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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神灵的指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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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莱瑞娜旁若无人地穿过喧哗吵闹的图里亚斯大会,贵族们看到她纷纷鞠躬,然后小声议论着退到一旁。迪尔巴特正和年轻祭司们商量着什么,特莱瑞娜径直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羊皮卷抛在地上。
“这是什么?”迪尔巴特满脸的皱纹不悦地抖动着。
“我丈夫的回信。”特莱瑞娜妩媚地笑了,“赛里斯对遗嘱的事只字未提,却含沙射影暗示我某个人的身份:一直领导诸位赫梯显贵的苏瓦特阁下,竟是埃及法老的遗孤雅赫摩斯王子!”
贵族们个个脸色惨白爆发出惊恐的议论,迪尔巴特不动声色地回敬特莱瑞娜:
“王子殿下的用意旨在分裂您和苏瓦特阁下……我想您应该有足够的智慧看破这点小伎俩。”
“如果赛里斯说的是事实呢?”特莱瑞娜不屈不挠反问道。
迪尔巴特捡起羊皮卷,意味深长的声音回荡在黯淡的双头鹰穹顶下:
“不论是喜克索斯公主的演说或是法老遗孤的雄辩,在一个赫梯人听起来并无区别……”
特莱瑞娜突然冷笑起来:
“别装老糊涂了,迪尔巴特!当年汉蒂里陛下离开孟菲斯皇宫密见我父皇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父皇替你们赫梯人背了十几年的恶名,可谁都能猜到两国同盟是怎么建立起来的!骄傲而高贵的图里亚斯贵族啊,睁开眼睛好好审视自己的双手吧,你们谁没有从法老的尸体上分得一块腐肉?――大绿海的航道,巴勒斯坦的粮食,埃及的黄金与红宝石,数不尽的财富,权利与土地……难道你们还能坦荡无畏地迎接苏瓦特阁下成为你们的新主子?苏瓦特恨的不仅仅是直接卷入那场阴谋的穆尔西里和汉蒂里……他恨的是整个赫梯帝国!所有的将领,所有的贵族,所有的人民……苏瓦特根本没打算费心拯救你们,他只会站在一旁,欣赏你们在精心设计的阴谋中毁灭,成为献给他父皇的祭品!”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住大殿。迪尔巴特费力地展开羊皮卷,低声问:
“公主这番话……难道是一改初衷,希望贵族选择您的丈夫赛里斯王子吗?”
“两者都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特莱瑞娜接过老祭司手中的羊皮卷,一把扔进大殿中央的篝火。
“经历过十五年前的那场剧变,百姓早已厌倦了篡位与屠杀,为了平稳地控制帝国,正宗的皇室血液对我们来说不可或缺……这样看来,苏瓦特并不合适;而第一继承人赛里斯殿下野心勃勃难以驾驭,就算一时丢了兵权,也总有一天会反攻倒算……陛下的次子阿帕拉表面轻佻实际内心狡诈无比,他应该早就看穿了我的诡计……不过正因为如此,再加上他对赛里斯的感情,阿帕拉一定会代替兄长,心甘情愿走入这个圈套。”
特莱瑞娜来回审视着皇帝与达瓦安娜的宝座。半晌,她对迪尔巴特回眸一笑,继续说道:
“当然,我们的欢迎仪式将根据来人灵活应变……若是阿帕拉先回到首都,我们就逼他登上帝位……利用他身上的皇族之血争取民众,将他亲爱的哥哥挡在城外!”
迪尔巴特盯着特莱瑞娜艳光照人的笑脸,叹息一声:
“然后您再嫁给阿帕拉殿下,夺得闲置了整整十五年的达瓦安娜金冠?那时候心高气傲的赛里斯王子即使明知是阴谋,也难以忍受皇位和妻子都被夺走的奇耻大辱,兄弟两人一定会反目成仇……您这是在报复阿帕拉殿下吗,为了孩子的事……”
特莱瑞娜的笑容骤然消逝,她一言不发,冷冷地等着迪尔巴特继续发话。
老神官终于妥协了,他拉起公主走上高台,将伊修塔尔金杖放在积满灰尘的皇后宝座上。
“如果我们能够顺利渡过众神的考验,安那托里亚将迎来一个没有战乱的伟大时代……”
大雪一点点埋葬着夜色中的伊修塔尔神庙,巴克斯一边小心翼翼擦去黄金剑上的血点,一边茫然地望着呆立在风雪中的主人。
奈芙瑞斯死后,苏瓦特突然将这把剑交给他保管,并命令他擦去剑刃上的血迹。可之前的十五年里,苏瓦特一直原封不动保存着父亲的遗物,更别说让别人碰触这件宝贝――除了那唯一的一次,巴克斯带着黄金剑作为凭证,将主人的命令传达给官兵和祭司。
奇妙的幻听伴随这把剑再次回到巴克斯身旁,他惊恐地发现那个温和威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很多次看到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不远处的浓雾里,忽远忽近地走在他们前面。
苏瓦特大人十五年来从没看到这种幻觉吗?
