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15、莫县兵祸

　　柏清泉拉拉慕容闻洛衣袖，慕容闻洛见目的达到便不再言语，两人在寺中逛了一圈，再回到正殿，适才那些人已经做完法事离开了。柏清泉上了香，又与一心、一凡两位师傅话别几句才同慕容闻洛离去。
　　两人回到客栈，他们已经在泗州城停留了三天，水道仍旧不能通行，眼看不知还要僵持多久，不少商船都另谋出路，改走陆运，转换小船去走其他水道或者直接将货物就地转卖，更有甚者只能打道回府，放弃行程。

　　航道不能通行，近看只是水运不通，商客不便，远看长此以往南北流通受阻，就会造成某些物资的匮乏，物资匮乏原本动荡的局势和民心就更加不稳。
　　柏清泉对此颇为忧心，他忧心慕容闻洛便也不痛快，想着此处终归是是非之地，还是早早离去才是。

　　慕容闻洛也不是没有缩地成寸的神通，此距长安不过千余里地转瞬即到，慕容闻洛想换个太平点的地方小住一段时间，或者直接去到长安安顿下来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便开了口：“不如.....”
　　柏清泉却也在此时开了口：“不如改走官道吧！”似乎已经看出他心中所想，提议改走陆路。
　　慕容闻洛一顿，又道：“这年头官道也不万全。”
　　“你不是说想与我一同四处走走？”
　　“也好。”慕容闻洛心有不甘的想，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聪明的让人讨厌。

　　两人次日一早便退了房，乘着画舫离了运河，顺着旁支水系又前行了一段便靠了岸，慕容闻洛带着柏清泉上了岸，水中的画舫便化作马车停在了面前。
　　对于这样的变幻柏清泉倒也没有觉得惊讶，虽然他并未深究过这些，但他知道慕容闻洛神通广大，并非只会些掐算推衍，隔空搬运之术。

　　走陆路会途径莫县，但是如果走官道可以不必在莫县停留，慕容闻洛并不想柏清泉过多忧心这些闲事，只是这趟旅途注定事与愿违。
　　官道必经的一座桥梁坍塌了，情况严重没有十天半月难以修缮，从这里绕道那就无论如何要走莫县了，慕容闻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起前几天半夜那声乌鹞的啼鸣，神情愈发冰冷。
　　就在他打算施展神通之际，忽听柏清泉叹息：“我感受到了，怨气。”
　　慕容闻洛神情阴郁的向官道西北方看去，那里正是莫县，莫县上空隐隐黑气弥漫，怨气之重方圆十里皆有感触，更不用说慕容闻洛这般修为。

　　柏清泉握住慕容闻洛的手：“我还是很在意。”
　　看来是绕不开了，慕容闻洛心神一动，马车便调转方向，向着莫县驶去。有些不入流之辈，藏头缩尾，只敢在暗处作祟。

　　“莫县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怨气？”柏清泉皱着眉问道，怨气的侵袭让他有些不舒服
　　“那里曾经发生过兵祸。”慕容闻洛拿出之前了尘大师赠给柏清泉的佛珠给他绕到手腕上，这串佛珠前些日子又被重新穿好了。
　　“兵祸？”柏清泉低头摸了摸珠串，一戴上这串佛珠就能感觉到有定心安神之效。
　　“安史之乱叛军溃败之时，有一支散兵逃窜至此，平叛的军队为求速战速决，斩草除根，将整个莫县都屠了。”
　　柏清泉露出一个被刺痛了的表情。

　　莫县十分萧条，白日也没有多少商贩行人，而且这里的人们都神情木然，不见欢声笑语。慕容闻洛却知道一路向北行去，这样的村县不知凡几。

　　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要了两间房，一间他们住，一间给车夫和宣儿，虽然车夫和宣儿并不需要。
　　掌柜的是个有些驼背的大爷，面色有些灰败，说话时气息不匀，时断时续，收了钱之后叮嘱道：“几位客官，若要出门，太阳下山前一定要回来，我们这里的所有店铺，太阳下山之前都会关门。”
　　慕容闻洛看看外面天色，此时已是申时：“那要是我们再晚来一个时辰就可能住不上店了？”
　　掌柜的点点头：“是，几位晚上无论听见什么响动都不要开门，也别开窗，只管睡觉就是。”
　　柏清泉：“为何如此？”
　　掌柜的叹息道：“我们这个县是被诅咒的。”
　　慕容闻洛又道：“那我们要是要吃喝用品又当如何？”
　　掌柜的咳嗽了两声：“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就在酉时之前知会一声，过了酉时，灶房就停火了。”
　　柏清泉看着掌柜的温声道：“老人家，你气短咳嗽，可以喝点猪肺汤调理一下，明年橘子收获的时候，留些橘皮晒干了泡水，也能养肺。”柏清泉说的这两个法子所用食材都是普通人能负担的起的。
　　掌柜的听了却只是漠然的摇了摇头，那是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才会有的神情，柏清泉心里有些沉重，也没再说什么。

