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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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万兵马日以继夜奔波，自京都安寨于北亭。雪上留下了万千铁蹄的踏印，是别样的肃穆。北亭城内百姓虽人人自危，却又由衷地为军队的莅临而松了口气。
一时本死气沉沉的北亭突然像活过来了一般，灯火通明。
北亭城内守军更是放松了连日紧绷的神经，可北亭守军军长顾子今却不觉得轻松，紧绷的脸无不在告诉人们他的不满，所以他自许卿故的到来便候在帐外求见。
大帐内，是噼噼啪啪的炭火声，明明灭灭的火光映亮了许卿故眼尾的泪痣。
“将军，北亭守军军长在帐外呢。”江展辰好心提醒。
许卿故忙着往炭笼里加炭，闻言笑了笑：“请吧。”
话音落，帐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来人一直等着他的这句话。
帘帐被掀开，进来的男人带来了北方刺骨的寒气，一身铠甲衬得他更为高大，嵌着铁皮的军靴踩在地上，帐内除了压抑的脚步声便只有噼啪作响的炭火声了。他的眉毛极浓，面容是属于军人的坚毅，不过三十的年纪。
“顾将军。”许卿故礼貌颔首，目光却只留在炭火上。
来人不耐烦地摆手，仿佛与许卿故相识已久，竟颇为自觉地坐在了炭火旁，而后语气不善道：“你来作甚？”
许卿故还是笑：“为国事尽忠罢了。”
顾子今冷哼一声，眼里锋芒乍现：“许卿故，你倒说得大义凛然。占领北荆后，俞华人便没什么动静了，我本打算今日亥时三刻去探个究竟，却没料到安旌军先一步到了，领头的竟还是你。”
“此话差矣，安旌军本就在我麾下，自是由我带领。”许卿故抬头，看着顾子今，“今晚我去吧，不必太多人。”
顾子今眼里的厌恶没来得及掩藏，或许他也没打算掩藏。
许久未见，他的顾兄，似乎没怎么变啊。
“为何不直捣黄龙？”江展辰难得有机会插上话，却惹得顾子今嗤笑：“若是有诈，谁直捣谁的黄龙还未可知。”江展辰被讽刺自是不服气，可许卿故微抬手，制止了他的反驳。
“那么，我便去探探吧。”许卿故道。
顾子今没说话，冷哼一声便起身离开。
待顾子今离开军帐后，江展辰便问：“认识？”
“嗯，算是我半个兄长。”许卿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眸色沉沉，“他挺不愿意我上战场的。”
“为何？”
“他说，野心太大不是好事。”许卿故垂眸，没让江展辰看到他眼里的疯狂。
北亭比起京都，雪就像风一样平常。下了一整日的雪，临近傍晚才总算消停了。夜色悄悄弥漫了许卿故的眼，凤目里平添了几分血腥气，眼尾的痣早已被浓郁的夜色埋没。
墨发如瀑，被高高束起，一身墨色铠甲衬得他更为挺拔。
“走吧。”他说。
走吧，去看看俞华人究竟想做什么。
十来号人隐没于夜色里，驰骋出了城门，渐行渐远。
北亭自北荆不过三十来里，没几时便能看到北荆城门孤零零的几缕光线，夜色仿佛要将这座城拆吃入腹。
北荆算是北境内较为富庶的地带了，城池百里，家家户户经商通贸，曾是北境内最为热闹的地方。如今……被敌国铁蹄践踏，都快沦落为一座死城了。
莹白的雪地里留下串串马蹄，马蹄又沾染了沿路未干涸的血迹，仿佛是一幅踏雪寻梅的诡异的画。
许卿故骑着烈马，寒风在耳边呼啸，有些疼。
一行人悄无声息，严阵以待。却在离北荆城门仅百步的地方，许卿故放缓了呼吸勒马，抬手止住将士们的步伐：“有人。”
众人皆惊，却很快反应过来，都停下了动作。
是的，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一个人，或者说，匍匐着了零星的几个人，他们一动不动，辨不出是死是活。
”将军，属下去试探，可否？”将士中有人询问。
许卿故颔首，示意他小心。
那人快步走进，俯下身子探了探一人的鼻息，而后看向许卿故摇头。
看来，是被残害的北荆百姓。
许卿故心里微痛，刚想驾马进城，借着城门的微弱的灯笼光，看见那个将士身后的人动了动胳膊！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卿故纵马飞近，一把将他从地上捞到马背上。
许卿故很快定下神来，把地上的人打量了好几遍。
这人……竟有些面熟……
他多半也是个北荆百姓，曾一尘不染的衣裳，如今染上了诡秘的血色，在雪地里仿若是朵将绽的梅。北风凛冽，吹起了他的衣摆和勉强干净的发带，在风里猎猎作响。
丹凤眼，高鼻梁，薄唇紧抿，那是在忍着疼。
他腰间应受了伤，许卿故想。
可这个人的眼里，却是极度清明，没有半分伤痛的涣散。
“救我……”他颤抖着抬起手，妄图抓住一丝丝希望，不过仅有带着腥气的寒风涌进掌心。
许卿故下马，半蹲在他身边，许久才道：”好。”
他似乎笑了笑，指尖碰到坚硬的铠甲一路往下，竟握住了许卿故的手，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两个人的手都像冰一般没有温度。
可许卿故没有放开。
他也一样。
他捏了捏许卿故的掌心，孩子气地笑了，干裂的唇渗出了几缕娇艳的血丝。
“真好。”他喟叹一般。
随后他闭上双眸，像是睡着了。
“将军……”马上的将士总算缓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下了马。
许卿故没看他，只放下他的手站起来道：“他还有的救，送他去北亭，再看看四周有没有活着的，一并带回北亭。”
奈何四周，偏仅有怀里的人活着。
许卿故眼里已有探究之色，可他什么都没说，抚摸着下巴，摆手让将士送他去了。
白衣衣袍纷飞，指尖仍残有那人的温度。
许卿故把手凑近鼻尖，唔，原是腊梅香……
不远处北荆城门摇曳着几盏灯笼，微弱的光被北风撕扯着，忽明忽暗。除此之外，竟找不到任何一点光源。许卿故带着剩下的将士进城，点燃携带的篝火，入目即是满城的尸首，有相拥着死去的老夫妇，也有一家几口的男女老少横尸街头，害怕的，恐惧的，绝望的，平静的……一张一张陌生的面孔却叫他喉间一梗。有小孩成群结队的去学堂，去的却是死亡之路，大眼睛里仍留有稚气和向往。
腥气刺鼻，地上的血液却早已凝固。
人间炼狱。
许卿故深吸口气，不忍再看下去了：“报于副帅，北荆收复，明日入驻罢。”
一士兵领了令，跨上马背出了城门。
许卿故吩咐剩下的十来号人暂且先处理好歇息的地方，明日再处理尸身。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露出了一条红色的细绳。
是周长泽在出征前赠予许卿故的平安符，他担忧行军途中，系在腰间容易遗失，遂寻了条绳子系在脖子上，反正小巧得很。
这是长泽的心意，千万莫辜负才好。
许卿故如此想着，便索性伸手将平安符塞进里衣，心满意足地理了理衣领。
风更大了些，满城的血腥气都被捎来，闯进了许卿故的鼻子里。许是这腥气太重，许卿故鼻头竟一酸。
熏的吧。
否则，怎么会想哭？
怎么会难受？
怎么会觉得心痛？
就像……要死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