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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未及图穷终匕现·难亵质洁隐花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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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未及图穷终匕现
锦书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她与苍月明扮的月夫人住在一处,夫人睡里面,她睡外间,休息得好生安稳,差些忘记了这个月夫人是男子所扮。唔,他的心早就是女人了,所以有什么好别扭,就当他是萝卜姑娘一样的“自家姐妹”好了。
月夫人的客人来了,她就躲出去,用手绢包一包腌渍李子,坐在初莺坊最冷僻的角落,看着婆娘们浆洗衣服,生火做饭,说她偷懒可恶也不恰当,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人跑出来,也不尽然。
苍月明有时候会差她出去:“我想穿那件用银线绣梅花的桃红衣服,在栖霞楼二层,你去帮我取来。”
锦书懒懒地说:“夫人,您现在是无家可归的人,哪能一会儿凭空变出一件新衣服,一会儿又变出一件贵重衣服来?不如你哪个开绸缎庄的客人送你几匹好料子,把裁缝叫来现做。”
苍月明又说:“我那盒调胭脂的金粉用完了,栖霞楼三楼架子上还有,你去替我取来。”
“让开香粉店的客人送不就好了?你缺什么,暗示一句,人家还不马上巴巴地送来?”锦书挥手,“犯不着多跑一趟,万一被坊里的人跟踪查出底细来,反而不美。”
苍月明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撒娇道:“可是我那盒子金粉是宫中秘法精制的,粉末细得可以吹进眼睛却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调出来的金红胭脂又薄又匀,一整天都不会掉。首饰店买的那是金粉么?哼,在店里看时金灿灿的,只要见了风,不几天就成了绿幽幽的,都是铜粉!这种东西调了胭脂涂在唇上都能一刻不停地变,我府上就曾有一个侍女买了这种假货,早上还是小金红的唇妆,到了晚上就乌紫乌紫,真真吓人!就算是真金研磨的,他们那种东西能叫金粉么?那是金砂!一粒粒分明的,吹都吹不起来!”
锦书说了一句,就招来他这这么一大堆,幸亏他数落的是做脂粉行业的,她过去从来不知道这些,所以还听得津津有味。等他数落完了,才轻声自言自语道,“你说的精制金粉到底怎么个精制法?若洒个一小撮在过梁金里,定会大大提升酒的档次。”
“什么过梁金?是万坛金的招牌酒么?”碰上与江清酌有关的事情,苍月明的耳力总是分外好,“不过谁喝得下金屑酒?做得再漂亮也是要人命的。”
苍月明说,金屑酒是帝王赐给臣子的一种高贵体面的死法。她开了眼界了。
“你在这里安坐,我去给你取来就是。”锦书敷衍了他,转身出去了。
走到街上东市口,正碰上官府出红差。几个要犯戴着半人多高的重枷,后排的犯人刑枷一点点小下去,到了最后十几排,只是用铁链连在一起的一排排家奴,连家生子家生女也在里面,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被穿了一串。
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远远地站在人圈外面,只冷冷地看围观人群像毛毛虫的身体,充满了弹性,随着尖叫的爆发不断收紧收紧,所有人向内圈挤去,却是血腥可怖越要看上一眼。是玉蝴蝶。
