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16、怨灵

　　柏清泉见他不想说，便不再多问，也宽了衣衫就寝。
　　过了一会儿，慕容闻洛侧过身去握柏清泉的手：“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忧心。”
　　柏清泉给他拉好被子：“我能感觉到怨气退散了，都聚集到了东北方向。”
　　慕容闻洛幽幽道：“莫县治下原本有九个村庄，兵祸之后荒了两个，如今只剩下七个了，那两个村子临近山坳，当年屠戮的尸骨都被埋在那里了。”
　　柏清泉脸上浮出不忍的神情：“难怪怨气这么重。”
　　“安史之乱后，大唐势运渐衰，兵戈动荡不止，人间戾气渐重，怨气经久不散就成了怨灵。”
　　“怨灵？”
　　“怨灵也是魔的一种，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入轮回，与世间戾气融合便成了魔。不再受天地秩序所缚，为祸一方。”
　　柏清泉沉默了良久才问道：“那是不是超度了它们这里就会好起来？”
　　慕容闻洛倾身过去吻了吻爱人的眉心：“怨气造成的影响会消弭，但是乱世却不会因此结束。”
　　解决这些怨灵没有什么难的，慕容闻洛不介意动动自己尊贵的手指，只要是他的愿望。但是柏清泉的意思是要超度它们，这就有些麻烦了。
　　“之前我们在普照王寺不是见过这里去的人吗，这就是说明大家还是想要谋一条出路的。”掌柜的一潭死水般的眼神让柏清泉无法释怀。
　　“我来解决。”慕容闻洛让柏清泉放心，待到明日醒来这些怨灵便灰飞烟灭了。
　　柏清泉却有自己的想法：“如此深重的怨气，只靠一人之力或者依靠某位高僧去超度都难以做到，但是若是合整个莫县之力，为这些亡魂超度，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的。”
　　慕容闻洛有些怔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但即便如此，也势必要耗费一番辛劳。
　　“他们生前受了苦，死后不应该再如此。”柏清泉在被子里捏了捏慕容闻洛的手。
　　慕容闻洛合上了眼：“都听你的。”
　　他的尊者如此慈悲，就像当年明知他来路不明，仍旧将他带回妙光台救治，却因此失了无根莲，动了情，冷了心，最后化作黄泉鬼域漫山遍野的伤心花。
　　“我们明天先去荒了那两个村子和山坳看看，然后去找那些前两日去普照王寺祈福的主事人。”
　　“好。”

　　莫县东北临山，当年被屠之后的叛军和村民的尸骨都被扔进山坳中焚烧，粗粗掩埋。后来兵祸过去，附近村镇迁了一部分住民来恢复耕作，但山坳中的怨气不散，相邻的两个村子便再无人敢住，荒废下来。百年之后，怨气成魔，已祸及整个莫县，却因时局动荡无人顾及，百姓困苦难言。

　　村子外围还能依稀看出法阵的痕迹，但不知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怨灵力量太大，大部分法阵都已经被毁坏了。
　　村落荒废已久，破败不堪，又长年受后面山坳的怨气侵蚀，已致寸草不生，村里零星几颗早已枯死的树木，枝丫也如妖魔的手爪一样，呈现出狰狞之态。

　　普通人莫说进村，便是靠近这里也会精神恍惚，出现幻觉，以前年岁里也不是没有大胆不懂事的村民踏足这里，只是传闻他们都再也没有回去。

　　如此荒凉凶煞之地，慕容闻洛其实是不愿柏清泉来的。从前他是佛前的清泉尊者，是圣河畔洁白无暇的万千曼陀罗华的元神，如今他是清明的读书人，有着忧国忧民的匡世之心，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他都不该沾染这种污秽之气。

　　两人从村中行过，走向村后的山坳，柏清泉觉得自己正踏过尸山血海，一路哀鸿遍野，最终都成了眼前的累累白骨。那浓雾中的白骨山似真亦幻，上面盛开着一簇一簇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柏清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种花，这本该开在黄泉鬼域的彼岸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柏清泉似乎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想要走上前去，却被慕容闻洛一把拉住挡在身后，就在此时山坳中狂风暴起，以雷霆之势向他们卷来。
　　慕容闻洛眼中寒光一闪，一道无形的气刃便将席卷而来的旋风劈散开去，与适才在浓雾中摇曳的曼珠沙华和白骨山一起化作光尘消弭了。

