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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两年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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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今天我们系请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来,同学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台湾世新大学政治经济研究领头人张教授!”胡老师站在千人大会堂,面带外交式的标准微笑,大方高贵,台湾的张教授双手合十,一边上台一边朝同学们微笑、伸手打招呼,他是一位儒雅的教授,走到离胡老师两米远的地方赶紧红着脸早早将真挚的双手伸出,胡老师赶紧笑着上前亲切地握着张教授的手,在掌声中,他们像领导人会晤那样小声说些什么,然后,胡老师一个优雅的请,张教授便两手轻轻交叠,压着灰黑色的西装,面带微笑地站在胡教授的旁边,胡教授继续举起话筒,神秘地说道,“从我家到校区的路我坐校车、自己开车走了几千几万遍了,但——今天却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有一个奇迹出现了————就是,今天跟世新大学张教授一起来时,一路都是绿灯——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再次欢迎张教授的到来!”
思行坐在大堂靠墙的中间排一边鼓掌一边笑着,她身边的同学一边笑还一边撇着嘴,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辞令是值得学习的。
这次话题比较轻松,只是简述两岸行政体系及经济体系大概的异同点,以此为契机,搭建两校学术长久合作的桥梁。而到正经小班课的时候,胡老师则画风一转,对着班里的学生提出她在政府讨论会中所遇到的问题。她的课程设置是接地气的,能让学生把低下看字的眼抬起来走进生活。但这次课,她抛出的课题引子却不是浙江的事情,而是江苏南京的案例。
“南京长江几桥横跨,为什么过江隧道投入使用而长江大桥不停用?”胡老师只转身飒地拉下一块黑板,拿粉笔画两条线为长江,又来几条竖线为大桥——的确,新桥及过江隧道的使用,长江大桥的功能被替换,思行记得小时候与奶奶出去玩的时候,坐在公交车里过长江大桥,那桥是古老的,又窄,完全不符合现代通车要求,或者拆了重建,但大桥已经具备历史价值了,不合适,也不会紧贴着大桥再造桥,这样不美观,所以,新桥林立而起,贯通江两岸;
有的同学说这样能更好地缓解交通,方便工作生活;
有的同学说这样是为了更好发挥老桥余热,让人们铭记历史;
有的同学说这样是为了协调区域发展,桥就是纽带,促进江两岸经济发展;
......
胡老师没有首肯哪一个答案,她只是对饱读诗书的学生略带失望而又期待地笑着,书本有时似是牢狱,走进去却走不出来,离将来成为经济建设接班人的目标相差太远。能做好经济,做好生意,首先要懂政策。
思行坐在哪里,她脑子里转的无非也是那些想法,但看到胡老师否定的眼神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胡老师问的是本质,没有问好处,且她教学的方向是经济与政治政策——
那应该是博弈。是政治经济的博弈。最后,并存不减、相伴而生的理由是中庸思想。
这是背后各种经济体政治体的博弈。像家与家、国与国一般,合作与竞争并存。老师让讨论,思行便把思想跟同桌的同学谈论了起来,同桌觉得这个答案等于没有答案,但也许,这个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答案。思行觉得此解法比较符合政府口味,如果还有更合适的,就要等了,自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出彩的。
胡老师询问一圈,最终点了思行的同桌同学起来简述,刚讲出去大家略蒙,甚至觉得可笑,并觉得这就是个挺不像答案的答案,但胡老师忽然很开心,记下同桌的学号与姓名,要多加平时分,然后大步走上讲台;
“同学们,政府存在的价值不是以政府本身为出发点,政府是配置资源解决问题提供平台等的服务者。它哪哪都要兼顾,配比权重,给出政策,做好经济、参透政策才是制胜的基石......”
思行爱她的课。
在她的心里,胡老师完全是另外一种女性群体的代表。她幼时家变,家产瞬间被洗劫一空,但十几岁的她却极镇定地撑起一个家。她不哀不怨,迎头而上,求学脚步不止。
她是一位用钢铁雕出来的铁娘子,不施粉黛,但眉间凛然又不失幽默,过肩的大波浪卷黑发,鼻头高耸发亮,她的唇细而薄,笑里含威,正式的场合才配上开领白衬衫加浅灰带胸针的西装服,足登黑坡跟皮鞋;而平时的时候,她也像过五十的阿姨一样,碎花裙,夹克衫,运动鞋,她喜爱抽空就和同学们聊天,爱聊,聊她的工作学习,聊她的课题,聊她的四十岁之后已摘硕果但仍旧圆梦北大......
她爱与女孩子聊天,喜爱聊穿搭,她的得意之作是出去旅游买断了一个摊位上摊主自制的所有珠子腰链,她改了下,然后搭配在了脖子上,她的毛衣、裙子甚至衬衫,都有色彩款式不同的腰带搭配,气质非常。思行狂揽的奖学金太多了,都惊动了银行理财顾问,胡老师喊来思行,在07年的冬天,在她那资料堆积如山的办公室,她老人家用不到三句话就把思行透视了遍,然后极其鄙夷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思行的存钱癖好,她让思行把钱花出去,思行不知道往哪里花,胡老师把一份房地产宣传广告纸拍在了思行面前,思行拿着资料,像被掏空般,茫茫地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简单查询资料,便不想再看什么了,她可以付下新开发区90平左右的房子房款的一半,剩下的要贷款,自己确实也能贷得起款,但是......
