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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惶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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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离家入宫前,父亲就再三叮嘱,皇家重地不比自已家中,耳目众多,规矩森严。说话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动,一定要讷言敏行,千万不可以逞口舌之快,招惹事端。他还举了很多古往今来因为一时不慎、口不择言,而祸从口出,招致杀身之祸,甚至连累亲族的例子。
想到这里,董贤顿时非常痛悔自己的酒后失言。自己醉酒后说的那番话,虽然都是自己内心真实所想,但说出来却句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被人告发,怕是足够自己这条小命死上好几回的。
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平生志向未酬,双亲未及尽孝,竟因为直言贾祸而丧命,真是轻如鸿毛。又想到就算自己这条命死不足惜,但如果为此连累到家人,岂不是罪孽深重,虽九死亦不能赎?
就这样东拉西扯、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惶恐不安、不寒而栗,背上也浮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位字“定陶”的康兄也不知是什么人?自己与他只见过两次面。虽然他自称是太子门客,但真实来历根底,品性如何,自己却一无所知,居然也敢在他面前吐露真言。无疑是将自己及家人的性命交予他人手中,任人予取予夺。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此时已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罢了。只求那位康兄是位心地纯良之人,不会去告发自己那些狂悖不逊的疯言疯语。
董贤惴惴不安、失魂落魄地回到署衙,这一整天当值都只觉心惊胆战、神思恍惚、心绪不宁。
晚上也不再去竹林相会。
因日有所忧,这一整晚睡得不甚安稳,恶梦连连。恍恍惚惚中,看到自己被抓了,押赴刑场处斩。自己那年迈的双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也被五花大绑了跪在一旁,等待一并开刀问斩。而自己的那些亲族们,或下狱,或流放,皆不得善终。只听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寒光一闪,人头落地,血溅成河......
董贤浑身发冷,如坠冰窟雪洞之中,倏然惊醒,才发现这是一场梦。但想起梦中场景,仍不免满身冷汗、瑟瑟发抖......
这一晚煞是难熬。
好不容易捱到日头东升,董贤提心吊胆地起床,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却发现一切如常。没有人来抓自己,更没有人要取自己的性命。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又过了一整天,董贤才终于确定那位康兄的确是位良善的正人君子,没有去向人告发自己。于是心下才渐渐倓然......
当晚,董贤又于人定四刻来到那片竹林中。一方面是想将那位康兄的披风和长袍还给他,披风和长袍他已清洗干净并晾晒过了,拿在手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另一方面则是想感谢他的不告发之恩。
虽未事先约定,但那位康兄却像是知道董贤会来一样,依旧早早地候在了那里。或者,这位康兄每日都来这里守候他,从未有一日缺席?
想到这里,董贤心里顿时有一种因爽约害人空等而生出的愧疚。然后,又想到自己昨天是因怀疑他告发自己,而没有来竹林的,于是心里又有一种因无端疑忌别人而生出的惭愧。
这又是愧疚,又是惭愧的,搞得董贤都自觉没脸面对这位康兄了。羞臊得面红耳赤,像是整张脸泡进了红染缸。
刘欣自然是不知道董贤心里的这些百转千回,还在心中暗暗纳罕,才一天功夫没见,怎么见到自己反而害羞起来了?难道是像诗经中所述,“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感情竟到了这般地步,一日不见,竟如此想念?导致见到自己时竟如同见到久别的心上人一般害羞起来?
虽然与真实情况谬之千里,驴唇不对马嘴,但仍不妨碍刘欣自己在那里自做多情得欣喜若狂、得意洋洋......
董贤走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袍,立即敛眉正色、庄严肃穆地跪下,对着刘欣行了一个稽首的大礼。
刘欣看到他突然行此大礼,吓了一跳。心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方才看到我还因思念而害羞,怎么现在又行起如此大礼来了?难道是因为太过思念,见到自己后喜悦过度而导致脑子不清醒,所以行为怪异?
继而仔细想想觉得上述猜测经不起推敲。
唯一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董贤已经知道了自己太子的身份,所以才会对自己行这九拜中最隆重的稽首大礼。
想到这里,刘欣瞬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刘欣这边心里还没凉完,面前那个稽首在地的人却开腔说道:“愚弟昨日醉酒兴起,妄议朝政,胡言乱语、狂悖不堪。感谢康兄不举报之恩,保全愚弟与全族老小性命。康兄大恩,愚弟粉身难报,故请受我一拜。”
刘欣一听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是他担心自己举报他前日醉酒后说的那些话,难为自己还担心是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不觉有些哑然失笑。
再一想,这傻小子这两天该不会一直为此事担惊受怕、坐卧不宁、茶饭不思吧?说起来,此事也算是因自己而起,等会定要想个办法彻底打消他的这个顾虑。另外,这傻小子谢恩就谢恩吧,好像还唯恐别人忘了他醉酒后狂悖妄议朝政这回事似的,谢恩的时候还要再三强调,也端的是诚实得可爱。
赶紧大步上前扶起董贤,说道:“周贤弟不必如此,为兄也受之有愧。”
皎皎月华照在董贤脸上,他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眸如两汪深潭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刘欣,望得刘欣不禁又有些心旌摇曳、心猿意马。
“周贤弟那日醉酒后说了什么狂悖之语?为兄我竟完全没有半分印象?不怕贤弟笑话,为兄有个不好的毛病,一喝醉酒就糊里糊涂地容易忘事。酒醒后,之前所听、所言、所见、所行之事,一概想不起来。所以那日贤弟所言,为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董贤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去举报自己,而是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于是心下才完全释然,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两人相交一月有余,关系愈加亲厚。
董贤几乎每晚都会去竹林与刘欣相会。两人有时抚琴共乐,有时谈天说地,聊些风花雪月、诗文歌赋,但却再也未涉及朝政之事。
时不时,刘欣也会带着美酒去与董贤共饮。自从那日一睹董贤喝醉后那痴憨可爱的模样,刘欣就彻底迷恋上了他醉酒后的样子,总要想方设法将他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