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不留神》慕明烨

5、第四章 剑门引（四）

　　同一时刻，刀宗屋外的密林之中，一位青年慢慢转醒。

　　青年名唤阿勉，是剑庄派遣来下毒的弟子。他惊醒时，恰见杨雁歌坐在院中，拿着蒲扇烧着热水。她并没有注意到阿勉的存在，一面烧水，一面倒入杯中吹着气，一点点试探地喝着，仿佛无事发生。

　　阿勉一个激灵惊醒，惊疑未定地揉着眼：自己不是下毒了吗，她怎么还活着？

　　杀了杨雁歌——这是怀山派给剑庄的任务。

　　今年秋季，八宗会盟就要举办，怀山派和天音宗是最负盛名的宗门，正争得不可开交。

　　这与剑门村的百姓本不相关，但不知哪里飘来传言，说刀宗有一晶石，倘若怀山派真的通魔，必能见分晓。

　　为了找这晶石，各路人马都瞄准了刀宗最后的弟子，杨雁歌。

　　天音宗想方设法打听晶石的下落，怀山派则从根除入手，让柳凌州杀了她。

　　得知消息时，柳凌州慌得差点跪下。

　　“不行！”他果断开口，“杨雁歌是剑门村人！剑庄为庇护剑门村而生，怎么能够自相残杀呢！”

　　报信人名唤季明，是怀山派五公子裴松的部下。

　　听见柳凌州的回话，季明慢悠悠地放下杯盏，“不想杀也可以，但若五公子继承宗门，这事儿就未必能过去了。”

　　柳凌州磕磕绊绊了好久，最终耷拉着脑袋，眼睁睁看着季明把毒药给了剑庄弟子阿勉。

　　阿勉与杨雁歌之间，也有些小摩擦。

　　他手脚不干净，有次偷到了旁人的救命钱，却因害怕被发现，在那家人挨家挨户询问时，将钱扔到火炉里烧了。

　　后来病人虽被杨雁歌请来的医生治好，阿勉却总觉得，杨雁歌猜出是谁偷走的钱。

　　他一连几次去庙中烧香，总能撞见杨雁歌若有所思的眼神，阿勉不敢与她对视，也在她意味深长的神色中，知她的确是看破不说破。

　　当被柳少爷派遣去下毒时，阿勉也没辞拒，反而想：如果杀了杨雁歌，他是不是就清白了？

　　没人知道他差点杀了人，没人知道他是小偷......他可以摆脱他的罪过，不用活在任何人的审判之下。

　　可当阿勉翻入后窗，意图倒出毒药时，那扇盛放神像的木柜“啪”地开了。

　　那尊没有脸面的陶土神像，隔着香炉，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威严。

　　阿勉甚至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才看不见神像的脸面。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他慌不择路地将毒药一倒，推窗翻出。走到半路，却被一石子绊倒，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如今过去一个时辰，杨雁歌非但没事，还提着他下毒的茶壶，有滋有味地泡着茶。

　　阿勉愈发觉得胆战心惊。

　　这人怎么杀不死？

　　是被她发现了，还是她......她背后，不会真的有人吧？

　　阿勉再不敢乱来，沿小路一路行至剑庄。一入门，便见柳凌州和怀山弟子季明都沉着脸，问着回话的弟子：“消息都属实？”

　　“千真万确。”弟子道，“那三个住客栈的侠客正是天音宗人！他们的包里有天音宗的符牌，验明身份的符牒却写着其他的名字，绝对是来查事情的。”

　　季明冷笑，“难怪今天尾随杨雁歌去刀冢时，有几个莫名其妙的人跑出来拦我们。我问你，那三人是不是一个用笛子，一个用剑，另一个用刀？”

　　“正是他们三个。”

　　就在这时，柳凌州看见了阿勉。

　　“庄主。”阿勉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犹豫道，“阿雁姑娘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柳凌州顿时喜上眉梢，见季明瞟了自己一眼，才有些收敛道：“怎么回事，你没有给她下毒吗？”

　　“不不不。”阿勉急忙辩解，“她似乎看出来了，将那茶壶洗得干净得很，恐怕是......将毒药也冲走了。”

　　柳凌州大松了口气，又见季明立在明暗分界处，神色阴晴不定，试探性道：“要不，今夜就算了吧？”

　　“算了？”季明冷笑一声，一挥袖负起双手，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柳庄主，你也知道天音宗人就在剑门村。倘或今夜他们诓骗走了杨雁歌，让我和五公子都交不了差，你说是谁的罪过？”

　　“但是、但是还能怎么办呢？”柳凌州红着脸辩驳，“剑庄可没有能打得过她的人！这种偷鸡摸狗的法子也不管用，我们还能干什么？”

　　就在这时，有小厮叩门道：“庄主，周公子来了。”

　　黑暗之中，有一人一袭黑衣，挑灯而来，款款踏入院中。

　　这人气质不凡，容貌俊朗，一入门，便朝二人拱手，“柳庄主，季少侠，别来无恙。”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诱使杨雁歌去打捞木匣的商人周秉彦。

　　原来这周秉彦周公子，明面上帮着杨雁歌，却是站在怀山派一党。

　　他早料到刀宗会有今日，花了三年时间取得杨雁歌信任。今日这一局，也正由他设计。

　　不少怀山派弟子认为，刀冢从不让外人进入，没准就藏了那晶石。为了查探消息的真假，周秉彦做了一模一样的长铮刀符牌，设计让杨雁歌主动打开刀冢的门。

　　“你们尾随着她，总能想办法混进去。”当见杨雁歌和岳小云果然去打捞匣子时，周秉彦吩咐着众人，“一定要保持好距离，不要被发现，也不要跟丢了。”