思行不敢做没把握的事情。
但,来浙江,不就是要学习做生意么。
父亲一辈子没敢输过,也就没有赢取。
试试吧,死存着这些钱没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安全感,总有毕业的一天,人总要长远点想。然后,她便约上了思童。
思行讲了自己的想法,要去新区看房子,奇怪的是思童并未惊奇,他拿着房地产宣传彩纸,简单地左右翻看了下,便丢给思行,然后不当回事地埋头扒饭,马虎打发了肠胃就端着汤一饮而尽:“姐,去看看吧?反正店里有人看着,你正好买套房子,以后省得寒暑假不知道去哪里纠结!再说现在买房亏不了,我妈他们在南方也是买,当投资——你不喜欢不想要再换成钱就是了,现在房价又不贵,开发区也就3000一平!”
“在我们老家,十万就能起个很漂亮的小洋房。但在城市,却是按照平方,90平方,没有院子——”
“地方不一样!南方更贵一点呢。你得分地方!”
“不怎么想背债——”
“你是怕青黄不接吧?!”
“恩。上一次把我弄怕了。”
“做生意没有不亏的,你就是看得少经历得少了,我妈上生产线,亏一次都是几百万,那要是不坚持,就挨不到现在,再说,我们不是也翻身了嘛!”
“说得对!吃完去看看,什么都怕就太怂包了!”
“对嘛,你想学做生意,别疼钱,花钱胆要大!”
“哼哼,前提还要小心翼翼地赚来存着。”
......
思行对金钱的保守,主要是儿时因为钱的事情遭受太多的压力,而当她有钱时,她的第一动机就是存起来,不至于到了哪天又因为钱的事情受牵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到思行这里,这种怕估计会延续到上百年了。但,思行不是一个不爱进步的思行,她总是会静下来思考自己与思童的思想,在学习上,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在做生意上,自己没有思童灵活。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思童处事总是左右逢源。一切技巧性的东西都好学,但唯一让思行难以放开的是信任二字。
思童很容易相信别人说出的观点或者建议,然后转身就是实施,证明可行与否。可行,他会继续深挖,并不吝啬地分享自己成果;不可行,他会思考,自己操作错在哪里。在他身上,思行看不到抱怨埋怨,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趣味的,带着微笑的,心简单而真诚,他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今天要做些什么,要怎样去娱乐,他不会觉得花钱心虚,娱乐一会儿心虚,做错事情心虚,他所安排的一天,不会患得患失,都是喜气洋洋。所以,他的朋友很多。在计算机软件开发这一块,他与志同道合的同学既能焚膏继晷地研究代码,也能彻夜地打游戏,又能狂追电影,还会组乐队在女生宿舍表白,也能因为出去竞赛不请假被院里通报批评,更能捧着奖杯回来就腾开两手到思行的店里理货收拾蹭上一顿饭......
而思行呢,对别人是不信任的。这个世界,她只相信自己。这是很难克服的。她感觉自己就像陈年老椰子一样,有着厚厚铁质的壳,撬不动掰不开,除非老椰子自己从里面想通了发芽了,一切就自然能改善些。
思童知道,如果论做事情,自己能做,但注意力和坚持力比不上这个比自己只大了大半岁的姐姐。他崇拜这种毅力,还有纹丝不动的定力,以及那种很淡然的心态。当一个人对玩乐不追求时,旁人就拿他毫无办法,因为没有欲望,就很难去诱惑,就难以拽他上歧路。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核心。
思童的梦想不是做服装公司的接班人。但母亲只有这一个孩子,胡子叔叔为了他没有要求母亲再生孩子,视他如己出。但思童总觉得别扭,即使找到了思行姐,但他却不急着去认识思行这边的其他亲人,他也不会打听什么。思行知道,儿时在那双大眼睛里的寻找,因未得到回应,就被搁置了。思童爱开玩笑说的最多的是“我那送金子奶奶很好的”,此话一出,他便打住,不容思行说什么,思行也不想说什么。在一些事情上,也许,他们出奇地意见一致:时间是恒久的,你让它在那它就一定在那。
思行每回听到思童煞有介事而又幽默试探地自言自语“我那送金子的奶奶”时,虽面无表情,但内心翻江倒海,她每次都得学着去忘记,去平息,去接上断掉的时光。
思童想停留的时光,她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守护着。思童内心的归属地也是模糊的。他知道现实也憧憬意外,渴望假如也安心现在。这些,思行很懂,她给予这个弟弟的,是他想要的一种亲情,来自訾家的接纳与爱护。思童不爱不想触摸的,思行统统都压在自己的身后,做好他的姐姐,自己也就有了弟弟。并且,他们俩因很多的相似而相互扶持、包容、关心。
“朝南的,两室一厅,南北通透——管,思行姐,这个就行!你住南边我住背面!”
