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17、梵音传心

　　用过素斋，柏清泉就沐浴更衣，又沐过三遍手，之后焚香冥想一刻，方才拿起笔，默起经文来。
　　慕容闻洛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以前在妙光台的时候清泉尊者也经常在书房抄经，打坐，还是白狐的他便在一旁看着。
　　宣儿的前身其实就是清泉尊者抄写经文的一张宣纸，上面还有他作为白狐时故意捣乱踩上的爪印，后来慕容闻洛就把这张记录着他们往事的纸张炼化成了宣灵，宣灵可幻化千种形态，是稀世法宝，也是他在过往岁月里的慰藉。

　　慕容闻洛待他全部默完之后，才问道：“这些经文你是怎么知道的？”
　　柏清泉将默好的经文晾干收好：“在山坳之时就莫名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以前在曲江的时候，了尘大师曾给他讲授过一些简单的经文，但是那些经文超度不了这里的怨灵。

　　柏清泉虔诚道：“想来是佛祖显灵，授我佛法，借我之手消弭此地的灾祸。”
　　“此地并无善男信女，佛祖如何会显灵？”慕容闻洛哼斥道。现世已近末法，真佛早已入灭，正法亦将消亡，哪里还有佛祖显灵，所谓显灵，不过是昔年尊者不曾变过的禅心罢了。
　　柏清泉抬手轻轻刮了刮慕容闻洛的鼻子：“你啊！”

　　慕容闻洛恍然间觉得自己还是妙光台的那只白狐，做了错事便会被清泉尊者抱在怀里，刮一下鼻子，就权当责罚了。不过此刻柏清泉并没有抱他，超度法事之前，他们都不会再有亲昵之举了。
　　当初他怎么会那么傻，为了区区一朵无根莲错过了那些弥足珍贵的日子，错过了可能朝朝暮暮相守的三千年。
　　柏清泉却不知他心中懊悔，只道：“莫多想了，早点睡吧！”

　　第二天一早上溪村的村长刘槐就带着其他几个村的主事人一起到了客栈。
　　主事人年纪大小不一，最大的已年过半百，这在莫县算是高寿了，被尊称为许翁，年轻的也有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的，都是各个村里最有威望的人。
　　领头的许翁开了口，想来是他们之中最有地位的：“听刘槐说公子有办法能解我等的困境？”
　　柏清泉正色道：“是，阿翁！”
　　许翁端详着柏清泉：“但老朽看公子并非佛门弟子，也不像道门中人，却不知如何能超度那些阴魂？”
　　“我年少时曾得家乡寺庙中高僧的点化学习过一些经文。”柏清泉说着将昨晚默好的经文递给各位主事人：“山坳中怨气深重，周围村子常年受到侵蚀，已是积重难返，需得合众人之诚心超度方可消弭此地的怨气。”
　　“一人之愿力终归有限，众人之愿力则可感动天地，让这些亡魂得到安息。”
　　许翁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公子有多大把握？”
　　柏清泉道：“九成把握！”
　　另一个主事人问道：“那是要我们所有村子的人都去吗？”
　　柏清泉：“人越多，愿力就越大，成功的把握也就越高，但也不必勉强，若做不到诚心，反而事倍功半，更有可能功亏一篑。”
　　许翁又道：“那到时候我们需要做什么呢？”
　　柏清泉看向他们手中的经文：“大家到时候在山坳边的村子外围围成一圈持诵经文即可，我会在山坳前诵经超度，只是怨气净化完毕之前大家不可停止持诵。”
　　各村主事闻言脸色俱是一变，纷纷道：“那里可是去不得！”
　　“去了的人都再也没回来！”
　　“那个地方是被诅咒的！”
　　慕容闻洛在一旁冷哼道：“我们昨日便去过了！”

　　许翁惊疑的看着柏清泉和慕容闻洛：“你们去过了？进到村子里面了？”
　　柏清泉：“是，我们先去亡魂的埋骨之地看过之后才去找的刘村长！”
　　许翁和众人再看向柏清泉时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肃敬：“你居然能从那里回来，也许真是老天垂怜我们这些人可怜人，派人来给我们指路了！”
　　许翁说着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公子，请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说罢竟要给柏清泉下跪。
　　柏清泉哪里能受，赶忙上前扶起老人：“诸位若愿信我，在下定当竭尽全力还莫县安宁。”
　　几位主事纷纷向柏清泉作揖，态度大为改观。

　　柏清泉先给几位主事讲解诵读了一遍经文，又叮嘱了他们一些超度之前需要注意的事项，才请他们各自回去召集自己村里的百姓传达这件事。几位主事颂过经文都觉得神志清明，心绪安定，对柏清泉所言更是信服，当下拍着胸脯让柏清泉等他们的好消息。

