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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锦幕为天绣缛地·万里关山透轻屏 ...

  •   第二十三章 锦幕为天绣缛地
      就在鸨儿晕过去的当口,玉蝴蝶穿着黑色夜行衣跳上初莺坊客堂屋顶,提脚踢掉几块瓦,运气踩了个大洞。
      下面姑娘和客人们正在打情骂俏,忽然听见头顶一阵响动,抬头看时,扑簌簌下来一捧灰,顶上豁然开了一个洞,从中飞下一沓纸,半空里全散开了,洋洋洒洒。有人接住了一看,是一张卖身契,再看另一张,又是卖身契。
      姑娘们有的是心甘情愿栖身在此的,可又一部分却是被鸨儿用卑鄙手段弄来的,这些女子一见这些纸片欢腾起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卖身契,捡起来就撕得粉碎,冲回自己房里打包袱去了。
      那些龟奴打手全懵了,就算要拦挡,也不知道先去拉那一个,鸨儿不在,他们没了女主帅,一盘散沙成了了气候,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子三个五个地冲开樊笼飞走了。
      这才是现世报,谁让鸨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了两个动不得的人的主意呢。
      苍月明来初莺坊,本来图的是新鲜,住了半个来月,那股劲头过去了,也就不好玩了。那些恩客们毫无新意的赞美都是陈词滥调,听一句两句还挺美,十天半月地听下来就只想抽他们的耳刮子了。作为一个被人家赶出来的女人,是用不起什么好东西的,在这里得穿着鲜亮却廉价的衣服,带着形同废铜烂铁的首饰,否则会引人怀疑,唯一可以奢侈而不醒目的是胭脂水粉,可他心血来潮得太快,一时想到要栖霞楼某某架子上的某色胭脂,要某家铺子秘制进贡的宫粉,要西域螺子黛,等锦书气喘吁吁地跑了一趟给他取来,他的主意又变了。于是深感住在娇啼院里,远离了心爱的栖霞楼,诸事不便,回去的念头渐熟,离开前得跟鸨儿算算她羞辱秦王世子的账。
      锦书呢,在坊里住着也不自在,进进出出,免不了被一些客人贪婪的眼光盯得不自在,躲都躲不起,鸨儿近日的百般试探雪上加霜,她不胜其烦,早就想走了。
      玉蝴蝶自对苍月明面授机宜后,一颗心全然不在初莺坊里,对姐姐妹妹们的纠缠置若罔闻,也是巴不得早些离开。离开前,他受了苍月明和锦书之托,盗取了鸨儿的小宝箱,那只金簪也是他与鸨儿擦身而过时,以极轻捷的手法顺手拈下来的。提起这支金簪,锦书就来气,最好拿去化成金饼砸死那个不开眼的鸨儿。
      回了世子府,苍月明也不闲,扳指头算着秋天要来了,于是召唤城中有名的绸缎庄、裁缝铺来,挑选新料,量体裁衣,给栖霞楼增加了好一批收藏,忙的不亦乐乎。
      锦书只是没有看见萝卜姑娘,问了玉蝴蝶,才知道他让她回到江清酌身边去了。让她时时留心江清酌的举动,一旦有异动,立刻送消息过来。
      锦书摇头:“你以为江清酌是傻瓜?羿姑娘那日在初莺坊闹出那么大动静,你以为江清酌会不知道?你还把她派回去,不是害了她?就算江清酌装聋作哑,她能传回来的,也定是故布疑阵的假消息。”
      “我们也可以通过她传递假消息过去。”玉蝴蝶说。
      “你对她实在过分。”锦书被触动了心事,拂袖而去。
      玉蝴蝶在她身后说:“我并不希望真的传递什么消息。我只是想让她离我远一些,在江清酌身边,倒是最安全的。不郑重其事地交给她个任务,她是不会离开的。”
      锦书站住了,慢慢转回头看他,说:“那你得明白得告诉她,不要冒险。否则她会为你闯龙潭虎穴的。”
      江清酌还说过,玉蝴蝶的保护胜过一个亲卫队呢。他也觉得敌人的羽翼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这两人倒是不谋而合。只是江清酌说出了实情,很干脆地把她气走,玉蝴蝶却拿任务做掩护。计谋也是因人而宜的,临场得作小变通,以萝卜姑娘的韧劲,实在难以想象她会被玉蝴蝶气走。
