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18、洛阳柳氏

　　柏清泉再醒来时已经又在船上了，窗外有些昏暗，似乎正是日落时分。
　　“你昏睡了两天。”慕容闻洛伸手揽住柏清泉的肩膀把他扶起身来，又将盛着人参乌鸡汤的碗送到柏清泉嘴边。

　　柏清泉就着慕容闻洛的手喝了两口汤，才问道：“这是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宿州，快要到宋州了。”慕容闻洛一边说一边示意柏清泉再喝两口，毕竟先前耗费了极大精力，又昏睡了两天没有进食。
　　“呃......”柏清泉只好又张开嘴喝了几口。
　　慕容闻洛见他不想再喝，便将手一移，汤碗就平平稳稳的回到桌子上了：“那天做完法事我就直接带你走了。”
　　慕容闻洛这么做倒也在柏清泉意料之中，他本就不想自己劳心闲事，一旦怨灵解决必然立时启程。柏清泉本想事后告诉村民们没事多多持诵经文，可祛除之前怨气侵蚀对身体造成的损害，不过众生造化还看个人，有缘人自会常念佛礼。

　　“若等你醒来与他们告别之后再启程，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况且你此次上京是为春闱，还是少生枝节的好。”慕容闻洛见柏清泉不语，便解释道。
　　他虽不想柏清泉与那些村民多做纠缠，劳心分神，但最主要的还是不想因此再生枝节，毕竟作为一个将要入仕为官的学子，身份经历还是简单些好。
　　“嗯，我懂。”

　　慕容闻洛因为莫县的事玩赏之心大减，就这样一路行至洛阳，方才停歇。
　　洛阳与长安并称两都，相较别处要繁华安定的多，而且两都相距不远，到了这里便不着急赶路了。
　　于是慕容闻洛提议在此地过年，待到年后再去往长安。
　　柏清泉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他竟这般放在心上。

　　两人到洛阳的那天正是北方的小年节，慕容闻洛打发宣儿先行一步，在洛阳找了一处宅子入住，既然要停留一段时日，有处院子总是方便，客栈人多眼杂，慕容闻洛素来不喜。
　　小年节在北方是很重要的节日，从这一天起就意味人们要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从这一天起往后到除夕的每一天都可以满怀欣喜，迎接辞旧迎新的好日子。

　　“他们这是要去祈福。”慕容闻洛从马车上挑开一点车帘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悠悠道。
　　柏清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北方人比南方人更看重年节。”
　　慕容闻洛笑道：“那我们何不入乡随俗？！”
　　柏清泉想了想道：“洛阳最负盛名的当属白马寺。”
　　慕容闻洛：“那我们就去白马寺！”
　　柏清泉知道慕容闻洛既不在意凡世的节日，更不喜寺庙道观之类的地方：“其实不去也无妨。”
　　慕容闻洛自然知道柏清泉所想：“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去最负盛名的地方看看，不是说好了要到处走一走吗？！”
　　柏清泉：“也可以去你喜欢的地方。”
　　慕容闻洛：“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柏清泉笑道：“刚巧我也是！”
　　慕容闻洛闻言便打趣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回去睡觉吧！”
　　柏清泉欣然道：“也好！”
　　慕容闻洛：“不闹了，去白马寺看过晚上咱们去尝尝洛阳有名的千金宴。”
　　“你以前来过洛阳吗？”慕容闻洛纵是走遍大江南北柏清泉也不奇怪。
　　慕容闻洛却道：“未曾来过，不过有些事不用来也能知道。”说罢拉过柏清泉的手放到唇边蹭了蹭：“我还知道这里的人过年要吃一种特定的食物。”
　　“对，北方人过年都吃饺子还喝花椒酒和屠苏酒。”
　　“那你们呢？”
　　“南方不吃饺子，但会吃年糕和汤圆，也喝花椒酒和屠苏酒。”
　　慕容闻洛听到喝酒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听起来不错！”

　　白马寺曾在安史之乱中被毁坏，后来也陆续经过一些重建却无法再现当年的辉煌，三十年后这里又会重陷战火之中，世间业力之深重，神佛亦是无能为力。
　　慕容闻洛心怀不敬的冷眼看着大殿佛塔，看着来来往往貌似虔诚的香客，柏清泉有些无奈又觉得他这般暗自腹诽的样子也很让人喜欢。
　　“我们去洛水边上走走吧！”
　　“好啊！”慕容闻洛立时应允，想来是早就不耐烦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了。

　　白马寺南邻洛水，北靠邙山，倒是绝好的位置，大寺庙兴建时也如帝王选陵一般，必寻风水俱佳之地，只是王朝没有百代兴，宝刹亦有风雨时。运势早已天定，世间业力之深重，岂是风水玄术能逆改的，纵是一时逆天改命，总要更大的代价来偿还。
　　然世人愚昧，为了一时之荣华汲汲营营，盛世之后必然动荡，豪门望族亦难久长，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世间诸事遁守此道，亘古不变。

