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道》寒轻

11、白狐

　　柏清泉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些许错愕，继而又是淡淡的困惑，他至今也想不明白慕容闻洛为何要如此待他。
　　尽管他的父辈就多行善举，但他可以确定慕容闻洛绝非故人，萍水相逢纵是一见如故也不会这般相待。
　　柏清泉心念转动，便听慕容闻洛幽幽道：“你又如何笃定我们不是故人，许是我们前世有缘呢。”那话似玩笑，又带着一丝不甘和埋怨，犹如一道闪电劈过柏清泉心间，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猛然生了出来。
　　以往去问尘寺的时候了尘大师也曾讲过宿世因果，他问及曼珠沙华时，大师也曾言明这是他的缘分亦是他的劫数，莫非大师所言指的就是慕容闻洛。
　　柏清泉正想问问慕容闻洛可否听过曼珠沙华，就觉得被握着的那只手被捏了起来。
　　慕容闻洛看着他的眼睛，一手托着他的手背，一手从他腕间开始向掌心轻轻揉捏，直至指尖。
　　“你会高中的，我看的见。”慕容闻洛娓娓道，声音有些悠远：“乡试第三，会试十七，之后被点为邛山县令，任期满后调往禹州，仕途坎坷多难，但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柏清泉曾听闻太宗时有风水大师袁天罡以摸骨断运著称，以为慕容闻洛适才是在给他摸骨，这一打岔，便将自己想要问的话放下了。
　　“我就是你的贵人。”慕容闻洛说罢在柏清泉手心又捏了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是夜，柏清泉先行睡去，慕容闻洛则在一侧撑着身子，看着柏清泉的睡颜出神，床幔将烛光隔绝在外，只透进来一点昏黄的光晕。
　　慕容闻洛又去握柏清泉的手，他无需摸骨也能知人之运势，他只是喜欢握着这只手而已。前世之事他其实并不希望柏清泉想起来，故而在失言之后以算命转移了柏清泉的注意力，柏清泉这一世虽有官运但仕途坎坷多难，幼时丧母，少时孤贫，入仕后多受排挤，志向难成，后为同僚所害，卒于二十六岁。

　　但如今这些都自不必言明，既然有自己在他身边，定然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柏清泉睡着睡着突然醒来，发现慕容闻洛正在一旁看着自己，眼中藏着极深的眷恋，不由得吃了一惊就要起身，却被慕容闻洛按住肩膀轻轻推回枕头上。
　　“扰到你了？”慕容闻洛轻声道。
　　“没有，怎么还不睡？”柏清泉侧过身来，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目光却清明起来。
　　慕容闻洛从善如流的躺下：“这就要睡了。”

　　虽然这么说，但两个人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合眼，柏清泉刚刚清醒过来，而慕容闻洛也没有睡意，帐子里很昏暗，但能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和眼中浮动的光亮，柏清泉又想起最初雨中相遇后的连日怪梦，他能确定梦中人就是慕容闻洛，而此刻又像极了那时的梦境。

　　柏清泉：“你是不是我梦中人?”
　　慕容闻洛目光灼灼：“是。”
　　“为何入我梦来。”浓黑有度的眉毛又微微蹙了起来。
　　“我本是为你而来。”昏暗中，慕容闻洛的眸光更深沉了。
　　柏清泉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你到底是谁？”
　　慕容闻洛不答，目光扫过柏清泉的额头，鼻梁，最后停落在他有些干涩的嘴唇上，然后抬起手指轻轻触了上去。
　　“有些干了。”慕容闻洛的手指在柏清泉唇上轻轻滑动。
　　柏清泉握住了这只不安分的手，慕容闻洛便凑上来吻他，舌尖舔过去，干涩的唇便湿润起来。
　　柏清泉难以自制的闭上眼，把慕容闻洛揽进怀中，梦境和现实已然难以分清。

　　睡梦中似有微风吹过，暖暖的犹如春光拂面，指尖有些痒，柏清泉缓缓睁开眼，就见一只白狐正站在他手边，用鼻子在轻触他的手指。
　　这白狐生的极好，除了眼圈与鼻子犹如点漆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见他醒了，微微眯起耀金色的瞳孔，昂首甩了甩尾巴，神情淡漠姿态雍容，颇有睥睨之意。
　　柏清泉觉得有趣，想要摸摸这只白狐，又觉得白狐是灵物，性子高傲，恐怕不喜被人抚摸，便只是看着白狐笑了笑就又要合眼。

　　白狐见状用爪子去按柏清泉的手，柏清泉这才张开手掌将白狐的前爪虚虚握住往前拉了拉，抬手摸了摸白狐，白狐的耳朵在柏清泉的手心不自在的动了动，骚的他有些痒，白狐觑见他笑意更浓，少顷，神似屈尊般的在他手边卧了下来。
　　小狐狸皮毛犹如水缎，柏清泉爱不释手，将它搂进怀里，它便把毛茸茸的大尾巴搭在柏清泉手上，将头埋进柏清泉怀中，柏清泉便轻轻的顺着它的皮毛，忽的，怀中狐狸化了人形，正是慕容闻洛的模样。

