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24、帝殒

　　“适才假冒大理寺少卿的魔物就是你那对头？”
　　慕容闻洛看着前方无人的街道悠悠道：“他叫承照，早先意图与我争夺鬼域的控制权，败在我手下，被我挖了内丹，多年来一直贼心不死，屡次犯我忌讳，今日终于自食恶果。”
　　柏清泉：“内丹，就是那颗珠子？”
　　“嗯，那破东西曾经一度都遗失了，被凡人捡去炼化成了法宝，后来机缘巧合居然又回到了我手里。”
　　承照的内胆就是当年柳梦白借花献佛的血灵珠。

　　多年对头一朝铲除，慕容闻洛却也没见得多开怀。
　　“你还有心事？”
　　慕容闻洛看向柏清泉：“这件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纵使宋枕再怎么遮掩，最后也还是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我担心影响你的仕途。”
　　柏清泉轻笑道：“这个啊，你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了？”
　　慕容闻洛看着柏清泉，目光温柔：“你说过，不做官便去当大夫！”
　　柏清泉：“嗯，能不能考取功名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我的抱负也不在朝堂之上！”
　　慕容闻洛拉住柏清泉的手向前走去：“我懂！”

　　慕容闻洛靠在床头看柏清泉在灯下读书：“殿试在什么时候？”
　　柏清泉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他身边：“十日之后！”
　　“你紧张吗？要不要我帮帮你？”慕容闻洛笑着把柏清泉拉进自己怀里。
　　柏清泉：“我本来不紧张，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紧张了！”
　　慕容闻洛正欲低头亲吻柏清泉，却见空中一道星光划过天际，自南向北飞速坠落。
　　柏清泉也看见了：“是流星。”

　　流星又被称为贼星，始皇三十六年有流星坠落东郡，始皇为避凶趋吉开始第五次南巡，却在途中驾崩，秦二世继位，不久秦朝就灭亡于起义。因此流星的出现被人们视为不祥之兆。
　　生不逢时，有些夙愿注定无法实现。

　　此次殿试各州举荐贡生供一千二百人，将分批入殿进行策问，每日安排考生二百人，每次入殿者十人，柏清泉被安排在第三日上午第二场。
　　慕容闻洛将他送到宫门口，便有负责接引考生的官吏将柏清泉代入宫中。
　　慕容闻洛掀开车帘对柏清泉道：“我还在此处等你！”
　　柏清泉莞尔：“好！”

　　太极宫巍峨壮观，看尽了大唐的繁荣与衰颓，如今即便是自朝阳中也显得颇为寥落。应试的贡生们都穿着太学统一的服制十人一列候在大殿外。

　　很快便又宦官出来宣召第一组考生进殿，后面的考生便向前补齐先前考生的位置，直到巳时一刻，第一组考生才答完出来，宦官又宣召第二组考生进殿。
　　此时已是三月，殿里仍旧点着暖炉，懿宗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迈和匮乏，病恹恹的靠在龙椅上，在他们跪拜行礼之后，用沙哑的声音让他们平身。
　　他的左右分别是权宦王宗实和宰相崔彦昭，这二人的腐败恶名与懿宗的昏聩一样举国皆知，权宦与宰相政权由来已久，如今更是愈演愈烈。

　　懿宗懒得说话的时候便由王宗实和崔彦昭二人对贡生轮流发问，问也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敷衍之题，柏清泉心中暗自叹惋。

　　轮到柏清泉时懿宗似乎终于有了点精神：“你….就是柏清泉？”
　　柏清泉拱手行礼：“是，学生柏清泉见过陛下！”
　　“啊…啊….”懿宗似乎因为激动有些上不来气，一旁的小太监赶忙顺气的顺气，端水的端水，忙好了好半天才消停。

　　“朕听闻前些日子大理寺出了件离奇的案子，是你朋友帮着了结的，可有此事？！”懿宗的声音犹如破旧的风箱，时断时续。
　　果然如慕容闻洛所料，此事还是让皇帝知晓了，柏清泉简言道：“机缘巧合，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咳咳！”懿宗抬了抬手道：“上前来！”
　　柏清泉只得依言到了近前。

　　懿宗歇了口气方才继续道：“朕听闻你那朋友曾拜高人为师，学的通天本领？”
　　柏清泉心中无奈，又不能发作，只得道：“回陛下，学生那位朋友不过因为机缘巧合得过高人一点驱邪之术的指点，并非什么通天本领。”
　　“可朕听闻当日情形本是十分凶险，多亏那人出手制住了那个妖物！”
　　柏清泉：“陛下，但凡有事情超出人们惯例的认知，必然要夸大其词以彰其能，但究竟如何当事人却十分清楚，当日友人不过反应略快过衙役而已，如若不然，衙役们也是能够制住那妖物的。”