　　河畔风大，慕容闻洛伸手招出一件貂裘给柏清泉披上。
　　“我不冷。”柏清泉握了握慕容闻洛的手，是暖的。
　　“不冷也穿着。”
　　两人携手沿着洛水向西走去，洛水虽距白马寺不远，但这个时节河畔风大又天寒地冻，人们多为祈福而来，无暇在此处散步，慕容闻洛倒是乐得清净。

　　走了一会儿就见不远处有一座小观，看着新建成没几年的样子，却已经荒废了，门扉紧闭，既没香火也没人气，慕容闻洛看见牌匾上题的是柳公祠三个字。
　　人间供奉不止是神佛仙，有些德高望重之人也能配享供奉，多以祠为名，这个柳公祠想来就是供奉的一位姓柳的大德之人，只是不知为何才刚建成不久便荒败了。

　　正想着一辆马车停在了那柳公祠门口，车夫掀开棉帘扶了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下来，女子一手挎着篮子，一手去扶车里的主子，主子是位小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但穿着打扮俱不是当下时兴的款式，想来是家道中落了。
　　这家道中落的小姐与新建不久便荒废了的柳公祠想来是有些关系，那小姐带着丫头推门进去，看来并非第一次来，慕容闻洛透过敞开的祠门看进去，只觉得那被供奉之人十分面善。
　　柏清泉也颇为意外：“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慕容闻洛见他也有疑问便踱步过去问那车夫：“这柳公看着好生年轻，却不知是洛阳的哪位高德？！”
　　那车夫一把年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祠里供奉的是我家老太爷的独子，当年少爷与朋友离家云游，一走就是十余载，老太爷病重之时突然返家赠以丹药，老太爷本来都要准备后事了，服了丹药当真痊愈了，之后少爷说已拜入仙门，此来一为报养育之恩，二来是为了了断尘缘，从那之后少爷就再没音讯了。老太爷思念少爷，命人修了这祠堂专门供奉少爷，就想少爷知道家里人还挂记着他。”

　　慕容闻洛心道，竟还遇上故人了，难怪适才觉得如此眼熟：“我看这祠新建不久，怎么就如此冷清了？”
　　那车夫感叹道：“少爷是老太爷的独子，自少爷离家修行之后老太爷只能从旁系子弟中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新老爷自老太爷过世后独断专行，又仗着柳家出过仙人，朝中有人不把府牧放在眼里，终于惹祸上身，想我柳府当年洛阳城数一数二的门第，如今竟败落至此！”
　　“这次小姐来看过少爷，年后柳家就要南迁了，以后还有谁来看望少爷呢？！”车夫是柳府老人，说到伤心处不禁流下泪来。

　　柏清泉听得心中大为不忍，出言安慰道：“有人挂念，柳公总会知道的！”
　　慕容闻洛则在心中嗤笑，心道这柳公如今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你们生逢乱世又家道中落还是多挂念自己为好，刚想让他们少操些心，却在柏清泉的目光下硬生生改了口：“人各有命，你们好好生活，想来柳公也能安心修行。”
　　车夫点头道：“两位公子说的是！”

　　两人辞别车夫，又向前行了一段，柏清泉才问道：“你认识那位柳公？”
　　慕容闻洛漫不经心的说道：“倒是位故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哦？你说不曾来过洛阳，那想来是这位柳公在外云游时见过了。”
　　慕容闻洛看着柏清泉笑道：“你总是这么聪明！”不愧是佛前智慧尊者。
　　柏清泉笑而不语，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慕容闻洛便道：“这柳公姓柳名梦白，当年身中蛊毒四处求医，我与他相公相识，又正好能除他的蛊毒，便帮了个小忙。”
　　柏清泉：“他相公？”
　　慕容闻洛笑道：“是啊，他相公。”
　　“他二人都是男子？”
　　慕容闻洛笑意更深：“是啊，我不是说过，若两心相许，要共度一生，便是九天神君亦不能相阻。”
　　柏清泉心中动容：“那他现在便与他相公一起隐居世外了？”
　　慕容闻洛点点头：“他相公原身是上古神兽狰，如今已证道位列仙班，柳梦白跟随他修行，得道是迟早的事。”
　　“那他可知道他的家人如此境遇？！”
　　慕容闻洛轻轻触摸着柏清泉的耳廓，柔声道：“他既然了断尘缘专心修行，俗世缘分便早已放下了，柳梦白并无功德于世，柳家还为他修祠供奉，悖了天道方才提前断了运势，败了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