　　入夜之后，外面静的可怕，街上起了浓重的雾，阴冷的几乎滴水成冰，怨气四散带着低低地嘶鸣，让人毛骨悚然。慕容闻洛施了法术，让他们的屋子不被阴气所扰，只是莫县的百姓就没这种待遇了，每个夜晚对于他们来说都十分难熬，在这里生活就是无休无止的折磨。
　　柏清泉没有看书，坐在榻上似乎在想些什么，这让慕容闻洛又忆起以前那些在妙光台的日子，那个时候正是佛教鼎盛之时，世间也没有这么多纷争战乱，妙光台的日子虽然有些无趣，但安静祥和，那才是清泉尊者应该在的地方。

　　不如就此带他离去，还管这些闲事作甚，大唐气运将尽，下一个盛世在五百年后了，朝代更迭，世间兴衰，便是神佛亦难扭转，人力又能做什么呢？
　　也许一开始他会有些不快，但时间一长就会明白自己的用心，他总是如此，总能谅解别人，慕容闻洛心念一转，柏清泉便向他看过来。
　　“怎么了？”慕容闻洛心里一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柏清泉只是温和的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手：“我不该拖着你过来。”
　　慕容闻洛闻言心立时软成一潭春水，又想起旅途连翻受阻才行至此处，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觉又有些愧疚：“怎么说这种话！”
　　慕容闻洛握住柏清泉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怪我出门没看好日子！”说完亲了亲柏清的嘴角。
　　柏清泉眼中带着歉意揽住慕容闻洛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管这些事。”
　　“没有不喜欢！”慕容闻洛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人完全拿捏住了，即便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仍然只是一句话，一个皱眉就能让自己心疼到不行，如此自己是再也不会做出什么可能违背他意愿的事了。
　　这让慕容闻洛又有些委屈，这人的正经坦荡正好方方面面的克制着他，动心就是如此，只怕对方受半点委屈，哪里还有自己。
　　柏清泉见他如此，更是自责：“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
　　慕容闻洛靠在柏清泉怀里摇了摇头，这算什么，九幽之地，黑水两岸，不知要阴森骇人多少倍。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想提起过去，也不想柏清泉想起以前的事，尽管有些时候他又有好多关于以前的话想要说。

　　忽然，慕容闻洛神情一凛，眼中泛起一层寒冰一般的幽光，两道纸符凭空乍现，犹如利刃一般从窗缝中飞射而出。
　　刚飞到客栈附近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啼鸣的乌鹞就被纸符撕成了碎片，带着血迹的纸符又凭空散去，若是往常，血腥会让四处游荡的怨灵趋之若鹜，然而这一刹那，原本深沉的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浓雾却散去了，那些夹杂在风中的声响也尽数消弭了，怨灵骇于更强大的威慑纷纷借着夜色缩了回去。
　　如果不是不想在柏清泉面前展露自己冷厉的一面，慕容闻洛会用更加凌戾的手段让那些敢于试图触怒他的人和事得到训诫，他一贯如此。刚才那样的举动于他而言可以说是过于温和了，可即便如此他再看向柏清泉时还是有些不自觉的小心翼翼，那一瞬间的怒气已经让他有些后悔了。
　　然而柏清泉只是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肩背，希望能以此平息他的怒气。
　　“刚才那是什么？”
　　慕容闻洛神色一动：“你能感觉到？”
　　柏清泉点点头：“嗯。”他能感知到屋外的怨气，也能感知到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慕容闻洛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开口解释道：“那是乌鹞，兽面鹰身，是个讨厌的家伙豢养的魔物。”那个讨厌的家伙就是当初害慕容闻洛受伤不得不去妙光台找无根莲的对头，不过现在的他早就失去了做对手的资格，才只能在暗处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乌鹞。”柏清泉重复了一遍：“这是式神吗？”
　　慕容闻洛摇头道：“乌鹞不是式神，是一种低等魔物。式神大都不是活物，是依附于术士法力行动的，主人明令它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魔物是有自我意识的活物，被豢养之后可以役使，但如果没有授命，它们也会正常行动。”
　　柏清泉想了想又道：“那宣儿是式神吗？”
　　慕容闻洛闻言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懊恼，他果然早就看出来了，还是这么聪明，只得讪讪道：“也算是吧……”
　　宣儿是慕容闻洛炼制的宣灵，其来历其实还有段故事，不过若要说起来又要扯上不少旧事，慕容闻洛不欲多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的宽衣解带准备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