锦书走过去把他拉开了,她很怕他会坚决地甩脱她的手,如果他真这样做了,她只有内疚。曾经是她把同样血腥的灾祸带给了他的家人。
玉蝴蝶没有拒绝锦书,也许这个时候两人都需要握住另一只手,稳住心神,积攒勇气。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拉着男子的手过街,放在平日必遭人侧目。可今日大家都在看杀头,没有心思管身旁那些小奸小恶,就连她出门时,鸨儿特意派出来盯梢的打手也不由向人群方向多看了一眼,只这么一眼,就丢失了跟踪的目标。
锦书悄悄进栖霞楼,按照苍月明写的小纸条的指示,在木架子组成的迷阵里找到了一盒金粉,扁圆盒子的雕刻盒子,彤红,非金非木,颜色也似从里面透出来,不是雕完后涂抹的。盒子表面有着层层白色肌理,看着是波浪起伏,摸上去却是平的。
打开盒子,金色与彤红配得那么好,又华美又端庄,里头细得可以躲进指纹里的金粉,让她想起了西域烈日下的流沙。她捧着出了一会儿神,问玉蝴蝶盒子是什么材质。
玉蝴蝶说,这是被把玩了百年以上的象牙。象牙本来是白色的,久了会变成淡黄,宛如美人迟暮色衰,但只要悉心照料,经常握在手里摩挲,那黄色就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均匀,呈现出另一种美。据说只有真正用心把玩的人,才能盘出赤红色的象牙来。
他厌恶地别开眼睛,不再看那盒子。好像这个盒子装的是一笔拖延了百年血债。他说:“除了江清酌,没有人制作得出可以吹进眼睛的金粉。”
锦书相信,只有江清酌鬼斧神工的手能把不可思议变成躺在盒子里的事实。江清酌送金粉给苍月明,也有笼络之意吧。好歹也是一个亲王世子,是前朝皇帝的侄子,一旦反了,便是江清酌开始下手对付苍姓余脉的时候,他还没有准备好,还是以安抚为主旨,等其他事平静些,再来收拾这头。
表面上江山易姓,可江清酌也是苍姓血脉,与苍月明是堂兄弟。手足相争的种子已经埋下了,可是这个苍月明看起来是在太弱了一些,真担心他还未有什么大举动,就被江清酌抢先下手收拾了。
玉蝴蝶默默地看锦书收起盒子。两人回到娇啼院,玉蝴蝶破天荒地懒了下来,不去前面与姐姐妹妹们调笑,他关上了门,对苍月明说:“不知殿下可得奇谋?”
苍月明这连日来不过轮番召近臣来吹吹牛倒到苦水,真正的主意谁也不敢出,所以他只能吧嗒吧嗒瞪眼瞪眼看着玉蝴蝶:“主意……正在出,要从长计议……”
玉蝴蝶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道:“近月就有个最好不过的时机。只等殿下决断。”
锦书正打开象牙盒吹金粉玩,听玉蝴蝶说话,差些打翻盒子。这么机密的事情,他们居然不避开她。苍月明没什么心机也就算了,玉蝴蝶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十二章 难亵质洁隐花间
锦书没法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去,可这时若装作心不在焉没有听见也是矫情,她如坐针毡,干脆放下象牙盒掩门出去了。
刚出得门,就见鸨儿颠颠地从院门那边过来了。锦书生怕她走近了听见只言片语,忙迎上前去道:“夫人和公子正在里面。”
人家小两口在里头亲亲密密,您老人家不用往里凑了吧?
鸨儿笑了:“哟,这也有浪子回头的一出啊?想是初来时小虾米小螺蛳尝个新鲜,吃多了终究是寡淡,就挂念起鲈鱼美味啊……呵呵呵”
初莺坊比别家不同,就连鸨儿也是有涵养的,出口不露俗,意思却点出来了。
“可我来找的不是你家夫人,我是来找小红姑娘你的。”鸨儿笑道。
锦书对初莺坊的人报出的名字是小红。在她落难,韬光养晦的时候,就曾用过这个化名。也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小红,挺像个丫头的名字。
锦书怪道:“妈妈有什么事,找夫人说便是,跟我说能顶什么用?”