　　谁知杨雁歌回岸后不久，有三个莫名其妙的蒙面侠士杀出，与怀山派弟子混战成一团。

　　这三人身手了得，配合得当，不仅牵制住了怀山弟子，还打伤了好几个人。等怀山弟子回到刀冢时，巨门已关，再无进入的机会。

　　若能在刀冢找到晶石，季明还能留杨雁歌一条命。

　　如今见条条出路都被堵死，天音宗又显而易见地帮助杨雁歌，季明的脸沉了又沉，一甩衣袖先回屋了。

　　柳凌州和周秉彦面面相觑，后者摇头道：“进屋吧。”

　　二人一前一后迈入屋内。关上门后，周秉彦拱手道：“季少侠听我一劝，杨雁歌此人杀不得。”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季明本就心烦，将杯盏“啪”地放在桌上，恼怒道：“你不是算无遗策吗，不是堪比药谷的三公子沈聆之吗？怎么没算到天音宗的人也会来？”

　　周秉彦并不是怀山派弟子。

　　他只是一个商人，因头脑灵光，被没什么心机的五公子裴松当做幕僚。

　　如今的怀山派中，掌门年近古稀，意图从五公子裴松、六公子裴茂文中择一继位。季明等人一路追随五公子，瞧不起周秉彦这个外人，见他计谋失败，愈发觉得他是来骗五公子钱的。

　　“除掉杨雁歌——这可是掌门下的命令！”季明负手站起，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周秉彦，“你既然是谋士，只管想计策，别想着越俎代庖地做事情。”

　　“若能化敌为友，怎么不算是‘除掉’呢？”这周秉彦倒是个人物，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羞不恼，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季公子且听我一劝：杨雁歌与那晶石的关系，人尽皆知。如今旁人都怀疑怀山派通魔，杀她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是下下之策。若论中策，应是离间她与天音宗的关系，叫天音宗不肯信她的话；论上策，必然是留她性命，让她归附于怀山派。”

　　“你说的下下策，正是我认为的上策！”季明挺直腰杆道，“怀山派清风亮节，通魔是无稽之谈，怕的不是被搜查，是天音宗和刀宗联合起来做文章，哪怕没有通魔，也被说成是通魔了！她这样的人，后患无穷，不该早早被铲除吗？”

　　他不再管周公子，将一荷包推到柳凌州面前，“这荷包中有无色无味的毒粉，掺杂在吃食酒水里，一日内必定暴毙而亡。”

　　“可、可......”柳凌州的手心急出了冷汗，“可我们刚刚失败，她万一看出来了呢？”

　　“她就没有交好的剑庄人？”

　　“就算有，恐怕也难。”周秉彦道，“这么晚了送吃食，本就奇怪。”

　　见季明脸色愈寒，周秉彦服软般叹道：“好吧，如果你真想杀了她，我还有另一个办法——杨雁歌其实，患了不太寻常的病。我与她交往这么多年，知道她离不开这个。”

　　他摸出五包用纸包好的药，递到季明面前，“这五包药中，都有水月宫的毒，就说——是我连夜替她买来，今夜不服病情必然恶化。她为了性命，断不会拒绝。”

　　季明将他看了又看，“你确定万无一失？”

　　“那是必然。”周秉彦谦恭道，“为五公子谋划，必定尽心竭力。”

　　............

　　送药之事落在了剑庄铁匠岳平世的儿子，岳小云身上。

　　最近这些时日，柳凌州急着卖一批兵刃，安排岳平世等人连夜铸剑。是以剑庄弟子敲开门时，岳小云正独自在家。

　　自从离开杨雁歌后，岳小云一人无所事事，饿着肚子想着板烧鸡的事情。听闻消息后，他十分震惊，“老大病了？”

　　又一想，现在的天气正冷着，她该不会是打捞匣子的时候着凉了吧？

　　“柳庄主也是刚刚知道。”剑庄弟子将掺了毒的药递给岳小云，“郎中说今晚她必须服下一包，否则病情加重，恐怕会危及性命。你和她关系好，快去劝劝她。”

　　刀宗毕竟在半山腰，一入夜，很少有人愿意往山上走。就算没有猛兽，也生怕会一脚踩空，滚到山崖下找不到人。

　　岳小云却十分兴奋，接过药包挎上木剑，“我这就去！”

　　他已有十二三岁，酷爱冒险。在这个年纪，杨雁歌早就会各种各样的招式，岳小云却连一只野狗都没有制服过。

　　岳小云的家离茶馆近，害他整日去听说书人的故事，没日没夜地畅想着成为大侠。可惜，他的母亲因对付魔物而死，父亲岳平世严禁他习武，连他的木剑都得藏在被褥底下，决不能被发现。

　　得知有机会冒险之后，岳小云简直喜从中来。

　　“我一定能证明自己。”他想着，“老大从不让我夜里上山，说是怕撞见老虎狗熊。她教会我这么多招式，就算撞见我也不怕！到时候，爹没准也让我习武了！”

　　在他蹦蹦跳跳往山路上走去时，三个人影藏身在临近的屋舍旁，不约而同地探出头。

　　“他们果然要杀人。”女子扯下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纱，眸色沉沉，“为了销毁证据，怀山派还真是不择手段。”

　　“亏他们想得出来下毒这一招。”在她身后，另一位面具少年抱着胳膊，擦拭着横刀，语气凉凉的，“一旦截胡成功，证据就归我们了。”

　　“走吧。”最后一位方脸青年沉声道，“去看看他们又能惹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