　　懿宗闻言不悦道：“罢了！朕且问你，你那友人可曾从高人那里听过什么长生的秘术吗？”
　　柏清泉正色道：“陛下英明，长生之术只是世人愿景，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方士究其一生探寻而不得，可见这种秘术本就不存于世间。”
　　懿宗怒道：“放肆！”

　　王宗实忙道：“陛下息怒，此等秘闻便是有人知道肯定也不会逢人便说，柏贡生整日苦读圣贤书恐怕也不懂这些，不如等殿试完了，由臣安排召那人进宫，陛下亲自问了不就知道了！”
　　宰相崔彦昭则道：“陛下，江湖术士皆言自己得过高人指点，其实不过些不入流的障眼之法，臣倒认为这柏贡生言辞诚恳，还望陛下三思，莫受了奸臣蒙蔽！”

　　王宗实冷笑一声：“长生不老乃陛下最大的心愿，为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却不知有人从中作梗安的是什么心思！”
　　崔彦昭讥讽道：“好一个为陛下分忧，也不知道是谁找了一个又一个所谓高人方士入宫，这么多银子花出去，又是修建道观庙宇又是开坛祭祀，长生之法未见有什么进展，陛下的龙体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好了！”懿宗拍着龙椅扶手呵斥道：“你们两个都闭嘴！此事朕自有定夺！”
　　“是，陛下！”崔杨二人互相怒视对方片刻方才别过头去。

　　懿宗又看向柏清泉，已然没了问话的兴致，摆手道：“下去吧！”
　　柏清泉行礼后退回原位，本以为皇帝会继续问些策问相关的话，却不了懿宗扶了扶额伸手让內侍将他馋了起来。
　　“朕乏了，接下来的殿试就由两位爱卿主持吧！”说罢便去了后堂。

　　王宗实与崔彦昭素来不睦，策问时针锋相对，明着考较学子，实则一边暗中较劲，一边观察哪些人可收为己用。
　　柏清泉再次清楚的感知到只有才学和抱负是无法在官场立足的。

　　临近午时，宫门再次打开，先前进入的考生依次出来，此时太阳正好，柏清泉被耀的眯了眯眼，心里却有些空荡，直到行至道口看见停在对街的那辆马车，才觉得踏实了些。

　　慕容闻洛见他一脸失望，便只握着他的手什么都没说，马车行出去一段之后才笑道：“饿了吗？我听说城里有一家胡人食肆烤羊腿是一绝，要不要去尝尝？”
　　柏清泉实在没什么胃口，却又不忍扫了慕容闻洛的兴，便笑了笑。
　　慕容闻洛又道：“你若累了不想去就让宣儿买回去吃？”
　　“也好。”

　　待两人回到永乐坊的宅子里，烤羊腿已经摆上桌了，热气腾腾与刚出炉的无异，还有几样小菜和胡饼汤，另有一壶烫好的酒。

　　柏清泉与慕容闻洛换了常服，洗过手在桌边坐下，方才毫无胃口柏清泉被桌上食物的诱人香气一勾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羊腿烤的外酥里嫩，慕容闻洛给柏清泉夹了一块，看着他吃了才给他倒了一杯酒。
　　“今日殿试想必很是失望。”
　　柏清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为何大唐会衰颓至此。今日殿上陛下未曾问我一句国策民生。”
　　对于此等情形，慕容闻洛早有预见，王朝兴则明君出，反之则昏君奸臣当道，很多人都弄错了其中因果。

　　“为什么，万事万物总是由胜而衰？”
　　慕容闻洛轻叹道：“这原是你最不会问的问题。”
　　柏清泉：“我心中亦有所惑。”

　　昔年在妙光台，他折下池里的莲花，清泉尊者将它们做成河灯放入溪中顺水流去，他说万物皆有它们的去处，此时凋零，来年亦会重生。

　　“盛极而衰，从有到无，自会再从无到有，由衰至盛。”
　　慕容闻洛见过太多王朝更迭，早已看淡，只是凡人一生过于短暂，若是生不逢时只能抱憾终身。
　　柏清泉：“陛下果然听说了大理寺的事，还问起了你。”
　　“无妨。”
　　柏清泉摇头道：“国难当头，陛下不思如何励精图治还妄想长生不死，我已言明你并不知晓什么长生秘术，只是恐怕陛下不会相信，权宦王宗实还进言让陛下在殿试后召你进宫详问。”
　　慕容闻洛轻讽道：“不必担心，李漼寿数将尽，等不到那一天了。”
　　流星预兆了帝殒和动乱，为大唐的衰亡拉开了帷幕。

　　果然如慕容闻洛所言，殿试刚刚结束，懿宗李漼便重病昏迷，不出五日薨于大明宫，宦官田令牧拥立普王继位，号光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