发生争执流血，举国上下皆是满目苍夷。

　　柏清泉闲来无事就翻阅医术典籍，疫病的防止并非无迹可寻，难的是没有药材，自从起义爆发之后，各地通商愈发艰难。
　　寻常商人皆停了手里的买卖，敢在这种时候走商的，大都是亡命之徒，刀尖上赚钱自然要一本万利，药价堪比黄金。

　　邛山县也终于来了流民，不多，七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半大孩子，守城门的卫兵坚决不让他们进城，柏清泉于心不忍，让人用篮子装了点吃喝放下城去。

　　守城的侍卫摇头道：“大人，您一动这恻隐之心，他们便更不会走了！”
　　另一个侍卫也道：“大人，不是我们心狠，这年头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的了别人，若是给了他们吃的，别的流民知道了，纷纷涌来，咱们要如何是好？！”
　　城墙下的流民哭着跟柏清泉磕头：“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好几天没吃过一口饭了，求您了大人，最起码救救孩子吧！”
　　“大人，小老儿给您磕头了，求求您啦，救救我们吧，我们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啊，大人！”
　　哭求间，抱着孩子的妇人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孩子伏在她怀里也已经奄奄一息。

　　柏清泉：“给他们吃的和水！”
　　“大人！”
　　“照我说的做！”

　　流民得了吃食果然不肯离去，蜷缩在城门口又求着柏清泉放他们进城。
　　“大人，这万万不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疫病！”
　　这次不仅是守卫不肯，连城里百姓也纷纷聚集起来情愿，坚决不答应把这几个流民放进城来。
　　柏清泉虽然于心不忍，但总不能无视民意，所幸现在天气尚热，幕天席地也不至于冻着，于是又让守卫送了点物资下去，让他们先搭个简易帐篷暂住，待过些时日确定没有疫病之后再做打算。

　　县内住民对此大为不满，聚集在府衙和柏清泉府邸前请愿，原本深得民心的父母官一朝就被打回原形，比之前那些奸佞之徒还要不如。
　　慕容闻洛见状冷笑，这些庸人怎么值得为他们劳心劳力。

　　流民终归没得到命运的青睐，当天夜半就有人发起了高热，隔天传到柏清泉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都昏迷了，这毫无疑问就是疫病。
　　柏清泉想要出城查探，疫病并非不能医治，如果病患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和治疗也是有几率康复起来的。
　　然而邛山县的百姓们抵死不让，堵在城门口，要求柏清泉下令放火烧了外面的帐篷。

　　柏清泉苦口婆心的劝道：“乡亲们，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外面的百姓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在他们还能救治的情况下就判他们死刑。同样，我也不会因为任何缘由放弃咱们任何一个乡亲，大家能不能听我一言！”
　　“不行，不能！”众人纷纷叫喊道。
　　“烧死他们！”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接着乡民纷纷效仿，振臂高呼：“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柏清泉站在人群中，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忽然听到城墙上的守卫指着外面大声喊道：“着火了，流民的帐篷着火了！”
　　柏清泉拨开人群登上城楼向外看去，不过片刻那帐篷连带里面的人已经尽数化为灰烬，柏清泉看见熄灭前的最后一丝青色火苗。

　　“老天有眼啊！”
　　“这是天火！”
　　“老天庇佑我们，让我们邛山县免受疫病的侵袭！”
　　乡民们纷纷跪地叩拜，柏清泉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天火，而是鬼域之主驱用的幽冥之火。

　　“为什么？”回到家中，柏清泉先找到慕容闻洛，尽管知道慕容闻洛这么做是不想他从中为难，但因为自己无能而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这件事本身就让他很难接受。
　　慕容闻洛看了看他垂下眼帘：“他们的病治不好。”
　　“这是天灾，乱世的疫病是灾厄，只管传播与破坏，医术无能为力。只要一开城门，明日县里就会成为下一个瘟疫蔓延之地。”
　　良久无言之后，柏清泉狠狠的一圈捶在自己胸口，颓然的坐在塌边。
　　慕容闻洛走过去抱住他，无声的抚着他的胸口。

　　“我以为我能做些事情，哪怕微不足道，哪怕生在乱世之中，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既救不了那些人，也险些将县里的百姓置于险地！”
　　“不，不是的，你已经做了你能做到的。”
　　慕容闻洛轻轻拍着柏清泉的背脊道：“要是没有你给他们食物和水，那妇人和孩子昨夜就已经饿死了，如果你去岁没有带着衙役们帮那些老弱妇孺修缮房子，分发米粮，至少还有十数人熬不过去年的大雪。”

　　柏清泉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可是他们还是死了。”
　　“死只是一种变化，结束苦难的今生，开始新的轮回，也许来世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告别乱世生在太平时代，今生贫苦也许来生富贵，如此想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柏清泉终于舒展了一些眉头：“闻洛，我发现你讲话好有佛理啊！”
　　慕容闻洛心道，这可都是受你教诲听来的。

　　“这些苦难何时才能过去。”
　　“会过去的！”慕容闻洛轻声在柏清泉耳畔说道。
　　睡吧，睡一夜醒来就好了！慕容闻洛用手慢慢覆上柏清泉的眼睛，片刻之后柏清泉进入酣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