几乎破口而出的询问被对方森冷的目光堵了回来。巴克斯每天都在和那恣意蔓延的恐惧做斗争―――空洞的黑眸,惨白的嘴唇,苏瓦特毫无表情的面容与奈芙瑞斯密室中那些布偶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巴克斯一阵心惊。
“如果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巴克斯,请代替我回到埃及,以雅赫摩斯王子之名解救我的子民……”
有一天苏瓦特突然梦呓似地对他说,巴克斯心中的恐惧终于如风暴般地爆发出来,他握紧苏瓦特的手,面色惨白地呢喃着:
“殿下您在胡说什么!还有几千将士在苦苦等待您呢!您一定能打败赛里斯王子,然后顺利回到底比斯……”
“不是说过吗,别再叫我殿下了……”苏瓦特轻轻扳开他的手,“况且你也明白,底比斯人民根本不会欢迎我……”
“殿下!”
巴克斯突然跪下,抱住他的腿低低地抽泣着。
“真是个可爱的小傻瓜……”
头顶突然传来低沉的笑声,他惊惶失措地抬起头,苏瓦特掩着嘴拼命压制住洋溢全身的笑意。
“殿下?您在开玩笑吗……太好了,您没有认真……”
巴克斯被某只坏心眼的狐狸从悬崖边拽回来,兴奋得舌头都打卷了。
“哈哈,捉弄这么纯良的孩子真是罪大恶极呢!……夺走你的父亲,又用整个埃及补偿你……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双手插进那头硬硬的短发,苏瓦特吻了一下巴克斯的额头,黑眸中第一次荡开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忧伤的光辉。
但这转瞬即逝的光辉并未消除巴克斯的恐惧,苏瓦特撬开了莲花池边的密室,带着奈芙瑞斯的遗体在里面呆了整整四天。没有人胆敢窥探密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个不幸闯入的侍女无一例外被米什哈路大人一刀砍死,只有死者圆睁的双眸暗示着她们临终时看到的情景。第五天早上,得到议会动向的紧急密信,巴克斯不得不战战兢兢推开那锈迹斑斑的门锁……
腐烂的尸臭混合着幽冷的异香萦绕在暗室中,黄金衣箱被打开了,几十只布偶整整齐齐围成一个圈,打满补丁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苏瓦特抱着奈芙瑞斯坐在圆圈中央,两人身上埃及皇族的丧服让巴克斯寒毛倒竖。
“巴克斯……你也来参加我和姐姐的婚礼吗……”苏瓦特抬起头,金色的何露斯皇冠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俯下身,迷蒙地望着奈芙瑞斯:“我曾发誓长大后娶她为妻,用生命去守护她……现在,我终于实现了这个誓言……”
巴克斯根本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把密信交给主人的。奈芙瑞斯的遗体被运走了,苏瓦特下令一把火烧了那间密室,连同汉蒂里为宠妃修建的埃及风格的庭院和莲花池,也都跟着化为灰烬。于是底比斯皇朝的末代公主,被无数人诅咒为妖孽的绝代美女奈芙瑞斯永远地消失了,不论埃及或是赫梯,经过一代代文书的刻意抹煞,两国历史上再也找不到她妩媚而忧郁的身影……
……可下一个消失的又会是谁呢?
苏瓦特无意识地敲打着指节,笑了:
“贵族们真是群不听话的笨蛋!我在伽南收归的几千战俘,终于有机会向新主子报恩了!可惜……哈图萨斯被贵族们层层封锁,连只老鼠都进不来,等我们的援军赶到,恐怕赛里斯已经……巴克斯,就让他们埋伏在伊修塔尔神庙旁的密林里吧!”
巴克斯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想了想,谨慎地试探了一句:“可万一来的是阿帕拉王子呢?我们是不是也准备好第二套计划?”
“没那个必要!”苏瓦特打断他的话。这时迪尔巴特的使者送来一把铁剑,并嘱咐苏瓦特暂时不要褪下剑鞘。巴克斯刚想检查一下有无疑点却被主人阻止。
“不必害怕,这是历代图里亚斯贵族赠给刽子手的凶器。”
苏瓦特淡淡地说。
“迪尔巴特这只老狐狸,还真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呢……按照赫梯的传统,另一个人也会收到一模一样的剑,只不过附着迥然不同的请求。”
他欣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自言自语的说:“赛里斯一定会首先到达哈图萨斯。那位王子绝不会坐视属于自己的荣耀被其他人夺走,甚至…… 死亡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