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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梦 ...

  •   “小柏大夫,他爹没事吧?”李阿嫂在一旁无措的问道。
      她当家的昨天回来时还只是有点咳嗽,早早的就睡下了,结果到了半夜就害起冷来,灌了两碗姜汤,又加了床被子,可今晨非但没好还发起热病来了,这才急急忙忙去把柏清泉请来给瞧瞧。
      “没事,李婶,李伯就是受了风寒又有些积劳,这才一下子发作了,这病看似凶猛其实发过去就好了,我刚才给李伯施过针了,午后热症应该就能退了,就是最近这几日还需得多休息。”柏清泉说着将银针收起来扎好,又给烧的迷迷糊糊的李伯切了切脉。
      “那小柏大夫,你看还用抓点药吗?”李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她家里条件不好,自然是能省就省,可当家的又是顶梁柱,更不能有半点闪失。
      “不抓也行,有葛根就拿葛根跟生姜一起煮水,一次三碗,一日五次,没有的话只用姜也行,最好是老姜。”柏清泉想了想道。

      “好的,谢谢小柏大夫了。”李婶松了口气赶忙道谢,葛根不值钱,好弄。
      “婶子你别客气,要是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柏清泉说着起身告辞,把裹着针的布卷收入袖中。
      “每次都麻烦你!”李婶赶忙将一个篮子递给柏清泉,里面有一叠面饼,几把鲜菜,还有五个鸡蛋。
      柏清泉的父亲在世时是曲江的郎中,在镇子里的药堂坐诊,不仅医术了得还自创了一套针灸之法,平日去药堂找他看诊的人络绎不绝,更有从外乡慕名而来的。柏大夫是个善人,不坐诊的闲暇日子也上门给人看诊,谁家去不起药堂,他不但上门诊治,诊费还减半,没有钱给东西也行,实在连东西也拿不出来就算义诊了,因此深得人心。

      柏清泉自幼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手医术,虽不够格当郎中,诊治一般小症倒也绰绰有余,他父亲虽然望子成龙盼着他能考取功名,但毕竟是家中独子,一手自创的针灸之术不传给儿子又要传给谁?万一日后儿子没能考出功名,有这一技傍身也不愁养不活自己,柏清泉就这样学了父亲的一手针灸之术。

      柏大夫去的早,虽然留了些积蓄,但柏清泉一人度日总还是节俭为上,邻里平日谁家有个小病小灾都请他去瞧,他也不收钱,大家就都送些吃食,也有些照顾他的意思。
      柏清泉争气十五岁便考上了秀才,只是虽然在镇上有了身份,亦免了税收,却也没有俸禄,生活仍旧清苦,也有乡绅曾提出要资助柏清泉但都被柏清泉婉拒了。他不怕清苦亦不想无功受禄。

      “饼和菜我收下,鸡蛋您拿回去!”柏清泉说着就把筐子里的鸡蛋拿出来还给李婶。
      “使不得,小柏大夫!你是读书人,秋闱就要到了更得多补一补,你要是考上了举人,我们整个曲江也跟着光宗耀祖了!”李婶赶忙摆手。
      柏清泉推脱不过,便大方收下,他虽是书生,却也并不酸腐。

      柏清泉从李家出来,想着家中墨纸马上就要用尽了,便转而向东街的文墨馆走去,曲江是个小镇,只文荷轩一家专营文房四宝,种类还算齐全,价格也有贵有贱,可供挑选。

      柏清泉出门时天便阴着,因为李婶叫的急,他也没顾上拿伞,曲江是江南水镇,春末秋初最是多雨,柏清泉看了看天色却并没有改变主意。
      东街临近商市,平日人来人往绝对算不上冷清,今日许是因为天气许是因为快到酉时了,商贩能早归家的便归家去了,寻常人家能不出门的便不出门了,柏清泉这一路走来,竟也没碰见几个路人。

      柏清泉想着加快了脚程,饶是如此刚走到东街街口雨滴便打了下来,秋雨如丝,初时也并不细密,柏清泉看了看不远处的店铺,仍旧没有停下脚步。等走到近前身上衣衫已被雨水染上了潮意,而文荷轩的大门赫然闭着,上面挂着一方木牌:今日歇业。

      真是不巧,柏清泉也不着恼,只是身后的雨帘愈发浓密,若是冒雨回去非得全身湿透不可,这种时节淋雨受凉少不得一场风寒,又乡试在即,他是断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所幸文荷轩的屋檐还算宽敞,可容他暂时避上一避,只是衣衫着了雨水,风一吹起来,便有些寒凉。