      苍月明在初莺坊里假戏真做,把锦书当婢女使唤,大概是上了瘾成了习惯,便把养护栖霞楼藏品的差事交给锦书了。一座小楼,整整三层,都是娇贵的绫罗绸缎,养护起来可要人命。手上有一个肉刺就会勾坏料子,深色衣服怕掉色,浅色衣服怕发黄,闷久了要发霉,拿出去在太阳底下曝晒又会褪色开裂。
      幸亏两大筐绣囊是世子府里的针线丫头们事先缝好的,樟脑、冰片、麝香掇个一小包密密地缝起来,罩上绣花袋子,挂在衣服里面,可以防虫咬鼠噬。可那也得由她一个一个挂上去啊。
      日光晴好的日子,她就得起个大早,命人在空场上支起一个个竹架,把楼中的衣服捧出来几十件,搭在竹竿上,用大幅的白色生绢罩起来。要晒也不能让日光直晒,得挡上一层。赤橙黄绿青蓝紫,统统盖上了这种薄薄的生绢,艳色从白雾底下透上来,柔和朦胧了许多,更是神秘莫测。那生绢用上十次就脆得像纸一般,得换新的。她将要晒的衣服安置妥当,就搬个凳子坐在屋檐下看着。
      楼中的衣服不计其数,每次晒几十件不过是杯水车薪,若是全部晒一遍,那晒过的第一批衣服估计都已陈丝如烂草了。这个苍月明对衣服的执着太可怕了。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玉蝴蝶给他出的主意,找个任务给她,将她绊在这里,免得她生事。
      那日她正钻在小楼三层的一个木架子后面整理一件凤袍的下摆。这是一件严格按旧制缝制的礼服,浓重端庄的正红色,凤凰以金线绣成,每一条长尾翎都用完整的一缕金线,不可断开。她不懂苍月明为什么要做这件华美却危险的衣服。他永远也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走在太阳底下啊,只是为了穿在身上照照镜子孤芳自赏么?
      楼板响动,有人从下面上来了。听步声,不止苍月明和玉蝴蝶,还有第三个人。那人的脚落得异常重,响亮整齐,像军人在演阵。

      第二十四章 万里关山透轻屏
      那三人沿着楼梯上来了。锦书贴着墙横走了几步,从凤袍后移到了一旁的一扇绢屏后面。隔着屏风,看见跟在苍月明身后的一个圆领常服的年轻男子。就算是一身便衣,也掩不住一身虎虎英气,动作利索还带着号子一般的节奏感。
      她猜这是个军人。果然苍月明一开口,就称那人为“赵将军”。他向玉蝴蝶介绍这位赵将军,母亲是胡人,有一半胡人血统,名唤赵大胆,是新任左羽林卫上将军。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赵将军并没有一个体面的出身,他入行伍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大概有一多半凭的是自己的精湛武艺,还有一小半是运气。如同一粒小石子被几股不同力道的水流卷裹着,不偏不倚冲上礁石的顶端。那些在出身上比他更有竞争力的对手在贵族与新君之间的角力中落败,剩下的平民出身的将官里,他是出类拔萃。这位在民间长大的年轻皇帝,对平民出身的部下总会多些亲近。
      可这位赵大胆并不承新君的情,反而跑到栖霞楼里,与苍月明搞什么密谋。就听他说:“是,秋猎期间,我的左羽林卫负责围场附近的守卫,右羽林卫负责外圈守卫。”
      苍月明满意地点点头:“赵将军不必出面做什么,对对,什么都不用做。我与陛下谈话时,赵将军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的手下去做。”
      赵将军应了一声“是”。
      三人反复推敲了若干枝节,力求届时配合得天衣无缝。锦书躲在屏风后面,尽数听去,明白原来苍月明想借秋猎之机,逼江清酌禅位于他。
      苍月明说着说着,眼珠一转,忽然问:“赵将军,都说人是无利不起早的,你这又是为什么帮我呢?”