　　一天之后，各村自愿参加超度的村民就有二百余人了。柏清泉在上溪村与周家峪之间的开阔地设坐讲授佛经，自愿参加超度的村民们都前来学习。期间不少路过的村民受到感召驻足旁听，也有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村民慕名前来。
　　第二天，前来听经的村民就多了一倍不止，三日后，莫县治下七个村子的百姓，除去尚且年幼还不记事的幼子和卧病在床无法行动自如的病者几乎全部都接受了柏清泉的授业，并决定参加这次超度。
　　若有佛门弟子在场，必会诚心拜服，如此盛况，非大德明师授业之时不可见。

　　柏清泉为求万全要给每位参加超度的村民一张符箓，以防期间有差他们被怨灵所伤，撰写符箓十分耗费精力，况且人数众多，绝非一时半会能完成的。慕容闻洛自然舍不得柏清泉劳神便将这活计接了过来，美其名曰也贡献一份力量，柏清泉欣然应允。

　　是夜，两人照常休息，宣儿则在另一间房中化出数个分身兢兢业业的撰写符箓，起初单手撰写，到了后半夜看看时辰又改换双手同时撰写，待到天明之时总算将符箓如数写好交到主人手中。

　　慕容闻洛甚是满意，宣灵炼制耗费了他数百年之久，其间注入了大量真气灵力，因此宣儿写的便也等同于他写的了。

　　超度当日，柏清泉将符箓分发给所有参与的村民，让他们贴身放好。并让他们在村子外围盘膝而坐，村民们连日持诵经文，又有符箓护身，即便靠近怨气深重的荒村也能保持神志清明，不被邪气侵扰。

　　柏清泉则与慕容闻洛进入村子，来到山坳之前，山坳之前的空地上早已设好法案，柏清泉点了香烛，又供上净水，佛灯，在法案前的蒲团上盘膝而坐，手持念珠开始持诵超度经文。
　　柏清泉甫一持诵，村外的百姓便受到感应一般也开始持诵经文，一时间梵音如乐，不绝于耳。慕容闻洛看着柏清泉心无旁骛，虔诚坚定的模样，甚是怀念的想要伸手去碰触他的额发，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以前在妙光台的时候，每日早课时间一到，清泉尊者便准时入定，持诵经文，佛陀远在须弥山，却不知如何能让他的弟子们在同一时间一同持诵经文。
　　那个时候慕容闻洛的修为还未至化境，每日万千梵音入耳，犹如浪拍礁石，震的他身心俱疲，所以也就特别讨厌清泉尊者那幅虔诚的样子。佛有什么好信，经又有什么好诵，世间还是有这么多疾苦灾厄，十方鬼域仍旧终年不见天日。

　　当时还是狐身的他总会在清泉尊者诵经时捣乱，然而清泉却从未被他扰到过。后来他化作人形后问过清泉，为何他们每日都能与佛祖一同持诵经文。
　　清泉告诉他，这是梵音传心之境，诚心皈依修行，佛祖的梵音就会传入弟子的心中。
　　如今，千年之后，灵迹再现。

　　怨灵们在经文的超度下犹如烈火焚身，哀嚎着四散逃窜，却被经文结成的结界罩在此处，脱离不得，又愤而冲向柏清泉欲将其食肉寝皮方才解恨，却在碰触到他衣衫之前便发出一声悲戚哀鸣。
　　柏清泉周身都笼在金光之中，被罡气所护，一切邪祟皆近身不得。

　　山坳间，村舍间，传来窃窃私语般的泣鸣，诉苦，士兵们的亡魂怒骂不休，百姓们的冤灵悲泣不止，控诉着世道的不公，身为马前卒的无奈，祸从天降的悲愤，得不到解脱的绝望，而这些柏清泉都一一临听了。

　　不知过了多久，怨灵们的悲泣声渐渐消弭，梵音结成的结界金光愈胜，往生之门打开了，亡魂们纷纷们脱离怨灵，驻足回眸，向着柏清泉无声致谢，继而投入往生之门，重入轮回去了。
　　柏清泉却没有停止持诵，只是站起身来，一手转着佛珠，一手将之前抄默的经文在佛灯前点燃，一张张焚尽，结界中金光大盛，经年累月的怨气终于尽数散去。

　　阳光历经万难拨开厚厚的阴云，照射下来，这荒村鬼山终于在百年之后重见了天日，柏清泉听见村外百姓们喜悦的欢呼，唇边浮起一抹舒展的笑意。

　　慕容闻洛走到他身边，在他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之前将他抱住，两个昼夜，合千人之愿力终于将此处的亡魂怨灵尽数超度，他的尊者，他的爱人，一直都未曾变过。

作者有话说

　　注：末法：末法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