　　柏清泉睁开眼，入目正是慕容闻洛靠在他肩头的安静睡颜，又是梦中梦。
　　帐中昏暗，柏清泉抬手掀开一点床幔，桌上的蜡烛已经灭了，窗外灰蒙蒙的，隐有雨声，也分辨不出时辰。
　　揽在腰间的手紧了紧，柏清泉放下床幔，看向怀中人。
　　“下雨了，起来也是无事，不如再躺一会。”慕容闻洛仍旧闭着眼，在柏清泉肩窝蹭了蹭，懒声道。
　　柏清泉抚了抚慕容闻洛的长发，柔顺的乌发犹如水缎，让他想起了梦中的白狐，莫非他的真身是一只白狐？自己前世救了他所以他来报恩？
　　不，不像，这么想着柏清泉自己先笑了，也许他能化作白狐，但真身绝不会是白狐。

　　慕容闻洛抬眼看他，他便顺口道：“我适才做了个梦？”
　　“嗯？”慕容闻洛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狭长上挑的眼尾还染着未褪尽的红，雾蒙蒙一片瞧着柏清泉
　　“我梦见了一只白狐。”
　　“然后白狐变成了我的样子。”慕容闻洛轻声笑了。
　　柏清泉看着他：“对。”
　　慕容闻洛眯起眼：“你觉得我像狐狸精？！”
　　柏清泉：“不是。”但白狐真的很漂亮，他也十分喜欢。
　　慕容闻洛哼道：“我说不定真是狐狸精，来吸你的阳气修炼。”
　　柏清泉想起昨夜之事，只觉得脸如火烧。

　　回到曲江已是戌时，这里的人们大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闭门准备就寝了。
　　下了船，马车已经等在渡口了，顶棚的檐盖下挂着一盏灯笼，在黑暗中照出一方光亮。
　　上了马车，慕容闻洛握住柏清泉的手道：“今日先去我那里休歇息吧，明日再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若实在不想搬来那我只好搬过去了。”说完便看着柏清泉笑。

　　在从吴州回程前，慕容闻洛就曾说过回曲江后让柏清泉搬来同住，那时柏清泉并未给出回复，但如今两人既已行过周公之礼，于柏清泉而言便是约定了终身。
　　柏清泉能吃苦，却不能让慕容闻洛跟着他一起吃苦，况且柏清泉并非迂腐之人。
　　“我听你的。”柏清泉轻轻回握住慕容闻洛的手。
　　慕容闻洛对于这个答案几乎是胸有成竹，此刻真的听了仍是一阵欢喜。

　　夜里街上无人，马车行的飞快，不消一刻就到了地方，大宅子在夜里更显幽静，但并不冷清，大门两边各挂着一盏燃着的灯笼，隐约有些温馨的意味。
　　“这所宅子是一直都有吗？”柏清泉进了院子，环顾四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是啊，只不过我住进来之后又稍稍修整了一下。”慕容闻洛说着挥了挥指尖，长廊下的灯笼便全都亮了起来。
　　柏清泉了然，这种修整必然是改头换面的，慕容闻洛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得意。
　　“法术虽好，但平日能不用还是不要用。” 柏清泉握住慕容闻洛的指尖，面露担忧之色。
　　慕容闻洛笑着凑过去：“担心我啊？”
　　柏清泉神色郑重：“自然是担心你。”
　　慕容闻洛看了柏清泉一会儿方道：“放心，我有分寸。”

　　“闻洛，你说我们前世有缘是真的吗？”安置好之后，柏清泉拉了慕容闻洛坐下，正色道。
　　慕容闻洛似乎有些意外，又好似并不意外，默了默才道：“是。”
　　柏清泉点点头，慕容闻洛总不会对他一见倾心，说有前缘才是最有可能的。
　　“可是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柏清泉眉头微蹙：“你不希望我记起来吗？”
　　“你就是你，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想起来也许更好，毕竟结局并不圆满。
　　“但是对我来说不一样。”柏清泉看着慕容闻洛：“我爱慕你，至死不渝，可我却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又为何如此。此前只是我一人心意，不问也罢，如今既已约定终身，我还是想要问上一问。”

　　慕容闻洛看着柏清泉坦荡清澈的眼睛，又忆起往事。
　　那时候他还是清泉尊者，自己几次犹豫之后最终还是盗了无根莲，本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料他只是轻声叹息：“我从来都喜欢你，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原来竟是为了…..”

　　慕容闻洛心中一阵刺痛，他握住柏清泉的手按在心口，似乎想用爱人手心的温暖安抚自己的痛苦，但他知道他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在我看来无人能与你相比。”
　　“你不记得不要紧，我来告诉你，我们以前就是眷侣。”接近你是为了无根莲，但与你亲近却是因为喜欢你。
　　柏清泉闻言有些惊讶的睁了睁眼，呼吸猛然一窒。
　　慕容闻洛靠进他颈窝，在他耳边喃喃道：“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我就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