      赵将军愣了愣,老老实实道:“谁当皇帝不一样?我表兄不喜欢这个新皇帝。”
      “哦?令表兄是哪一位啊?”赵大胆的回答出乎苍月明的意料,将他的兴致勾上来了。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献之,他的母亲是我的姨母。”
      锦书险些推翻屏风跳出来,赵大胆与高献之是表兄弟!这个赵大胆,怎么一下子把幕后主使供出来了?嫌事败后高献之死得不够快么?他是高献之的仇人吧?
      玉蝴蝶在旁点头道:“确有此事。”他已经查过了。
      苍月明笑眯眯地跟着点头,不疑有他。
      锦书在屏风后面叹息,看来这是真的了。那么苍月明怎么一点警觉都没有呢?高献之远在西域,为什么肯出手?隔着这么老远出手?他要是不满当朝新君的做法,大可以山高水远不再受朝廷指挥,自己做个土皇帝,为什么他不辞艰险地把手伸到京都来呢?不要忘记在西域还有一个守云啊。守云是淮南王世子,是老皇帝最疼爱的侄子,江清酌出现以前,老皇帝的种种做法让大家几乎已经默认了守云的继任者身份。高献之算得也很清楚,他以为江清酌没有皇族血统,自然没有资格,而苍月明只知道打扮只知道玩,离一个君王的素质差很远,只有守云才是唯一合适而且最佳的人选。高献之与守云交情莫逆,替他打抱不平,日后还可以以这点资本弄个什么开国元勋当当,在守云面前倚老卖老,摆摆威风,多么现成的便宜?
      除掉了江清酌,苍月明有什么能力阻挡苍守云回来?只是高献之做的这些,守云知道吗?他同意吗?他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啊。
      而这个苍月明,还一点也没有察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玉蝴蝶呢,他不会想不到,却不指出来,难保他和高献之没有勾连串通。
      锦书的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屏风上的双层薄绢,她被上头的图画吸引住了。
      屏风外边,赵大胆搓了搓手,改了雷厉风行的做派,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表兄写信给我让我助明世子一臂之力,还有一个愿望。”说得好客气,把条件说成了愿望。
      苍月明正在兴头上,洗耳恭听。玉蝴蝶挑了挑眉,仿佛知道赵大胆会说什么。
      “表兄说,他的未婚妻,也就是我未过门的嫂嫂正在明世子府上做客,他思念嫂嫂,希望她能立即回去。”赵大胆脸都有些红了,利索的青年军官成了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
      锦书才天旋地转呢。她当初并没有答应高献之的求婚啊,只是……也没敢拒绝,她有一个“拖”字诀,高献之就用自说自话来破阵,太狠了。更令她郁闷的是,日后别人说起高献之的谋反动机,就要扯上她,她做了什么坏事?说起来,妹喜褒姒妲己这些被骂了千年的美人儿也都是无辜的,都是男人发动战争的借口,是他们失败后推卸自己的责任,把所有的错都甩到女人身上。
      要是见到高献之,一定要作出十二分凶相来骂他个狗血淋头,叫他老实安分些。她想,可立刻又想起来。江清酌可以做皇帝,守云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帝?高献之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她抱着脑袋犹豫。
      屏风外面,苍月明一时没有领会赵大胆的嫂嫂是谁。玉蝴蝶提醒了他一句“锦书”,他才“哦”了一声,道:“事成之后,一定派人送还。”他这时才发现,这个筹码太好用了,虽然在江清酌那头没有派上用场,可无心插柳地把一个有力的合作者引来了。
      “能不能,让我见见嫂嫂?”赵将军很负责任,要确认筹码确实在苍月明手上,确认筹码身体康健,没有受亏待。
      苍月明答应,让玉蝴蝶去把锦书找来。
      锦书躲在屏风后不动,并不被他们察觉,可玉蝴蝶走上前几步,对屏风的边缘伸出了手。锦书不做声,那手也悬在那里不落下来。
      玉蝴蝶早就发现了她,却任她躲在屏风后面窃听,又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躲不过,只好把手伸到屏风外,不情愿地被他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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