　　柏清泉看着恢复本相的山坳轻声问道：“刚才那些都是幻觉吗？”他还从未在清醒时见过曼珠沙华。
　　慕容闻洛微不可查的眸色一沉：“是，这里阴气太重。”
　　怨灵们受到惊动纷纷以它们的方式传递不安的讯息，又出于本能的碍于面前人的威势不敢妄动。

　　慕容闻洛握住柏清泉的手：“别担心，有我在。”
　　柏清泉摇摇头：“我不担心，只是有些难过。”
　　这小小山坳里埋葬的亡魂数以千计，比想象中的还要多，怨气也更为深重。

　　柏清泉与慕容闻洛看过怨灵聚集之地，便来到临近的上溪村，找到村里的主事人，表明来意。
　　上溪村的主事人是村长刘槐，听了两人的来意之后神情有些激动，但也有不少顾虑，在他看来柏清泉不过是一介书生，说能帮他们超度山坳中的怨气，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刘槐迟疑道：“之前我们去了泗州的普照王寺祈福，寺里的高僧也无能为力。”
　　柏清泉点点头表示知道：“我二人亦是从泗州城过来的，几位主事人祈福之时我们正巧就在殿外，因此从庙里的小僧人口中得知了莫县的境况。”

　　刘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
　　柏清泉又道：“那山坳里亡魂众多，怨气经年累月不散，已成怨灵，只凭一己之力确实难以消弭，所以才需要合众力超度它们。”

　　刘槐为难道：“可是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啊，莫说超度，村里大部分人字都不认得！”
　　柏清泉：“这不要紧，我会将超度经文一一讲授给大家。”
　　刘槐又问道：“那…这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虽然我们这些村子饱受阴灵的折磨，但毕竟尚且还能过活，可…要是…万一…….”
　　柏清泉温声道：“我了解您的意思了，此事我虽有把握成功，但确实也不能保证万全，不过我会尽力保证各位乡亲们的安全！”

　　刘槐本是有些心动，听柏清泉这样说又立时灰了心，他们虽然希望有高人相助除去阴灵之患，但若是让他们自己上阵，那就另当别论了。
　　慕容闻洛见此情形冷哼一声，他在人前本就威严，如今神色不愉积威更重，刘槐不禁双腿打颤，几乎就要跪到在地。
　　柏清泉拉了拉慕容闻洛衣袖，又上前扶住刘槐：“此事还请村长三思。”
　　慕容闻洛在一旁冷声道：“你们这里的地被怨气侵蚀，难以耕种，人也都黑气附体，阳寿骤减，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刘槐面如土色，结巴道：“是，是。”
　　柏清泉看了看慕容闻洛：“闻洛！”
　　慕容闻洛负手转身，不再看刘槐。

　　柏清泉又对刘槐道：“只有将怨气尽数超度，才能消弭它们对莫县的侵蚀。”若只是用法术除去怨灵，怨气仍会存在于这里，村民仍会为此所困。
　　刘槐叹息道：“实不相瞒，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既然您如此为我们劳心，我自当极力促成此事！”
　　柏清泉对着刘槐拱了拱手：“如此，有劳村长了！”

　　刘槐顿了顿又道：“只是您也看到了，我们这些村子实在贫困，前些日子又刚去了普照王寺，现下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供奉了。”
　　柏清泉忙道：“您不必担心这个，除了超度所需之物，并不需要什么花费。”
　　刘槐闻言心中一轻：“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去找其他村子的主事人去商量这件事！”
　　柏清泉将他们在莫县的客栈名字告知刘槐，让他有了进展可去那里找人。
　　柏清泉临走前又道：“若是其他主事人或者村民有什么疑问也可来兴隆客栈，我会一并解答！”
　　刘槐连忙点头应下。

　　两人上了马车，慕容闻洛不快道：“世人便是这样，你为他们忙碌，他们反而瞻前顾后，思虑颇多。”
　　柏清泉笑着劝慰道：“此事并非小事，你我二人又初来乍到，他们多考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闻洛却不这样认为：“世人愚昧，不值得你耗费心力。”
　　柏清泉握住慕容闻洛的手攥了攥，笑道：“智者亦有困境，孤掌终是难鸣。”
　　他的手掌温和有力，慕容闻洛一看他，便立刻没了脾气。

　　待两人回了客栈，柏清泉在大堂跟掌柜的特别嘱咐从这一餐开始便只上清淡的素斋，又对慕容闻洛道：“你要是不想吃素斋，就另外要些别的。”
　　慕容闻洛摇头表示不用，他对吃食其实并不在意，早年在幽冥之地，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什么恶劣境地没经历过：“你确定他们会答应？”
　　柏清泉：“他们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