      江南小镇多水道,曲江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便横竖罗织了十六条水道,几乎是街街邻水,百步一桥,仅东街便有三座石桥。
      天色愈发阴沉,柏清泉面向河道,两岸街上皆是空无一人,雨水打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更显静谧,他觉得有些冷,但仍旧静静站在文荷轩门口,不急不躁,犹如屋檐下长出的一株松柏。
      烟雨朦胧中,柏清泉觉得似乎有道白在余光中闪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却发现前面不远处的石桥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是一身白衣,身量修长,水墨般的长发垂在身前过了腰,手里握着一把湘妃竹做骨的素面罗伞,那伞沿堪堪遮住了眼眉,只露出半截鼻梁和犹如胭脂水色晕染过的唇,就像水墨画上唯一的丽色,让人心颤。

      秋水为神玉为骨,柏清泉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句诗。

      白衣公子似有感应一般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抹胭脂色便荡漾开来,隔着水雾雨帘看不真切,但柏清泉知道那人确实笑了,在对着他笑,那笑容为这寒凉秋雨渡上了一层温柔缱绻,而下一刻,那素色的伞面上便慢慢开出花来,花瓣丝丝缕缕,殷红如血,绚烂颓靡,柏清泉从未见过这种花,却一瞬间就被勾了心神。

      晚风乍起,柏清泉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待再定睛看去时,那白衣公子已然不知去向,石桥上空无一人,适才所见犹如梦幻。
      若是癔想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可若不是癔想那样的人物又岂是凡人能得见的,柏清泉若有所失的垂下眼帘,却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湘妃竹做骨素面罗伞,与适才桥上那公子用的是同一把,伞面上还沾着雨水,正顺着伞尖滴下来。
      柏清泉赶忙向四周看去,长街上仍旧是空无一人,背后紧闭的铺门似乎有凉意从门缝中透出来,让他的脊背爬上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罗伞依旧安静的立在脚边,伞面上的水渍在伞尖处汇聚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洼,犹如镜面又映出适才那公子的浅笑。
      柏清泉赶忙摇摇头让自己回神,雨势愈发大起来,秋雨绵长,经常数日不停,天色也愈发晚了,想来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雨停了,柏清泉终于跨起篮子,拿起罗伞撑开走入雨中。

      说没有忐忑那是假的,然而一路上并无节外生枝,回到家里,柏清泉将罗伞撑在门廊处晾着,伞面仍旧是素净的,并没有生出任何花纹。
      柏清泉换下潮了衣服用干布巾擦了擦身,又打来清水洗脸净手换好干净衣服,再看向门外时,原本撑在门廊处的伞已不知去向。

      柏清泉在门边默默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灶房做饭,他从框子里挑出一把青菜洗净切碎煮了粥,又蒸了两块面饼,一顿饭就这样对付过去。
      饭后,柏清泉从院中摘了几片薄荷叶,放进嘴里嚼了两片,剩余的丢进茶杯里,薄荷叶代茶,醒神清心明目。
      之后柏清泉就开始看书,他往日读书大都早起尽量占用白日的时间,如今临近科考自然要全力以赴,晚上实在看不见了才点起了家里唯一的一盏油灯。
      今日有雨,天黑的比往日更早,柏清泉点起油灯端坐于小桌方寸光亮之前,看的十分投入,丝毫不为贫寒所扰,就这样一直到三更天才吹灯睡去。

      窗外雨声不断,柏清泉睡的并不安稳,他睡前只是将窗户放了下来,并未关上,此刻只觉得有风不断的灌进屋里,让他更加无法安睡。
      柏清泉只好在黑暗中起身准备去将窗户关上,却见桌上的小油灯不知何时又燃了起来,桌前背身坐了个人,将那微弱的光亮遮的堪堪映出一丝边缘,那人穿着云丝般的绸缎衣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红花,花瓣丝丝缕缕,妖冶异常,就如晚间雨幕中那白衣公子的伞面上开出来的一模一样。
      那人微微侧过头来,仍旧看不清眉眼,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正是先前那位白衣公子,柏清泉打了个寒颤,此刻才真正清醒过来,人仍旧是在床上,眼前漆黑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窗外风雨更急,声势已不似秋雨,柏清泉抹去额上的冷汗,起身走到窗边刚要抬手,却嗅见有暗香随风而来,很淡,却让人欲罢不能,窗沿下不知何时开出了一丛不知名的艳红花束,如丝如缕的纤细花瓣在雨夜里轻轻摇曳。
      那花瓣丝丝缕缕犹如思绪缠绕在人心间,心念一动便是一阵疼痛。

      柏清泉只觉得浑身痉挛,呼吸急促,他双手扶住窗棱,勉励稳住身形,想要关窗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手来。无力感愈来愈重,所视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就在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

      不知何时有人竟站在了他身后,柏清泉只觉得冷汗浸湿了衾衣。
      “可是要关窗?”那声音很轻很淡带着笑意,就在柏清泉耳侧响起。那人亦未等他回答便抬手将窗户关了上了。
      是谁?柏清泉艰难的想要转头,却如被梦魇住一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侧了侧眼,只看见那人的一幅衣袖,上面正开着那如血般妖冶的红花。

      第二天醒来,柏清泉依旧躺在床上,窗户也仍旧开着,与昨夜睡前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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