“三楼好吗?”
“就高层就行,不要电梯,电梯坏了以后麻烦,上下楼要爬死了!”
“买房还送精装修,省事了——”
“买吧买吧——身份证户口证明都带了吧?”
“嗯。”思行也不知道哪个好,好在哪里,去看了房才知道,原来赚到的钱可以买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家,完全属于自己的新家,一种骄傲油然而生,她想都没想第二下,连卫生间厨房间阳台车库都没仔细看就签了合同,就冲那洁白的墙,两间大卧室,锃亮的木地板,客厅干净的瓷砖......还有,那把可以开启门的钥匙!
钥匙入手,沉重而又冰凉,再握一秒,便变得温暖起来。思童把钥匙卸下一把,思行办着手续,此刻,她有那么一点担心自己买房子不跟家里商量而被责骂,但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虑的,还有谁能抽出精力对自己说三道四,老家与父母亲家的拉力赛也失衡了,没什么意义,自己就是多虑了。但习惯是,她还是心里激动了好一会便很理性地平静下来了。房产的一半是抵押给银行的,拿到房产证,还有一半在银行,并不是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也就没什么骄傲的,还得悄无声息地还贷,真是个傻透的举动。
也许,明天就后悔了。
但思童看得开,开心得很,要了钥匙就到小区旁边的超市买来打扫工具,因为是学生买房,房产公司还免了三年的物业费,原来,住房子还要交物业费。农村从来没有过。思童包揽了一切跑腿工作,思行负责安排布置。等房产证下来,他们两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房子面积竟然是109平,使用面积92平——签合同时,就顾着高兴了,原来,他们买的这一地区,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后面杂草丛生的半垃圾场,价格比第一期开发的要低,因为卖得一般,不知道后面能不能改善,买的人也少,思行看了眼环境,心就凉了,天将黑的时候,外面不远处的山黑黢黢的,还有一两户农村住房,点着磷火一样的冷光......
“但总价没变——”
“对。”思行跟思童坐着互相安慰。家里有电,但是煤气管道还没通气。水也有。
“肯定会开发好的,你看这后面山,以后开发成自然风景区,房子价格就翻大发了!”
“嗯。”思行想着也对,眼前最不济还是个家。离学校也不远。
“周末喊同学来家里庆祝下!弄个patty!”
“哈哈哈哈!”思行突然哈哈哈笑起来,思童还想要搞庆祝,怎么想的,“你愿意就找同学聚聚!当驱魔!!”
“嗯,必须地,嗨到天亮!”
思行的特点,一旦是自己的,怎样糟糕她都会甘之如饴地去承担。也就是在拥不拥有的刹那,她就想通了,处之泰然了。慢慢还这个房贷,攒多了就提前还,就算贬值自己也能落得一套房子,就算工作,自己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自己的地盘,属于自己的地盘,不就是家嘛!
一时间,她又开心起来,莫名的亢奋,越是不好的处境下一秒的下一秒,明天的明天,才会有更大的概率传来好消息。否极泰来,老古语说的总有道理的。
于是,她每周只要课程不紧张就回家,一点点添置,但最终,尽两人脑筋,不过添了两张简易木床、建议衣橱和两张书桌,客厅饭厅,因为不做饭,连把椅子都不需要,唯一出彩的装饰是能遮住一面面墙的落地彩窗帘。思童贪游戏,网也是必开的。
店里的事情越来越忙,因为是自己在创建推广自己的品牌,所以前期的推销总要很费嘴皮。第一次随意卖服装,因为侵权而赔得分文不剩,现在,她懂得商标保护,便注册自己的商标及销售公司。但思行把这专卖店开得跟小卖铺一样,因为时间因为精力,说关就关,想找到可心的推销员太难,来的学生兼职又都是熬时间,现在有了房贷,逼得她不得不把这个专卖店当班上,推销自己的品牌,发现问题,与工厂协商,只有订货量加大,成本才会降低。想增加订货量,必须开分店或者有人加盟......
这个事情要是做起来,就像思童说的那样,钱就哗哗地淌进口袋。
扎手去做,并有了方向,思行就一下子上心了。这是事业,不简单是养活自己的生活费。
思童的patty,简单粗暴,四五个男孩一起去超市,吃喝买了四五袋,往客厅地板中间一扔,然后个个不是捧着手机就是抱着电脑,开始组团游戏,渴了饿了就顺手撕开袋子拽出个东西来两口,中间都不带用眼的。思行的房间朝南,沿着南边的半边墙买的那张简易的书桌,摆上书,床边的简易衣橱挂上几件衣服,便身心自在地坐在看书。窗纱外的飞虫又肥又大又活泼又好奇,使劲地撞着窗纱,外面的村野凌乱不堪,它们似在好奇这整排干净的楼房。可泥土不欺人,明明白白地,铺下去的一张张草皮,冒着细细的草芽,可刀茅草之类的原住民,仍叶叶破土,如树旗帜——这是一片未被完全驯服的土地,它仍有大山的狂野。