鸨儿就叹:“你们夫人啊,成天忙着应酬,对你太粗心了,你看你,同一身衣服都穿了半夜来月,怕是没有换的吧?来来,我刚买了几块新料子,你来看看有合心意的没有。”
鸨儿笑着想:没有哪个女人是拖不下水的。她先施以小恩小惠,把这个婢女打扮得像个公主一样,让她接受众人的艳羡和崇拜,勾起她的虚荣,到时候她必定不甘心做个被人使唤的人,想着要与月夫人平起平坐了,到时候,使个激将法,让她搬到另一个院子住去,再略使个小手段,她另立了门户就可以开市了。
可鸨儿的计划刚开始第一步就遭遇了挫折。锦书听见有人要给她做衣服眼皮也没抬。要说衣服,整个安城的成衣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栖霞楼,苍月明都将小楼钥匙交给锦书,任她随意选择穿戴了,她为了扮演好婢女这个身份才故意老穿那么一身寒酸,鸨儿你拿几块可怜巴巴的布头来不是自找丢人么?再说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锦书一眼看穿了鸨儿在打什么主意,只是装作不知,婉拒了热络,不肯跟鸨儿去她房间。
鸨儿用手绢裹着指头揉了揉脑门。没有什么女人是拖不下水的!她斗志高昂。
你不爱美,你爱财么?鸨儿悄悄地在锦书经过的道路上丢下一锭银子,躲在暗处监视着。锦书走过游廊,银子从她的步子空隙里漏了过去。她走路没看脚下么?还是嫌少?鸨儿一狠心,拔下头上最重的金簪。一蓬碧枝从游廊外探进来,她把金簪插进绿叶里,金碧交辉,够显眼,够贵重了吧?可下一回,锦书经过时,似乎还是没有看见,目不斜视地过去了。鸨儿潜伏在游廊外,用金簪设了几天埋伏,终于明白锦书不是没看见,是看不上。
那么用美食诱捕呢?鸨儿向厨房里的大娘打听了一下,锦书虽然常去厨房串门,却从来不偷嘴拈菜吃。与月夫人攀谈,也说她这个婢女不贪财不贪吃,模样又好带着体面。“你要打敢打她主意,你就先准备好下半生吃豆腐喝菜汤度日吧!”她哼唧着警告,如果动了锦书,就打落鸨儿的门牙。
鸨儿还不死心,这种像莲花般洁身自好的女人,油盐不进,只有用情爱打动了。恩,只要她动了情,就会比谁都矢志不渝,爱而不得还会歇斯底里。可普通男人,她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大概只有风月场上的老手才拿得下来。鸨儿便去找玉蝴蝶商量第二笔交易。
玉蝴蝶这几日的心思全然不在初莺坊里了。他耐心听鸨儿说完,冷冷地答道:“若我有办法,还等你来找我?”
言下之意,他早就打那个婢女的主意,却一直不能得手。连这等老手都束手无策,鸨儿也该断了这条念想吧?
“老娘我还有后招,等着瞧!”鸨儿的锐气挫下去大半,离去时还嘀嘀咕咕,显然还在转着念头,打死也不肯放弃。
没等鸨儿把压箱底的绝招使出来,却有一辆马车趁夜停在了初莺坊的后门前。一个穿缮丝衣服的小老头指名要见鸨儿,笑着对她说:“月夫人一直住在我家主人府上,前阵子月夫人想散散心,便搬出来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主人特命我来接夫人回去。”
鸨儿听话听音,就知道来者是秦王世子府的人。说什么月夫人想出来散心,分明是你把人家赶出来的么。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秦王世子还是个多情人,居然会吃回头草,泼出去的水还往回收,可人家是世子,惹不起,他要人,自己敢不放么?
月夫人走了出来,蓝衣婢女低头跟在后面抱着一硕大饱满的花布包袱。她们居然早有准备。主仆两人上了车,扬长而去,鸨儿才回过神来。
“当它白忙了一场,总还没有亏本。下回得做得更绝些,让她们没有回头路,一辈子呆在我这里。”鸨儿安慰着自己,回了房间,打开门一看,险些晕倒。
她的房间遭了洗劫,瓶瓶罐罐扫在地上,绸缎幔帐都扯下来踩了几脚,她奔到床下,就见床下的暗格门大开着,里头的匣子没了。那个匣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啊,上层装有她苦心经营几十年换来的贵重珠宝,下层有坊中姑娘们的卖身契。卖身契没了,好比把初莺坊的鸟笼子打开了,要是姑娘们知道笼子门开了,还不一个一个往外飞啊!鸨儿急得在床脚上撞头,撞疼了一摸脑袋,什么?那支金簪没了?就是那支当做诱饵的金簪就别再她头上,这也能飞了?鸨儿回想起抱在蓝衣婢女怀里的大包袱,越想越可疑,立刻提起衣摆追了出去。
锦书坐在马车上,将那支金簪举起来咬了一下,看时,牙印赫然。她满意地点点头,朝窗外看了看,一抖手,金簪飞出,刺中一幅衣摆,半截没入土中。
鸨儿才追出后门来,忽觉衣裳被谁踩住,脚下拌蒜,跌了个狗啃屎,顿时天旋地转,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